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Ⅰ.《古堡歌声》20
“这个世界……还会下雨吗？”
张泉白望着窗外瓢泼般的大雨出神，总觉得这样的天气出现得有些突兀，嘴里喃喃念叨。
“为什么不会呢？”
萧佐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大门口，背对众人迎向狂暴而至的风雨，任凭冷风扑面，穿过他刮进大厅，卷动厚重的窗帘如旗帜般“呼啦”作响。
雨点打湿发梢、肩头，他全然不在意。
“这雨也该下了，城堡的喷泉干得太久，满庭的树也要枯死了。”说着回头精准望向林束所在，语声带笑地问道，“是吧，伯爵大人？”
外面一片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大厅里因为一直点着蜡烛，此刻倒更显得亮堂。
萧佐的脸正好隐在阴影中，使人看不清他脸上表情。
望着这一幕，张泉白下意识吞咽了下口水，不知怎么忽然就有些不敢开口说话，甚至大气都不敢喘。
“我又不在这城堡一直住下去，喷泉干不干，树枯不枯死，跟我有什么关系。”林束一如既往的平淡声音响起。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张泉白狂跳的心脏莫名平静下来，方才那种诡谲压抑的气氛似乎只是他的错觉般，也随之一扫而空。
“啊，突然下这样大的雨，那我们不是被困在屋里出不去，什么都做不了吗？”张泉白恍悟过来懊恼地道，说话时他脑中闪过以前看过的各种悬疑惊悚类文艺作品。
每一部这样的作品中，暴雨天似乎都会发生些不好的事情。
越这么想，才刚刚压下去的恐惧越是控制不住地又再次冒出来，张泉白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那谨慎胆小的模样，似乎害怕角落里随时会窜出个什么东西把他吓死。
白光腾空，又一道闪电划过。
张泉白忽然“啊”地叫了声。
“鬼叫什么？”泰哥正满心不爽，见他一惊一乍，顿时有些控制不住满身的戾气。
“他、他……”张泉白愣愣地望着前方，哆嗦地伸出一只手指过去，嗓音抖得不成样子，“他好像也要异变了……”
张泉白欲哭无泪。
不该是这样啊，他看攻略上说，玩家精神值跌破底限导致异变，虽然是玩家最害怕的事之一，但想要跌到那种程度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啊。
而且，异变玩家的精神值肯定是清零了，但精神值掉到底的玩家，却不一定会发生异变，还有可能直接精神失常，变成疯子——人类形态的疯子，或者直接死掉。
可为什么他参加的第一个副本，不仅死人死得特别快，还接二连三地有玩家发生异变呢？
这哪是什么新人适宜副本，根本是地狱模式了吧。
顺着张泉白的手指，其他人都看到了胖子玩家此时的模样。
先前胖子因为同伴的死而被打击得有些精神失常，跌坐在地不停喃喃自语，也没人关注他，都被突如其来的暴雨牵引了心神。
现在看清胖子脸上的神情，林束眸光微凝。他盯着那张可怖的脸仔细看了几秒，然后移开视线，瞥了萧佐一眼。
萧佐正好看过来，对他耸了耸肩，两手摊开，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胖子此刻的模样跟先前即将异变的瘦子很像，但因为脸上肉更多，表情不是很明显，却也因此显得更加诡异可怕。
他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异常，依旧陷在祥林嫂一样的状态中。
“不该是这样的……怎么会死了呢……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随着他一句句的抱怨与质疑，脸上肉眼可见地浮现一丝丝黑线。黑线像一条条细小的黑蛇，在面部皮肤底下游动，甚至改变着肌肉方向，呈现出一个个怪异扭曲的表情来。
张泉白瞪大眼睛望着胖子可怖的模样，想移开视线，但眼珠好像被钉住似的，想挪也挪不开。他只好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怕一不小心大声叫出来惊醒到对方。
至于为什么怕惊醒对方，他也不知道，只是一种直觉。
所有人里，泰哥大概是最气恼的，因为这意味着他将失去最后一个帮手，而在剩下的时间里，他无法再驯服一名新的小弟。
不同于吓得浑身僵住无法动弹的张泉白，泰哥对胖子现在的模样一点不怕，不仅不怕，还非常恼怒。
他大踏步来到胖子面前，一把揪住对方领子将人给硬拽起来，“你给我振作点！没用的东西，一点事就吓破胆了吗？！”
被泰哥揪住的胖子本能地瑟缩了下，往脸上延伸的黑线突然停下来，挤在胖肉里的小眼睛费力睁大，闪过一丝清明。
“泰、泰哥……”胖子的声音带着一惯的怯懦，听着跟平时无异。
“毫无用处的人，我是不会留着的，你难道想步他的后尘？”泰哥一手指向躺在地上的尸体，厉声喝问，把胖子问得浑身一颤，深深地埋下脑袋。
“……不，我不想。”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张泉白看得目瞪口呆，连异变者都敢毫不客气地上手教训，问题是竟然还摁住了异变进程，真的把对方训服了。
真勇士。
张泉白轻抚胸口，悄悄松了口气。
看来是没那么快完成异变，暂时不会有事了。
一转头，无意间瞥到桌边坐着的林束，张泉白动作为之一顿。
为什么……又是熟悉的看戏姿势？
甚至还吃起了零食。
只见少年单手撑着下巴，透着种百无聊赖的慵懒，那双永远不起波澜的眼睛，正注视着泰哥两人。
而在他身边，小女孩同样的神情，双手托腮撑在桌面，注视着同样的方向，大眼睛里□□裸地写着“看热闹”三个字。
两个人的嘴里都鼓鼓的，一看就是塞了颗糖果在吃。
张泉白心里忽然升起不详的预感，愣了几秒猛地转过身去。
惊雷响起，昏暗烛光映照下寒光闪现。
泰哥浑身一震，随即蹬蹬蹬连退三步。
“你——”他震惊且愤怒地盯着眼前的胖子，手捂住腹部，温热的血液从指缝渗出，一滴滴落在地上，很快被羊毛地毯吸收。
胖子安静地站在那里，手里举着一把滴血的匕首，张泉白眼尖，认出那正是之前泰哥杀死瘦子玩家的匕首。
“啊，果然不愧是编号能进一万的老玩家，没那么容易杀死呢。”
胖子慢慢抬起头，嘴角向两边大大咧开，与先前的瘦子如出一辙。只是他的那双小小的眼睛却不含什么人类情绪，透着种爬行动物般的阴冷。
泛白油腻的皮肤底下黑线涌动，似乎马上要破皮而出。
“……你是‘杀手’？”泰哥此时收起了惊怒，用一种看死人般的眼神看着昔日的跟班小弟。
“我是不是‘杀手’有什么重要，重要的难道不是——”胖子脸上带着诡异笑容，阴冷目光缓缓扫过大厅里所有剩余玩家，“很快就轮到你们了，到时……又会是谁……杀了谁？”
轰隆一声炸响，惊得人头皮发麻。
张泉白下意识往屋外看去，除了如有实质的黑暗什么都看不到。耳朵里被暴雨冲刷建筑和地面的声响填满，却又神奇地隔绝其他一切杂音，将屋内人说话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我在现实世界只是个游手好闲的混球，刚被标记时还做过发财当人上人的美梦，可惜，这里的世界比真实世界更残酷。”他依旧咧开嘴笑着，眼中却流下两行浑浊泪水。
“我混过一个世界，本以为还可以再混几个……为了活命，当条狗又怎么样……可是，为什么，就算当狗，也不能活下去呢？”
“你……”张泉白心有触动，想说点什么，但刚一张口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胖子没有看他，而是抬眼望向屋外，密如鼓点的暴雨，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屋外那片深沉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选错了主人？”
满溢着悲伤和压抑绝望的静默中，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将刚沉浸在悲伤中的张泉白生生拽出那种情绪，让他顿时感到非常无语。
泰哥转而怒视林束，仿佛一瞬间便将对胖子的愤恨全都转移到他身上。
林束不管自己的话引起什么样的反应，只盯着胖子把话说完。
“游戏里无能者苟到最后的不是没有，你为什么会失败，有想过原因吗？”
这一刻，张泉白仿佛能看见胖子所剩无几的精神值“咣咣咣”直往下掉，几乎要立地异变，急得他恨不能立马跑过去捂住林束那张嘴。
他错了，真正的勇士不是泰哥，而是这个面瘫高中生。
别人看到即将异变的玩家都是有多远躲多远，他倒好，似乎唯恐玩家异变得不够快，不能将他们这些弱鸡新手玩家杀个殆尽。
那真是什么够刺激就说什么。
胖子的眼泪止住，眼神变了，直直盯着林束，“呼哧呼哧”地喘起粗气。
“为……什……么？”危如累卵的理智在崩溃边缘徘徊，黑线已经爬满整张脸，开始往身体其他部位漫延。
“你的精神值快见底了吧？”林束忽然问了个不相关却非常要命的问题，张泉白使劲给他打眼色，他都好像没看到一样。
胖子听到这个问题，倏忽一静，连身上的黑线都瞬间静止下来，片刻后，他嘴角向两边咧开，一字一顿地问：
“你怎么知道？”
“同样的任务世界，为什么你的精神值掉得就比别人快，甚至还比不过一个刚被拉进来的新人。你自己有想过原因吗？”
胖子呆了呆，缓缓转动僵硬的脖子望向张泉白。
张泉白：“……”
没想到话题还能转到自己身上，他都听愣住了。
林束换了个姿势，身体往后一靠，双手轻搭桌面，微掀眼眸，视线淡淡扫过来。
给人的感觉，仿佛坐的不是餐桌旁的椅子，而是镶着黄金与宝石的王座。
“因为你们一开始就被盯上，选为牺牲品。”
林束又一次轻描淡写抛下颗惊雷，此时屋外电闪雷鸣，暴雨如注，却都已入不了张泉白等人的耳了。
林束那句话说出来后，大厅里本就紧张压抑的气氛，更是骤然紧缩凝固到一个新高度，随时会崩解，奔向不可知的方向。
“牺牲品……什么……意思？”胖子的思维有些迟滞，不能很好地理解林束的话。
林束并不在乎，本来他的话也不是说给胖子听的。
“扮演杀手，按童谣的方式杀死其他玩家，真的是系统发布的任务吗？”林束盯着胖子愈显混乱的眼睛，放缓了语速，“想一想，好好想一想，接到‘杀手任务’时，和之前接到系统任务时有哪里不同。”
胖子呆呆地注视着林束，虽然思维趋于混乱，但本能还是下意识地顺着林束的话思考起来。
张泉白虽然没听懂，却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发现自己游戏玩到现在，好像玩的一个假游戏。
“……你是想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杀手任务’，他们只是被影响了……或者说，被污染了，产生了虚幻的记忆？”
泰哥不愧是编号排进一万的老玩家，反应比在场其他玩家都要快，而明白过来林束的话后，他脸上表情变幻，有些扭曲。
“不对啊，在指出哪个玩家是杀手时，我们都有收到过系统提示，说完成了隐藏任务，还要我们惩处杀手。”张泉白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却在细想时，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大喊出声。
“如果他们的‘杀手任务’是虚幻的，为什么我们能收到任务完成的提示？”
“因为当他们真的动手杀人时，在系统判定中，就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杀手’了。”
回答的是泰哥，他虽然明白了很多事，脸色却更加难看。
“假的？竟然是……假的吗？”胖子迟钝的思维终于想明白，一瞬间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他缓缓抬头望向林束。
“所以……我们原本不用被迫去杀人，也不用……失败后被抹杀？只要老老实实地做系统任务，就还是能活着……离开这里？”
混乱迷茫的眼神渐渐发生变化，再次变成之前那种爬行动物的竖瞳，透着阴冷与怨恨，“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说？”
被质问的林束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所以，要反抗吗？”林束突然问了句。
怨恨的眼神微微一顿，林束那不含任何情绪的声音再次响起。明明是很平淡的声音，不知为何，却仿佛能钻进脑子里一样，将随时会崩溃暴走的理智束缚住，勉强维持住最后的清明。
“现在你知道那是虚假的了，那么，要反抗吗？”
“怎么……反抗？”胖子反应慢半拍，顿了一下才僵硬地问道。
“你刚才不就反抗了一下？”
胖子愣了愣，他刚才有做什么是能代表反抗的吗？迟滞的思绪慢慢转动……啊，想到了。
他刚才，试图杀死泰哥。
但，“杀手任务”并没有让他去杀泰哥，他的第一个任务目标，是眼前这个正在跟自己说话的高中生。
胖子慢慢地笑起来，跟之前那样诡异的笑不同，这次是真心的笑容。
他缓缓转动头颅，视线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
“原来……是可以反抗的……”
“原来……是要自己反抗……”
咕哝着别人听不清的话，他慢慢举起染血的匕首，肥胖迟钝的身体忽然间灵敏无比，化作一阵夏季暴风卷到某个身影面前。
雷霆乍怒，狂风卷席。
划破长空的闪电照亮每一张脸。
萧佐脸上的笑容仿佛刻上去的一样，抬手轻而易举捏住刺过来的匕首。
湿冷的风灌满室内大厅，带来外边泥土与枯木的腐朽味道……不，或许这股腐朽不单来自于外，还有这个大厅，还有整座城堡。
灯烛被风扑灭，整个大厅陷入黑暗。
一声叹息响起。
“我只是想跟大家一起玩游戏而已呀。”
明明是熟悉的声音，却莫名透着丝诡异，就好像……是从一具冰冷的尸体口中说出的。
“我们不是玩的很愉快吗？”
“为什么不能继续玩下去呢？”
飘忽诡异的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张泉白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前一刻大家不是还在讨论“杀手任务”是假的这件事吗？为什么下一刻突然就进入灵异剧情？
他想不明白，却大受惊吓，整个人都麻了，在黑暗中抖成一片飘零的落叶。
就在张泉白吓得大脑缺氧快昏过去时，黑暗中忽然亮起一道光，透着昏黄的暖色，驱散了四周的寒冷与黑暗。
林束手持灯烛，一一将周围的烛台全部点亮，大厅瞬间恢复光明。
张泉白心有余悸地暗戳戳向林束靠拢。
他决定了，以后也要做小尾巴，跟在“伯爵大人”身边寸步不离！
惊魂未定的张泉白环顾四周，发现胖子倒在了地上，身边有一淌血迹，匕首掉在离他不远的位置，胖子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而在胖子身边，却落了一地衣物。
张泉白倏忽定住，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那是……萧佐身上的衣服。
衣服在这儿，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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