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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坊间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

        这个城市的警队被世界公认为最高效、最精悍,却有一个不为人知的部门。据说这部门的成员都是奇能异士,专门透过占卜问卦、通灵附体等异术破案。里面满是邪气阴气,又不是正经取证、常规推理,太上不得台面,所以一直是警队的秘密,即使在警队里也只有极少数的高层知道,却又是屡屡协助破案的重要警队实力。

        传说,该部门的人,因窥探天机太多,福折尽了,皆早死短命。把命奉上,又因见不得光而不能算殉职追封功绩,到底有什么人愿意加入这个部门,就不得而知了。反正,都市传说不讲求逻辑。

        --

        「真的?」「不可能!」

        乘焰和芊同时脱口而出。

        「当然不可能是真的。」乘焰向他表妹芊芊翻了个眼。

        「我觉得绝对有可能是真的!」芊瞪圆了眼,兴奋地说,「你不知道这世界上真的有鬼吗?而且所有事情冥冥中已注定,总是能通过某些方法看出轨迹的。」

        「即使有鬼、有异能人士,怎么会用来查案?随便招个死者鬼魂问,谁杀你的?那还需要查吗?这是拿我们警队开玩笑吧。」

        芊忽略乘焰的不屑,继续问她妈妈:「妈,妳还听说什么?」

        「妳太迷信了,坊间闲聊而已,听过就罢。」芊妈妈敷衍道。

        「说嘛,那后来呢?那个女朋友是不是真的属于那个部门?」

        「哟,真的是也不会说出来,都是猜的。张太说那陈太让儿子和那个女孩分手了,就说她应该是在警队里做那些事的人,不干净,没福份,克夫又不好生养。」

        乘焰又忍不住翻了眼,说:「根本就是单纯看不顺眼儿子和一个女警在一起,特别害怕出什么意外没得抱小孙儿。」

        「乘焰,你回去不要问你爸,要么怪我灭他警队威风。」

        「姑姑,我要是真的问了,后天我不用去机场了,必定已经被禁足。这质疑警队能力的谣言,就芊芊迷信。」

        芊嘀咕了下,埋头吃蛋糕。乘焰后天要去法国学艺术了,所以今天买了几件精巧的蛋糕,送来姑姑家,一起享受下午茶作为饯别。

        芊妈妈边喝茶边和这两个孩子闲聊,还拿过报纸去翻。其他网络电讯平台都能提供更即时的新闻报导,但芊和乘焰的家却都保留着订阅报纸的习惯,而且一致订阅《晨曦早报》。虽然说报导新闻必须客观,可是每个报社还是会有自个的风格。《晨曦》的风格很正气,特别喜欢报导和警队有关的,对于案件的报导比其他报章详细,很多时候还会补上以前案子的调查结果。

        芊妈妈和乘焰父亲这两兄妹感情很好,从小几乎无所不谈,可是乘焰父亲加入警队以后,很多和工作有关的都不能透露。在处理什么案件、出入哪些地方、有否危险等,乘焰父亲都只能事后概括说一下。基本讯息如驻守哪区、哪个警署倒是知道,所以芊妈妈从她哥哥入职以来,都靠着看新闻大概猜出某些案子可能是她哥目前忙碌着办理的。

        同样,乘焰也属于不能知道他父亲工作实情的人。乘焰的妈妈倒没太有这个烦恼,因为他妈妈范素素也是警队的,是警察总区的公共关系科副科长,工作的其中一环就是把控案件的消息传播。

        「啊这!」芊妈妈惊呼,她还没翻开,就被头条震慑了,「太可怜了。」

        她把报纸平放在桌上,乘焰和芊靠了过去看。芊妈妈念出标题和报导:

        「灭门惨案,三死一幸存。

        今(8月10日)早上十时许,警方接获一男子报案,指在清岚半山一独立房子发现其家属尸体。警方赶赴现场后,发现三具尸体,以及一名男童反锁在一睡房中。按初步身份辨识,死者分别为48岁男子、45岁女子、16岁女童,关系为夫妻以及其女儿。现场发现的反锁于房内男童为逝世夫妻俩的儿子、女童的双胞胎哥哥。

        报案男子为男死者弟弟。他称,平常和死者一家联系非常紧密,最近两天突然联系不上,于是今早登门造访,唯按铃久久没有回应。报案男子有死者家的后备钥匙,于是自行开门进屋。该独栋房为一栋三层式,他先在二楼一间房间发现女童尸体,欲进去同层另一房间查看,发现锁上,呼叫一轮没有听见任何反应,继而走上三楼主卧,发现夫妻俩尸体。

        警方到场后,破门进入被反锁的房间,发现男童卷缩房间一角,意识迷糊。男童看见警方后尖叫,神情惶恐,拒绝警方走近,其叔叔(即报案男子)在门外劝告亦未果。男童久未进食,身体和精神状况极差。最后男童昏倒,已被送进医院治疗。

        三名死者均有多处伤口,房内多样物品以及墙壁遍布血迹。据初步现勘,死者命丧于同一时段,约为8月8日凌晨,为利器所伤,从伤口数量以及凶残程度看来,不排除凶手为精神病患或有报复心理。警方列为严重凶杀案处理。」

        读毕,他们都沉默了一会。芊终于深吸了口气,又吁出来:「这,一夜没了所有至亲,还是这种残酷的死法。单单留下自己。我的话,可能疯了,也可能不活了。」

        「别乱说,」芊妈妈说,「这孩子,和你们一样大而已,却要承受那么多。希望能挺过来。」

        乘焰想,一样十六岁,他后天会到充满艺术色彩的巴黎,全情投入到他的画画里,正满腔热情地期待着新生活。这个男孩的新生活,却是孤独、恐惧、以及和这血案的长期纠缠。他了解整个查案、起诉以及法庭审讯的程序。在每个程序中被问话、作证,对受害者、幸存者是折磨。这种折磨是用年去计算的。

        乘焰脑海里浮现满墙是血的画面,有个男孩屈膝坐地上,脸埋在膝里,被一片血红包围。乘焰的思维是艺术家的思维,强烈的情绪经常会直接化作视觉画面不请自来。脑海里的这个画面,让他心颤抖了下。

        不过乘焰虽然心里很敏感,感受总是排山倒海,却习惯表现自己是冷淡派的。他父亲是大名鼎鼎的红炎,南山辖区副指挥官,指挥着麾下那么多优秀警员,去打击这最乌烟瘴气之地的各种罪行。这样的父亲不可以有多愁善感、柔软脆弱的儿子。乘焰在父亲面前,站要站得头抬高点,坐要坐得腰挺点。

        所以他嘴上说话有时候冷漠得挺恼人的,例如现在:

        「说不准,那儿子就是凶手。」

        芊瞄了他一眼。这话也没毛病,但芊知道她表哥。其实看过乘焰的画,那么的热情洋溢,就知道他其实是怎样的一个人。芊有时候挺生气为什么她哥就要装这个,没他好气,只说:「好吧,不能排除。」

        「孩子们,小说漫画看多了。现实哪有那么多戏剧性的案子。」

        「也不是没有过。惊世核俗的、颠覆伦常的案子有不少。」乘焰说。

        「为什么有些人就要经历这种戏剧性呢?」芊抚摸着茶杯,轻轻地说,「在我们看来是戏剧般的情节,对于陷于这种命运的人,却是现实。」

        「是的,这些戏剧是我们茶余饭后,一揭就过,」芊妈妈说,然后翻过第一页,看后面的新闻,「我们充其量,就是尊重他们的现实,不真拿来当茶余饭后。在清岚半山,那应该是妳舅舅管的了。起码,他们的命运,在警方那儿是真真切切、挥洒汗水的工作。」

        乘焰听罢,在带来的纸袋里拿出一个小盒,递给芊。

        「妳今年生日的时候我不在这,提早给妳。」乘焰说。

        芊接过,看到是一副塔罗牌,马上笑了,忘了刚才忧伤的关于命运的话题。「你不相信这些,却买给我,是要助长我吗?」

        「给妳好好窥探命运,了解戏剧人生。」乘焰一脸正经地说。

        芊作势要打他了,乘焰避过,笑着说真话:「就是不相信才觉得玩一玩没所谓!而且妳有好几副了,也轮不到我助长。我看这幅牌的歌德式画风特别美,当艺术欣赏也好。」

        芊拆开包装,倒出牌来,挑几张欣赏,爱不释手,马上就想用来开牌阵了。「我来窥探一下你即将在法国面临的命运吧!饯别礼物,免费塔罗占卜!」

        「好,来吧,芊芊大师!」乘焰看她一脸兴奋,即使真的不相信这玩意,也陪她玩玩好了。

        芊抹了抹桌面,抽出来约二十张牌,反面放到桌上,像玩扑克牌般洗了洗,然后把牌拢作一叠,请乘焰切牌。

        「这就开始了?」乘焰诧异道,按着芊说的切牌,「那什么黑布、昏暗的房、香薰蜡烛?水晶石?」

        「谁说要那些?你不要去那些纯烘托气氛的黑店啊,」芊把那一叠牌扇形散开,「抽一张。」

        「芊芊大师,妳是真会的吗?我感觉在玩抽乌龟。连个咒文也不用念?」

        「你有多大的误解啊?有真功夫的,就只需要一副牌!」

        「妳帅啊,大师。」说罢,乘焰抽了一张,反过来,是太阳。

        芊看到,笑得很开心,「很准,很适合你。」

        乘焰不满意,怎么是太阳这种又暖又热情,感觉很感情泛滥的东西。他把其他牌都翻过来,说:「怎么不是这个月亮?冷漠的,高傲的,才符合我。」

        芊笑翻了。她表哥不仅对占卜有误解,对自己也有误解。芊只好解释:「不不,我们占的是你的命运走势,这意味你的艺术进修之路被太阳照得光明,没有阻碍,谁也压不住你的才能,你将光芒四射!」

        芊妈妈在旁听着,也笑了,搂过乘焰,给了他一封红包,祝福道:「如芊芊说的,姑姑也祝你能无牵无挂、全情投入地追随你的艺术,大胆、肆意地画你心中的画。以后,你的画展不止开在我们这里,也会开到世界各地去,让大家都能欣赏你画中带来的感动。」

        乘焰感到眼眶发热,过去抱了抱姑姑,闭了一下眼,不热了,才放开姑姑。

        --

        乘焰办理好了登机手续后,还有点时间。如很多父母,乘焰的父母就在出境关口前嘱咐这些那些。

        乘焰的父亲,市里让人敬畏的南山辖区警署的副指挥官,不高大威猛是不行的。乘焰遗传了父亲,和红炎差不多高了。不过他属于艺术家型,偏瘦削,没有父亲那种粗壮的威猛,有的是种翩翩公子的气质。

        父亲突然厉声一句:「红乘焰,立正!」

        乘焰马上立正,就差没敬礼。

        红炎细细端详了乘焰一会,上前拍了儿子手臂几下。「下次见面,要比我高了。」

        乘焰依然立正,可是心里某个地方已经不稳了,赶紧把目光凝聚到前方,不敢让父亲看到任何软弱。

        「在宿舍不要和别人打架,就你这个身板,最近又没多下功夫练,打不过的。」

        「爸,我从来不打架。」

        「在这里谁不知道你是我儿子,谁敢跟你打。不要碰毒品。」

        「爸!我哪会!」

        「总之不要生事。到了那边,你不是谁的谁,你只是你自己——看着我——」

        乘焰不得不把目光收回来。红炎直看进儿子的眼里,然后挂起一个很浅的微笑说:「你只是个才华洋溢的画家。」

        乘焰的妈妈忍不住哭了,双臂围着他脖子紧紧地抱住了。妈妈哭了,那他就更不能落泪。儿子和他妈抱着哭像个什么样。乘焰强忍着,却有一句话怎么样也压不住。等妈妈平静后,乘焰颤声吐出几个藏在心里很久的字:「谢谢爸。谢谢妈。」

        他看着父亲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盯着地面看了好一会。除了收到爸妈送的礼物时会说句谢谢,他没有这样刻意又正经地说过这句话。父子俩都有点不知所措了。他妈妈则是怜惜地摸了一下他的脸,说:「我们儿子那么有天赋,那么锋芒毕露,难道还让你去考警队?傻儿子。」

        乘焰握住妈妈的手,缓缓地点了两下头。他知道爸妈愿意让他远赴海外去念一所艺术专校主修画画,背后都承担了什么、妥协了什么。曾经,他爸妈都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以后也会和他们一样,加入警队,延续他们警察世家的传统。

        他都知道。就是知道才会感谢。

        父亲好像终于想说点什么,但他的工作手机响了。乘焰妈妈又开始提点他这个那个,毕竟儿子才刚满十六岁,当妈妈的只觉得孩子这个那个都不懂。乘焰边听着妈妈的提点,边隐约听到父亲说:「醒了?在机场……好,我会代表咱们去一趟……心理辅导安排了?……注意出入人员,排除媒体……」

        乘焰看父亲挂了电话,大著胆子猜:「清岚灭门案?」

        红炎踌躇只片刻,应是过滤了一遍什么是公开讯息,答道:「是。才多大的孩子,我同事们都心疼了。」

        「爸,你去忙吧。我也差不多要进去了。」

        乘焰给妈妈一个拥抱,遂走到父亲面前,有点渴望着一个拥抱却不太敢。相视片刻,终于父亲单手揽过他肩膀,重重拍了一下,沉声说:「这是你用才能和实力争取回来的认可。你说服了我,这要谢谢你自己。给我去好好发挥!」

        一如以往,接收父亲的命令时,乘焰喝着「收到!」,向父亲敬了个礼。

        乘焰坐晚上的班机。他望出客舱窗外,天已经很黑了。飞机慢慢带他远离万家灯火,埋没入上面更黑的一片天。他这就离开了爱他的人和熟悉的地方,孤身走上被自己才能所选定的路。可是他不孤独,因为他走这一路,带上了亲人的期待和寄望。

        直到完全看不见任何灯火时,他想起那个刚在医院醒来的和他同年的男孩。他们几乎同时开始要面对全新的景况,踏上没有走过的路。乘焰看到自己前面的路是那样的光明,却想像到那男孩前面的路,可能就只有这种无边无际的漆黑。他忽地有个念头,觉得有谁能提个小油灯,让他的道路光明一点就好了。他零零散散地思索着遭遇、人生,反覆想着自己的幸运和别人的不幸,终于睡着了。

        --

        医院里的男孩确实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睡着很黑,醒着,也黑。睡着很恐怖,可醒着也非常恐怖。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人生,大概是在睡去的黑暗和醒着的黑暗两者中永远挣扎。这样的自己,会疯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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