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1 章 幽冥录
殿阁空寂,只有无邪与幽冥神君两人,浸泡过灵鲸脂的香橼放在殿阁四角,散发着独特的安神香味。
幽冥神君与无邪的面前摆放着一个巨大沙盘,沙盘之上是个能显示凡人命格的轮回之盘。黑曜色的圆盘缓缓转动,上面赫然显示着萧、风、林等下界姓氏,以及很多个空白的命格符纸。
“这些便是你们在人间结下的因果。惊风最是容易,他失去了躯体,他需要历练出一副能承受住妖皇魂魄的躯体,把他送入上界找个机缘引他用碧血玉修炼几年锻造肌体便可令他苏醒。微涵、阿炳,一凤一凰都是为了助你化神才入世历练。二人神躯尚在,所以无所谓历劫的程度,他们两人的命数只需要与你的发生交集便好。剩下无涯的命格最是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无邪蹙眉问道:“此话怎讲?”
幽冥神君道:“他神躯毁于雷火,神识封于魂魄。这种情况可比你神躯石化还要棘手,若说他便这般进入轮回不再为神也是正常。”
无邪眉头皱得更紧:“这怎么行?他生而为神,是神域新晋战神,怎么能降格成为凡人?”
幽冥神君不置可否的摇头道:“命运,命运,一半天赐命,一半人事运。天让他为神,可管不了他一直走向人间道啊。我且问你,他既是神域战神可为何未能进阶正神?”
无邪被他问住了,回想神域历任战神哪位不是先晋正神之位再成为战神。“那他要如何做才能化神?”
幽冥神君摆弄面前的轮回之盘说道:“人间圣人言: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这还只是天降大任,而非要以凡躯化神!神域给无涯的命数太顺遂、太简单。生于锦绣之地、富贵之家,竹马娇妻恩爱非常,于十八岁受刀斧之劫。这叫什么历劫?这叫享受!”
无邪闻言不明白他的意思:“他犯伤神之罪,受刀斧之劫。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幽冥神君翻了个大白眼,摇头自叹:“你怎么听话抓不住重点?所谓化神,第一步是魂魄觉醒,这是在唤醒他内心成神的企图心。第二步是回归神躯,是神魂与神躯的统一。无涯的神躯在哪里?你要知道他拥有的只是区区凡躯而已,惊风尚有碧血玉相助淬炼肌体,甚至你自己的神躯都埋在地底好好的。无涯的神躯呢?区区凡人,从小含着金汤匙无波无澜到十八岁便想要一副可容纳宇宙之力的神躯?小年轻,不要把冲破躯体的界限想得那么简单好不好!现在你要用凡人得道的标准去看他,凡夫想要得道,首要必是延伸生命的长度。龙凤化神尚且需要百年以上的时光,人要活得久,就要养生,要修心养性,给自己争取感应天地的时间。最终达到淬炼肌体的目的。凡人受七情六欲所惑,难观其心,难解其欲!以凡躯化神,你知道得有多难吗?那是一条从心到躯体都需要淬炼的漫漫长路,无涯凡命十八而已,十八年都不足以让凡人开悟,更何况得道化神!毫无历练经历可言的凡子就这样一命呜呼,除了进入幽冥再度轮回还能有什么其他的结果?”
无邪心中咯噔一声,若说之前他同天君商量的诸神列仙历劫计划之时的确想过首先拿无涯开刀。可如今情况不一样,神域无人,自己自戕或恐与神域无缘,如若无涯也困身人间,那岂非全军覆没?!
无邪深吸口气:“那如何是好,不如岳父把他的命格改改。”
“我改不了,他这入世只能看其造化!”幽冥神君摇摇头,“他在神域未能晋阶正神,所谓历劫又是如此可笑。你这位弟弟不会是有神不想他呆在神域吧!”
“怎么可能?”无邪惊道,“我不认为有神能如此遮天!他未能化神的原因我估计是与他同修的神器有关。有人将降魔杵一分为三,伪造成指天剑。偏巧就被无涯选中成为自己的同修神器,万年间指天剑吸纳的天地戾气也进入了他的神躯。或许就是躯体所囤积的戾气太甚才导致他无法晋阶正神。”
“嗯!”幽冥神君冷哼一声,对于无邪的看法不予赞同。“你想说这些都是天意如此?”
“无涯晋升正神又不会妨碍谁?”无邪话音刚落,灵光闪现,若说正神前后有什么区别那便是除了修为更进一层而外的观所有前世。难道是有人不想无涯看到自己的过去?!他微动双唇刚想开口便被幽冥神君伸手阻止,神君说道:“你们神域的事,我不感兴趣。只不过我不想有太多神魂呆在幽冥。”
无邪思忖了片刻说道:“岳父大人,不如这样。你把我们几个人都安排到一起历劫,这样一来无论谁先苏醒都能帮扶其他人。”
幽冥神君点头赞同:“我也是如此认为。那另几个后到的神魂如何处理?把他们都安排上吗?”
无邪摇摇头,他怕有神利用历劫计划铲除异己。“让他们先留在幽冥,鸡蛋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先让他们跟着瑶光为幽冥做点事吧。”
“我才说过,我不想幽冥来太多神魂!”
“几个而已,岳父大人,遇上不方便让冥司处理的差事,别客气,尽管让他们去!”无邪浅笑道。
幽冥神君抬指虚点了下他,长袖一扫轮回之盘消失不在。
“你是让我白给你看人啊!你不放心他们?!”
“我现在更在意无涯的劫数,小心点总归没错。”无邪呼了口气,对他低语说道:“巨舰无法再坚持到一下个万年纪年,我和天君曾经商议过一个历劫计划想要平稳的减少神域容纳量。所以以后到幽冥的神魂只会越来越多,还望岳父大人多多支持!”
幽冥神君冷哼了声,与他并肩走出殿阁。
“你知道为什么这些年选择留在幽冥的魂魄越来越多?”
“上界生育率低?”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多的是,凡人在世的修身炼心所累积的能量最终归于魂魄,一个强大的魂魄也可以超越轮回选择生活方式。”
“若是继续入世不断历练积累能量,冲破命格的界限岂非更好?”
“凡间不易,能真正做到一世修身炼心更是艰难,留在幽冥生活权当是给自己放个假。毕竟在幽冥生活是在耗损能量,等能量耗损到差不多了他们还是会选择入世轮回的。但是,我想说的是,神魂的能量在幽冥消耗缓慢,如果那些神魂进入幽冥赖着不走,可别怪我让他们强制入局!”
“这是自然!不管怎样幽冥还是岳父大人说了算!”
这是自然,幽冥神君暗自想来,即便自己将轮回之盘展示给了无邪看。但入世之后的命数除了幽冥神君自己,这些个历练者谁也不知道。
九州,东京城,皇宫,中宫殿外殿。
萧皇与太后坐在大殿之上,而殿阁角落里太医院医官正在低声商讨,皇后的痛吟声不时从内殿传出。这是距离旧城事件之后的第二年冬天,萧皇终于将迎来他自己的重生。还沉浸在后继有人的喜悦与皇后难产的担忧之中的萧皇对于自己的命运毫不知情,唯有风太后望向他的目光中透着丝丝哀色与隐隐怜意。
终于,婴儿的啼哭打破了一殿等待的寂静,萧皇欣喜的站起等着宫人来报孩子的性别,他甚至已命令中书舍人起草好了册立太子的诏书。
萧皇人虽年轻却很注重养生,眼下这位皇后也知分寸合眼缘,他的孩子终于可以在父母的关爱下长大。太子的名讳也已定好,他一定会叫着儿子的小名,看着他慢慢长大,成为一位合格的帝位继任者。
萧皇走入内殿,产婆抱着小皇子走出屏风向他报喜。两任萧皇眸光相交的那一刻,萧皇猝然晕倒,拥聚在外殿中的太医们赶紧救治。风太后坐在软椅中忽觉周遭的光线都暗淡下来,她抬头望了眼内务官,后者附耳低语:“内外朝稳定。京畿道无恙!燕北、两江、关中、湖州驻军都没问题。”
风太后胸口微微起伏,天色忽变,宫人掌灯。中宫殿还未撤走帝后大婚时的摆设,灯火摇曳中满殿金明。她仿若又回到自己与萧朔寒成婚的那晚,看着被抬走的萧皇,她的丈夫又将离世。
内务官让产婆抱着太子去往千秋殿。
午夜过后,内务官来报:经过太医施针萧皇曾经清醒过片刻,就在这片刻的时间里他给皇后留了封皇徽火漆诏书。
风太后闻言感叹萧皇情谊,也知道他已不再具备一位帝王的品质,他越来越像个普通人:“他是怕他的孩子跟他一样,没娘疼爱。那是他留给皇后的遗诏,可以让皇后留在宫中照顾太子的遗诏。”
“陛下将那封诏书交给了黄首辅,黄首辅已经转交给皇后娘娘了。”
风太后点点头:“知道了,今晚就送她离开。若是她打开诏书,杀了便是!”
“是!”内务官退下又返回说萧皇求见太后。
失去神力护持的萧皇在魂魄脱离躯体的时刻才看见一世种种,弥留之时他想到了苦撑帝国六十余年的风歇雨。
风太后不知他临终苏醒,走近床榻坐下向他说道:“皇帝,你觉得好些了吗?”其实她不想看着萧皇沉睡,她受不了。
萧皇没有说话,他握着风太后的手默默凝视横纹满布的容颜,那眼神不再是一个晚辈对长辈的敬爱而是清辉散尽月光寒的愧疚。
风太后感知到了什么,她猛地握紧了他的手,唇色苍白,眸光激动。轻呼了句作为皇阿奶不会宣出口的称谓:“陛下…”
御榻阶上医官施针,宫人往来,萧皇没再多言只是痴望着她,用力捏紧她的手。
渐入昏迷时他轻声低语:“我与帝国就都拜托你了。”
风太后早已热泪滚动不能自已,顾不得宫人探究的关注,她捧着萧皇双手只顾呢喃着陛下…,她的丈夫是她的儿子、她的孙子,他们相依相伴六十余年未曾分离。
这便是仙子思凡的下场,是她飞升成仙却未生出离世之心的惩罚。
当晚,萧皇陷入昏迷,皇后因难产而死。
再两年,帝国疆域最南端外海域,海雾笼罩,海水沉波。一艘小艇缓慢地从浓雾中驶来,身穿粗麻斗篷的女子身材高挑,她全身都被斗篷裹着,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望向远处如一抹墨黑的陆地线,她缄默无声,她眼神坚定。
“娘子,我们都在此处等了三天了!若还没等来他们,今天夜里就必须回岛了。不然,信风一过,我们就回不去了。”摇浆的船夫在船尾说道。
“我知道,今天是今年最后一次信风日,过了今天便又要等一年。我觉得他们能找到这里。”
距离小艇东南二十海里便是帝国太后付给她的报酬,一座如蓬莱阁似的海岛。海岛终日淹没于海雾之中,海雾之大能让航海者难以星位定坐标。一年只有这半个月的信风季,回旋洋流可以将船舶带回岛屿。远洋商船如误入海岛范围便会因迷航和洋流永困于此,失踪的船只无计其数,这一处又被海民称之为魔鬼三角带,船舶避之不及。
不知过了多久,海平面之上终于出现了一个小黑点。
曾经的定南都护趴在船头一路吐出了胆汁,两个儿子到是孝顺,一个端水,一个拍背寸步未离。
“我说,我们在魏城呆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出海?去年就在此瞎逛了一圈,今年怎么又来了。”他望向自己的夫人,曾经的小妾老二。
头巾裹面的女子不耐烦的放下望远镜,又看了眼手中的罗盘。急声道:“今天若还找不到,我们便留在渔村不走了。”
“找什么?这半月我们天天出海,白茫茫一片雾,什么都没有,找仙子啊?!”
“对!找仙子!”
终于,两艘船碰头,姐妹俩矗立船头对视无言。几乎是同时,她们摘下头巾,都护看见来人惊喜非常,半晌才慌忙将大儿子抱在怀中对他说道:“儿啊,快喊娘。她是你娘、你亲娘!”
男孩在老爹怀里怯生生地叫了声娘。
小艇开道,领着大宝船驶进更深的海雾中。
一家人终于在海岛团聚。
都护不知自己大妾室这三年多快四年的时间究竟在干什么,他随她登上海岛最高处。她依偎在他怀里终于放下了这些年积攒的疲惫与委屈,心满意足地轻唤着他的名字。
“你说你这些年就呆在这里?干嘛不回魏城?你看我为了安心做个南召人,不但剪短了头发,还打上了耳洞!召儿这些年都管老二叫娘,你见他对你生疏可别怪他。”都护紧紧搂着她,半是埋怨半是心痛。
她眼眶微红,想起那个未曾来得及看一眼的孩子,心疼难平。
“我不怪他,我会用余生来补偿你们的。家里营生还好吗?”
家里营生自然不是指南召风氏,自从他们把她送给帝国之后,她这个风氏女便当是死了。
都护叹了口气答道:“曾经我以为南召商埠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便让叔伯们开商号签了许多香料木材的单子。可帝国放弃了南召,这些年家里因拿不出货而赔偿的违约金以万金计,底都赔得差不多了。太夫人带着我长子暂居在道观,等着他应试之后承袭官职。其余族人都各自营生,这家便是散了。”
她又道:“人都好好的,没惹上什么官司吧!”
“官司到不至于,反正我们在京畿道算是没落了。”
她听出他的不甘,他不敢回东京城,她无法回魏城,他们都失去了家族这一依靠。这片海岛仙境便是他们东山再起之地。
她道:“老爷,让家里继续跟人订单吧。先谈两艘大宝船的沉香木订单,咱们有货!”
“怎么可能,你们不是说南召南域还不能施行开采吗?”
她带着他环岛一圈,礁石外的近海域全是搁浅的商船残骸。从商船的制式来看,大多数是外邦船只,最久远可追溯到百年之前。未曾来的及搬出的商品已经腐烂败坏,而大多数的商品已被人搬出存放在临近的崖壁山洞中,山洞贯穿石壁,海风穿透常年低温是个天然的储藏室。
而山洞中整齐码放的货物让见惯东京商户流金的都护也瞠目结舌。
“把耳洞封了吧,海民可是不穿耳的!”她笑道。
他点点头:“我知道了,所以我们一定要在这里安顿下来!”
“能安顿下来,我们失去的,大海都会补偿给我们!”
这一刻,都护不再执着她这些年究竟在干什么,两人站在洞口迎着海风,听着海浪咆哮,嘴边全是海水的腥咸。
风过椰林,红日东山,他们失去的都将得到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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