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曙安去 辞家三千里

沙漠中昼夜温差极大,白泽总是在她躺下半晌之后才钻进被子,这一日在他躺下之后乔羽飒翻身起来看着他,他怔了一下,伸手想过来拉住她的手,只是半途中又缩了回去。
她心底慢慢地渗出一丝冷意来。
一时间他们都不知该如何说起。
许久白泽才慢慢地开了口。
“飒飒,在你心底,可还是有我？”
乔羽飒心下冷笑,他终究还是疑她了。
白泽将她的表情看在眼底,慌忙道:“飒飒,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一甩手:“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
她起身走出了帐篷。
沙漠的夜晚星光灿烂,宛如漆黑的绒布上洒满了碎冰,沙子细软,还带着白日里太阳的余温,一脚踏上去仿佛是踩在棉花之上,极是不易着力,她跌跌撞撞地往地平线的方向走去,白泽在她身后跟了上来,一把拉住她的衣袖:“飒飒,若是走出结界,极易遇见沙漠狼群,你且随我回帐篷里去吧。”
乔羽飒心底委屈,甩开他的手:“走开,莫要你假惺惺！你不过是知道我与他有过夫妻之实便嫌弃于我,若是如此,你又何必假惺惺地将我接出来？”
白泽上前抱住她的肩膀:“飒飒,飒飒我如何会嫌弃你？那日你单身出走,只说永世不会原谅我,我又见你那般对尉迟烨,我只是怕,怕自己哪一日也会落得他那般的地步。”
乔羽飒挣了挣,硬是没有挣开,回头怒道:“放开我！”
他下巴抵着她的肩膀:“我不放。”
乔羽飒气的想笑:“我鞋子里面进了沙子,你就这么抱着,莫不是要扎死我么。”
白泽愣了一下,果真是乖乖地将她放开了。
乔羽飒坐了下来,白泽俯身为她脱下鞋子,果真是将里面的沙子倒了出来,乔羽飒瞧着他雪白的头发,一时间竟是想起了另一个白头发的人。
轻咳了一声道:“你有什么要说的,我听着便是。”
白泽帮她穿好鞋子才抬起头来,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瞧着她,那神气又是委屈又是犹豫,当真是复杂得紧。
乔羽飒心底一软,却是不肯轻易松口,只板着脸瞧着他,半晌白泽才开口:“也罢,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说了,只想同你一同坐着,飒飒,我不问你,飒飒却也是要相信白泽对你自是真心,如此便罢。”
乔羽飒心底叹了口气,白泽依旧是单纯的有些傻气的,却也变得开始有自己的心事了。
两个人在星空下坐到半夜才回到帐篷里,此时蒲牢居然还未歇息,钻到他二人的帐篷里居然在喝茶。
大漠之上的茶却是不同中原的,里面放了粗盐,茶叶,甚至还放了葱末和姜末,为的就是驱除夜间的寒气。
乔羽飒向来不喜那个味道,蒲牢倒是入乡随俗,从骆驼身上翻出了不少,竟是将茶带到他们的帐篷中来煮了。
白泽抖了抖身上的细沙坐了下来,皱眉瞧着他:“这会儿了还不歇着可是有什么事？”
蒲牢瞧了乔羽飒一眼,开口淡淡地道:“那一位醒了。”
说着将他的贴身琴匣推了过来,白泽眉头微皱,伸出修长的手指在琴匣上一抹,那琴匣便吱呀一声开了,乔羽飒探头瞧了一眼,立马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是一只浑身雪白的狐狸。
“青丘？”
那日入沙漠,见蒲牢随身背着他的琴匣还暗地里唾弃他装风雅,谁想竟是将青丘的真身装在了琴匣之中。
乔羽飒望向白泽,脸色有些不好看:“你们带着她做什么？”
未等白泽开口,那白狐便从琴匣之中跳了出来,一动之下,她便瞧见它雪白的胸腹之间一条血痕。
那小狐狸冲她龇了龇牙,一双眼睛瞪的溜圆。
白泽将她护在怀中,手指微抬,一道雪白的光芒闪过,白狐的身子慢慢的变长,青丘便从地上站了起来。
蒲牢微微咳嗽一声别过脸去,脸有些泛红。
青丘全身上下一丝不挂,显而易见胸腹之间一道狰狞的伤痕,乔羽飒一眼便看得出来,那是苗刀所伤。
青丘冷冷地瞧了她一眼,转脸向白泽说道:“将我的元丹还给我。”
蒲牢哼了一声,将披风扔到她身上,厌恶道:“赶紧的将衣服穿上,还有人在场便这般坦露身体,成个什么样子。”
青丘却是满不在乎,冷笑道:“蒲牢你做人做久了就真当自己是个人了么,褪去人皮,你自己不也是一身的皮毛么？”
“你！”蒲牢额上青筋毕露,随即又哼了一身,从怀中掏出一样事物扔到青丘身上,“这是你的元丹,且自己收好了。”
青丘接过,放在眼前瞧了一瞧,忽然脸色大变:“你们把我的元丹……”
“你的修为全被我废了,”白泽淡淡地道,“青丘,你本是修道之身,只是执念太重,我取你元丹之时,便见你元丹邪气缠绕,你若是再这般固执下去,只怕就要入妖道了。”
青丘将元丹又砸到白泽身上,怒道:“我从未害过人！从始至终我只是对付她一人而已！你竟然为了她废了我几百年的修行！白泽,你好狠的心！”
白泽上前将披风披到青丘的肩头,温声道:“青丘,你我百年为友,我便是不愿见你这般一错再错,从今往后你便从新开始,潜心修炼,你元丹修为尽失,想来还是有一劫的,我带着你助你渡劫可好？”
青丘微怔:“你的意思,可是让我一直伴着你左右？”
白泽微笑:“我说过要助你渡劫,自然是要带着你在身边的。”
乔羽飒一听便火冒三丈,拉住他的衣衫:“你敢！”
白泽转过脸来想要哄哄她,青丘却是喜滋滋的上前来捡起自己的元丹,一拍白泽的手臂:“如此便说定了,你将乔羽飒送回乔家,我随你回宿海,自此之后,我定然不打她的主意。”
说完竟是光溜溜地便出去了。
乔羽飒目瞪口呆。
这些个神兽妖兽,当真是喜欢不穿衣服到处乱跑么？
在沙漠之中行了大半个月,有白泽几个在身边,倒也不怕缺水断粮,路过几个城池,只见西域风情愈发的浓重,倒真是有古代丝绸之路的气息,时常可见身穿轻纱的女子头顶水缸婷婷袅袅地走过,乔宇灼第一次来西域,见着这般大胆的穿着忙用扇子遮住了连,由此被嘲风很是嘲笑了一顿。
五月中旬,他们被接到西域大炽国。
说是大炽国,其实不过是一个部落而已,整个国家不过三四个曙安城那么大,刚入国境边有人来接应他们,只是没想到,来接应他们的,竟是乔宇骁。
这小子见了乔宇灼便是满面欢喜,躬身便是深深一揖,欣喜之情那眼角眉梢尽是,转眼望见乔羽飒便哼了一声,淡淡道:“四姐也来了。”
什么态度。
乔羽飒不愿理他,拉了白泽便上了随行来接他们的骆驼,伸手招呼家丁:“快带我回府。”
大炽国建筑古朴简约,街上行人热闹,说着些他们听不懂的话,每个人脸上洋溢着平和幸福的笑容,乔羽飒见此处太平盛世,爹爹和哥哥住在此处,便心中稍安。
这一路上偶尔也见乔家的各类铺子庄子,她一直知道乔家在大熹各处都有生意,只是没想到这商路,居然还能延伸到西域这种苦寒之地。
远远地便望见街南立着一处中原的宅子,门口停着两只大石狮子,一个亲手的人影带着几个家丁仆从站在朱红色的大门前。
乔羽飒眼眶一酸,飞身下了骆驼,猛地扑到那人的怀中:“爹爹！”
乔老爷轻叹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说到最后几个字,竟是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她忍不住的便是心底都有些发酸:“爹爹,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二哥他们就不会……”
爹爹打断她的话头:“都过去了,过去便是,羽飒莫要挂在心上,”又叹了口气,“先进屋吧。”
乔府比曙安城的宅子要小的许多,但也处处透着精致,她与爹爹在主屋中说了一会儿的话,爹爹见她有些心不在焉便知她心中有事,微微一笑道:“去见见你大哥吧。”
乔羽飒心中巴不得,起身请了安便急匆匆的往外走。
见到乔宇澈时,他正背对着她坐在院子里的小池塘边发呆,墨发披散,时不时的咳嗽两声,身影很是单薄。
他望着池塘里面的绿萍,口中喃喃有声。
“那一年,我的飒飒只有五岁……”
乔羽飒站在原地没有动,只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
她有着那么多的记忆,怎么会不知,在那个五感俱无的乔羽飒心中,那个可以对全世界都狠,却偏偏对她春暖花开的乔宇澈,是谁也替代不了的。
两个孩子跑到他身边拉着他的衣袖:“爹爹,爹爹,姑姑回来了,这会儿正跟爷爷在正屋说话呢……”
是颦儿和修儿,一别这么些年,这两个孩子,竟也都长这么大了。
乔宇澈慢慢地转过头去,目光有些空洞:“姑姑？哪个姑姑？”
颦儿小手摸着他消瘦的脸颊:“是羽飒姑姑回来了,爹爹不是时常念叨着姑姑么,姑姑回来了,爹爹快去瞧瞧啊吧。”
乔宇澈身子猛地一震,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便往外面跑,只是刚从地上爬起来,一抬头便瞧见了她,登时便站在原地不动了,只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定定地瞧着她,那原本死寂的双眼中,竟是慢慢地放出闪亮的光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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