第64章 李繁的期待

早上，卯正刚过，天光已经放亮了，郑明迷迷糊糊地醒来，似醒非醒之间她先长长扯了个懒腰后，爬了起来。

        尤喜家的听到动静，进了东屋道：“少奶奶睡的可好！”一边搭手扶郑明下了雕花大床，一边利落地撩起水绿的薄纱帐。

        “天气热，前半夜热的睡不好，后半夜凉快了一些，才睡踏实了。尤妈妈起的好早。”

        “在庄子上习惯了，到了时候就醒。现在天还早，又凉快，少奶奶该多睡一会儿。”

        尤喜家的说着，把纱帐挂在床两边的双喜挂钩上，又出去端了铜盆进来，解释道：“丫头们年轻觉多，热天又睡不好，我就没叫她们。”院子里果然静悄悄的。

        “让她们多睡一会儿，不碍事。”郑明伸手撩水洗了脸，涂了面脂，坐到妆台前，任尤喜家的拿起桃木梳子一把一把梳通了她那垂到腰下的长发，高高地挽起来，簪了银簪。

        尤喜家的几天就摸清了郑明的生活习惯，她把水端出去泼了，从堂屋的八仙桌上端了早早晾好的开水递给郑明。

        郑明几口喝了清甜的温水，出了正房。

        丁长生家的作来作去，被冯氏厌弃，最后被打发到外院，回原岗位做粗活儿去了。原来被她管着的那几个人整天嘲笑她，据说生不如死。

        好在她神经粗，又没什么心眼，难受了几天，凭着自己力气大跟那几个人干了两仗，就又在外院站住了脚。

        瓦李村李家庄子上的庄头尤二的长子尤喜的媳妇席氏擢升到县城，成了郑明淳和居的管事妈妈。

        尤喜家的三十出头的样子，圆脸盘，大亮眼睛，壮实的中等个，走路带风，做事利落，嗓门也嘹亮。

        可能是已经生了三儿一女的缘故，尤喜家的看起来忠厚本分，笑起来眉眼亲和，对淳和居的几个丫头也很回护，几天功夫就融入了淳和居。

        她对尤喜家的颇觉满意，本就不指望李家的下人多给力，只要关键时候不帮倒忙扯后腿就不错了，所以，尤喜家的虽然不像那些人精会左右逢源，但这份忠厚本分正对郑明的胃口。

        “少奶奶早！奴婢起晚了，请少奶奶责罚。”彩线和玉线不值夜的时候住在后罩房，她们刚匆匆穿过夹道，就看到郑明已经收拾好了，惭愧万分地低头福身道。

        “是我起早了，我们这就去灶房吧。”两个有受虐倾向的丫鬟更惭愧了。

        尤喜家的跟过来，恭敬地对郑明说道：“少奶奶，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是不当讲了！郑明无奈地转过身，挑了挑英气的眉毛，“嗯”了一声，说道：“尤妈妈请说。”

        “少奶奶，您是主子，是李家的少奶奶,偶尔去灶房没问题，那地儿腌臜，可别把您熏着了。”

        这话一点也不委婉，不过郑明也不在意，她似是而非地应了一句：“谢谢尤妈妈，我知道了。”

        郑明知道，尤喜家的是真正为她好。只是，浑浑噩噩了一个多月，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点事做，容易嘛，难道真的要秀在屋里长毛去？

        郑明也不绕游廊，下了廊檐，踏上青石板甬道，带着彩线和玉线，沐浴着晨光施施然走了，尤喜家的目送着主子出了院子，叹了口气。

        这天下，果然没有好吃的饭。自己夹在这婆媳俩中间左右为难，也只能做好本分，不叫太太和少奶奶挑出错儿就是了。

        今日朝食准备的是拌汤、油饼、煮鸡蛋和姜汁菠菜、腌小黄瓜。拌汤是郑明特意叮咛灶房把土豆、菘菜、番瓜、茄子、瓠瓜等多种蔬菜剁碎和小面疙瘩一起做的，调成酸辣味，又呛了葱花，这样开胃又营养。

        等郑明一行人提着饭去的时候，李繁正拿着一册书依在榻上看，见郑明进来，李繁放下书册，道：“娘子辛苦了。”

        郑明福了福身，微笑着回了一句：“夫君读书辛苦，为妻理应操劳。”

        那贤惠温婉的模样，让李繁一阵恍惚，这难道是自己的错觉？那天跟他大吵大闹，把他驳斥的落荒而逃的人是谁？

        他认认真真地看着郑明，似乎想看清楚自己的娘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穿着家常的细棉布裙衫，梳着家常的圆髻，只别了一只老银簪子，受伤的左胳膊依旧捆着竹夹板，用淡绿的薄纱披帛挂在胸前。

        打扮比以前随意，但眉目朗然，神情淡定，那从容自信的样子，仿佛再不会把别人的一个眼神、几句闲言碎语放在心上了。

        李繁扫了一眼郑明，心终于有些虚了。她肯定受了不少罪吧，也就是那天他才知道，人的小胳膊有两根骨头。

        骨折啊，谁能想到，她的骨头竟然那么脆弱，说折就折了，还是两根都折了。

        李繁懊恼起来，也不知道是懊恼她，还是懊恼自己。他丢下书本，起身往充作饭桌的小几走去。

        彩线和玉线默契地摆箸盛饭，郑明只有一只手能用，也做不了什么，就自作主张地跟李繁一起用餐了。

        第一天送营养餐的时候，送走李繁，郑明又去伺候冯氏吃饭。给李繁做营养餐是过了明路的，李繁需要补身子，冯氏这个病着的长辈更需要补，没道理小辈吃上了，长辈却没人理会。

        给冯氏送饭，于情于理，郑明都得去冯氏跟前伺候，冯氏吃过了，她才有空吃饭，搞得郑明自己都不能好好品味得之不易的营养早餐。

        所以，过了两天，郑明就把李繁吃饭的时间利用上了，省的到了冯氏那里，沥沥拉拉的磨叽到中午，耽误了她一天里最重要的一顿饭。

        李繁吃了一碗酸拌汤、两个鸡蛋、一个小油饼。

        郑明一天里只有这一会儿能跟李繁说上话，她可没有食不言的自觉，就一边吃一边絮叨着午食准备给他送什么、夕食要吃什么，又询问他的口味偏好，学里其他人都送的什么饭。

        李繁心情愉悦起来，快速却不失斯文地吃罢饭，难得跟郑明说了一句：“娘子不急，慢慢吃，为夫先走了，免得一会儿迟了。”

        郑明受宠若惊地起身，略福了福身，看着他眉眼含笑地出门走了。

        学子们大多吃的是县学里的大锅饭，也有个别讲究一些的人家送饭，相好的学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用午食的时候，李繁盛情难却，时不时尝人家一筷子，那滋味自然是大锅饭无法能及的，好在李繁心性坚韧，也不注重口腹之欲，能果腹即可，自然也没有攀比之心。

        以前冯氏也提过要给他送饭，李繁感恩戴德地拒绝了，言明夕食的时候再补回来也一样。

        到底不是亲娃，理不直气不壮呗。李繁偶尔也会想，如果爹娘在，是不是也会天天给他送饭食？他不敢再往深里想，赶紧把这小心思悄悄扼杀掉。

        现在，他也有人送饭了，还餐餐精致可口，这让李繁在肠胃得到慰劳以外，心情似乎也飞扬起来。

        原来，日日有家人送饭，让着好友们尝一口自家的饭菜，得大家一句赞赏，这感觉竟然叫人很愉快。

        有交好的学兄学弟打趣，李繁也只是抿嘴笑着，难得的没有旁征博引地驳倒他们。

        娘子说了，今天午食会送茴香猪肉馅的饺子来，不知道她会不会多送一些，好叫几个家世一般，口袋里没钱的好友也打个牙祭。

        李繁越想越愉快，不觉现在就期待起午食来。

        这可怜的孩子，他还没有意识到，自从长大以后，就连除夕的团年饭，他都不曾期待过。

        现在，只不过几天时间，早上睁开眼，想起即将用早食，他只觉得这真是一天美好的开始，连天一放亮就开始的乱蝉嘶叫也没有那么聒噪了。临近午食时间，他的心情雀跃又愉快。

        吃饭，成了学业与田庄铺子外让他也上心的事情，连带的，还有那个在他心目中眉眼越来越清晰的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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