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乘焰的位置背对正门，转头回到桌面便看不到后面的情况，坐在他对面的芊却能清楚看到。

        「他们带她走到很后面呢——」芊伸长脖子看，「好了好了，隔那么远，不会碰上！」

        芊还是朝乘焰身后看，即使已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到经理来回走动，神情严肃地指挥着服务生。

        「你不点菜了？」乘焰合上菜单，已经看完了。

        「你们这位万女王，可不是一般名媛，」芊把脖子收回来，端坐好，再次打开菜单，但还是想说话，「一般的我可不至于有那么大的兴趣。你知不知道她在上流社交圈的事情？」

        乘焰挑眉。

        「大家不都喜欢给这位那位名媛封些漂亮外号嘛，像酒店业香氏的女儿，温柔娴熟，就被美誉为社交界的香百合；时装界梅氏集团的，是当红模特儿，被称作社交界的红玫瑰。

        有一次某个娱乐八卦网站就做了一个城内十大名媛盘点，把每一个都配上一种花。万女王也榜上有名。你猜是哪种？」

        要是这个问题放在警队里大伙一起研究，乘焰誓死不会回答，横看竖看都是陷阱。但是芊的话，乘焰无妨透露一下，便猜道：「剑兰？」

        芊笑出声来，摇头。

        「红掌？」

        「也不是，」芊又摇头，「猜不到的，因为他们给她的不是花，是仙人掌！还特别注明不是多肉植物小可爱，而是沙漠里高耸的柱形仙人掌呢。那写手用词可辣了，说她形同一株巨大仙人掌，站在社交场合里满身的刺，要么让人不敢靠近，要么靠近就要刺死人。最后建议她可以先从打扮自己开始，有助尽早脱离感情干旱的处境，滋润在沙漠里的她。」

        乘焰笑不出，但他知道对于浏览那娱乐网站的人，一定娱乐性十足。他问：「那么敢写。那媒体和她有过节？」

        「传闻那家的记者曾经死缠烂打要采访，但万怀宇一直是拒绝采访的，于是毒骂了对方一番。能骂到让人记仇报复，是有多凶呢……不过报复大财团也不会有好结果。事后万怀宇起诉他们了，那篇文章也早拿下了。但是社交界仙人掌这外号可是抹不掉的。」

        乘焰脑海里浮现万警司泡的飘着小花朵的伯爵茶。

        「她的正职是一名警员，本来就不是要做一朵小花。」乘焰说。

        「哟，你才入组几天，就把上司维护起来了。」

        「单纯不喜欢对女性硬施加形象要求。」

        头盘来了，乘焰和芊拿起酒杯碰了碰。芊呷了一口，进入正题：「今年是舅舅离开我们的第五年了。」

        「嗯。」

        「你们警队的博物馆……」芊小心把带子从扇贝里挑出来，慢慢地说，「你知道吗？做了一个警界传奇逝世五年纪念展。」

        乘焰涂抹着软干酪的手顿了一下。

        芊瞄了眼，没抬头，继续挑着带子，说：「从舅舅的忌日开始，为期三个月。」

        「我怎么不知道呢。」

        「我估计你也是不知道，不然你会和我说的。都过一个月了，我今天才知道。警署公关科有给我们发新闻稿，但我的主编前个月帮我排满了推不掉的稿，所以今天才给了我一堆邀请，让我自己安排接下来几个星期的。」

        「这种事，不是应该和家人打个招呼吗。」

        「应该是打过的。要筹备那么久的公开展览，又是公关科发的邀请，他们总不能瞒过他们的范助理署长吧。我想是舅妈难拒绝自己警队，但知道你反感这种事，所以没告诉你。」

        父亲离去后，除了第一波的各媒体发出的悼念文，之后还有不少的媒体想要做红炎的专题报导、回忆纪念集等。乘焰不想自己父亲被利用炒作，所以都拒绝了。尤其在乘焰警察学院毕业时，个人采访的请求蜂拥而至，后来和公关科商量过，最后乘焰只答允了一家，而对方也很识趣地没有过份渲染乘焰和红炎的父子关系。

        「博物馆……」乘焰知道是宁婆婆负责的，现在也知道了还有挂名副馆长的林幽泽，「应该还好，听上去不像是为了冲业务，因为本来我们的博物馆就没什么业务可言。」

        「那，我挺想去看看。如果是很认真的制作，我倒是想介绍一下，让更多人知道。你记得我们之前聊过吗，多少年后还有人知道这个传奇？再十年、二十年，可能没有人知道了。我想让舅舅在人们记忆里，能留多久是多久。哥，你觉得呢？」

        乘焰喝了一口白葡萄酒，余香在口腔停留了一会，然后慢慢散去直至消失。他微笑着对芊说：「我觉得很好。我还没能为他延续他的传奇，在我往那目标去的这段时间，就靠妳的笔了。妳的带子全挑出来了都不吃，不是要凉了吗？」

        芊笑了，把带子放到口里。她解决掉了几颗，又开口道：「那说正题的正题。按正常流程，我去采访前要向公关科申请，申请批核挺久的，但我想尽快，毕竟展览都已经一个月了，展览才举行三个月，再等他们审批的话，我的采访刊登后不知还剩多少时间给读者去参观。这个星期是来不及了，但我想赶在下个星期的副刊刊登。」

        「这种事情，拜托我妈不就好了？」

        「这种小采访还要请一位助理署长出马，不是很丢人吗。不是丢我，是丢舅妈的脸。而且是关于舅舅的……让舅妈去催促采访审批，不就像舅妈特意安排人去采访她先生。」

        「那一定是有我可以效劳的地方了。芊小姐请说。」

        芊吃完了最后一颗带子，很满意，和乘焰又碰了杯。「你认识博物馆的负责人吗？如果事先取得受访部门的负责人同意，加签采访申请，审批就会快很多了！」

        「芊小姐，妳时间挑得可真准。我连续三晚都和博物馆的负责人待在一起。」

        「我哥怎么就这么可靠！」

        乘焰答应明天替她和馆长联系。

        芊愉快地切下一小块红酒烩牛尾，认真的话讲完了，便随意问起其他事情：「你为什么需要和博物馆的人一起工作呢？还是在晚上？」

        乘焰也切着他的血橙煎鸭胸，眼也不抬一下，流畅回答：「机密。」

        芊扁了下小嘴：「无趣。」

        「我倒是有个事情想请教一下芊小姐，肯定比警队工作有趣。」

        「啊？」芊换了红酒，喝一口后，等着听故事的样子。

        「妳觉得，一个人说我后悔，我以前没来得及说，会是来不及说什么呢？」

        「就这样？」芊是等着听故事的。

        「嗯。」

        「是心理测验吗？」

        「不是，是我很真切的一个问题。」

        「有人对你这样说？」芊得自己发掘故事。

        这个有点难倒乘焰。他想了一下，答道：「说话的对像不是我，但我无意中听到。」

        「那看对像是谁，就容易猜啊！」

        「对像不在场……妳就当说话的人意识模糊，错把我当成他本来要说话的对像吧。」

        芊侧头，眯起眼睛看着乘焰。乘焰不知道芊用文字工作者的想像力，想像了些什么。

        芊问：「那他说这话时，是什么表情？什么动作？」

        动作？——乘焰回想起，林幽泽紧握他的手腕、伏在他肩上。但他忽略那些，说：「没什么特别动作，就是一直喃喃地说没来得及。我感觉他的情绪有怀念，也有不舍。他说，你还能来？最后又说，你要走了？」

        「怀念，就是那个人不在身边了。不舍，也就是这个人是希望那个人在身边的，」芊果然饶有兴趣地琢磨起来，「错过了机会没能说的话，可以是我爱你，也可以是对不起。如果是你说的这些情绪，就更像是，我后悔，以前你离开的时候，来不及说我爱你。」

        乘焰想到林幽泽非常珍视的手表，还有卡片的下款——「你的」。大概就是芊说的那样子吧。

        「说说你，哥，」芊吃完了一口，用餐巾印了印唇，「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人家会把你错认为念念不忘的旧爱呢？」

        「就是意识模糊的情况下。」乘焰垂眼看着碟子，认真地切着鸭胸。

        「意识模糊到胡乱什么人都可以看作旧爱？我不信，」芊摇头，「一定是你有什么地方和那位旧爱相似。」

        都是男的吧，乘焰想。

        芊在等她的焦糖炖蛋时，乘焰去趟洗手间。所有餐桌都是靠着餐厅的落地玻璃，让每一桌都能俯览下面的海湾。餐厅的中心则主要划分了两个区域，乘焰他们落座的左厅的中心是鸡尾酒吧台，而右厅是半开放式的厨房。

        洗手间在两厅之间，乘焰便沿着石板路往餐厅右边走去，全然忘了万警司就在那看不见尽头的右厅，直到他走过了整个吧台，才看到餐厅另一侧的落地玻璃前，有万警司的背影。

        万警司看着外面的夜色，双手负在身后。有一名服务生笔直站在她的餐桌不远处，似乎气也不敢吁一下。

        以女性来说，万怀宇个头挺高大，肩膊宽厚，手臂粗壮，没有柔软的颈项，也没有苗条的腰肢。

        她总把头发全挽起一个小髻在颈窝后面，每天穿的是西装西裤、衬衣、平底鞋。虽然西装鞋子都是一眼就能看出是极讲究的高级品，但即使用品再讲究，以她的外形和打扮风格，像现在只看背影，还真是非常容易被错看成男人。

        据芊说，万警司出席社交场合时，也依然是这副装扮，顶多换上高跟鞋，挽个手袋。乘焰也不太能想像万警司穿细肩带、露背、低领口、开高叉诸如此类的晚装裙。在各色花朵争妍斗丽的社交盛会中，万警司无疑是个另类。

        万警司身旁的餐桌只有一只酒杯，形单影只在桌上，还盛着那么一点红酒。餐桌旁的金色小推车摆了一个已经全空的红酒瓶。

        乘焰回到桌上，说：「我们万女王在那边最尽头。」

        「你们碰着了？」

        「没有，她背对着我，」乘焰停顿了片刻，又说：「我看她自己喝了一瓶酒。」

        「她自己一个吃法国餐，自己一个喝一瓶酒？」

        「似乎是。好像只放了一边的餐具。」

        芊歪头想了下，说：「怪寂寞的。」

        「可能她享受一个人呢。我只是在想她喝了那么多，她有司机送她吧，或是会打车。」

        「我说！那晚是不是就是哪个女生喝多了，你送人家回去，温柔体贴得人家把你认作前爱人！」

        「不是。妳吃妳的焦糖——」

        乘焰的手机响起短信铃声，打断了他的话。那是一个他没有保存过的号码。他点开查收，看了好久，然后抬头望出玻璃外，又安静了好久。

        芊吃了几口炖蛋，终于忍不住问，「怎么了？」

        乘焰有点迷惘地望着芊，似是才把思绪拉回来，说：「那个把我误认做旧爱的人，要我们以后不相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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