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7 章 幽冥录
湖州通往无妄仙境的道路都是密林小道,加之山势崎岖本可作为保护魏城东北至东南一隅的天堑。不料这些年萧皇一直想打通南召以南的商道,都护府曾多次派人进山修路,以至于山路蜿蜒回转之间有条能供两匹马通行的密道。
南召世子没敢回府休息,而是命人盯着定南都护府。对于即将到来的战斗,定南都护显然也是一无所知,偌大的后院早已熄灯,安静如常。
子时三刻,从左、中、右三路围城的湖州军再也难掩动静,黑色的行军服是专为此次夜袭准备,以岁饷为掩护送往湖州大营。三路近万人的主力悄然出营,因为已借演练的掩饰提前进入毗邻南召的山区故而包括原住山民也未曾察觉出异样。
至魏城外围百里开始便有犬牙交错的防御点,饶是湖州士兵行动再隐秘也不可能让这些前哨消于无声,狼烟在零星战斗之后陆续升起。
魏城将领看到城池外围燃起的狼烟之后,下令关闭东西城门,调度仅有的千余护卫军准备守城之战。然而这位南召将领并未确定多少能实施的守城防御部署,那区区千余的兵力便不得不回笼皇宫保护国主。因为,与南召皇宫仅仅相隔两条街的都护府同样有护卫兵一千人,而且这些兵都是来自帝国的兵,只听命于定南都护的调令。
为防止定南都护府里应外合,南召方面只能先下手为强。
从睡梦中惊醒的国主风谷合衣而出,他走得急,妻子跟在其后小跑了几步才勉强追上。
“我要去城门,你跟着来做什么?且留在寝室。”风谷甩袖,示意仆人将其拦下。
王妃瞪视旁人之后,仍旧追着丈夫说道:“我不放心,你让我跟着你。我…好歹能护你周全。”
星夜下,未来得及梳妆的妻子披了件斗篷,清丽的面容与虺黎一样仍旧是年轻时的模样。风谷抬手拂过帽檐揉了揉她的头,说道:“你还是带着孩子去南边找我的两位弟弟,等情况明朗之后我派人去接你们。”
王妃着急摇头亦如少女般率真且单纯,她将他的手捧到脸颊,紧紧贴合:“我们成婚之前都说好的,福祸共当。”
风谷望着妻子,极其宠溺地笑道:“傻丫头啊,男子在成婚前都只会捡好听的说!我不那样讲,怎么能把你哄到手?过去只是说说而已,现在危情之下你不可犯险!乖,听话的,先且回去。”
王妃兀自摇头,娇嗔:“你们人族就是奸险狡猾,只会说好听的骗人。我不走,我要跟你和儿子在一起。你让我跟着你吧,你不是想把都护拎出来吗,有我在也不需你孤身入敌营。”说罢她拿下风谷贴在她脸颊的手,牵着他毫不迟疑。
风谷再次叹了口气,妻子已经看出他想要去都护府请都护出面,不说调停平息这毫无预兆的派兵合围,至少能让他知道东京城的态度以及太后的意图。他不再多言,在几名近卫的护卫下直接去往定南都护府。
都护府内已然灯火通明。
魏城这座城池面积并不算大,当初无妄仙境那平阔的广场和居住区都划为风氏先祖之地而被列入禁区。
魏城于无妄仙境的边界依山而建,风氏皇居在最高处,视野次之的便是平南都护府。都护府的将官早在第一簇狼烟升起时就敲响了预警铃,府兵打开大门一看却是一众严阵以待、刀口向内的南召护卫军。
时任定南都护来到魏城已过六年,其妻、其子全留在东京城。
在这六年的时间里他相继添了两房南召妾室,他一直以为之所以将他派往南召是因为萧皇打算打开南域商道,甚至开埠南海港。
这位都护俨然把魏城视作他乃至其家族兴盛之地,他的兄弟们早在五年前就打开商号开始接触帝国茶叶、香料、木材、宝石等方面的豪商大贾。为了扼守南召商埠,他们甚至已经开始接单企图占据江南外贸份额。他豪赌般的押上了整个家族,南召不能乱。他想到自己若是死在南召或者定南都护换人便一身冷汗。他不能失去这个能让家族跻入豪门的机会。
都护整理了下凌乱的鬓角,两个小妾抱着各自的孩子站在他身后惊恐万分,女人的絮叨孩子的哭泣令他心乱不已。他呵斥两位小妾室退回后院,严令都护府兵留守门内,再命人抬了把椅子放在大门正对的庭院中央,大门敞开安静地等待南召王风谷的到来。他打算先稳住南召,保命要紧。
南召王夫妇赶到定南都护府时,但见定南都护府大门敞开,都护一人面街而坐颇有些戏文里那空城计的孤胆。
此时的风谷倒是有些相信这位都护对今夜的合围毫不知情,可越发如此才越让人感到害怕。湖州的军事行动连这位定南都护都没有提前告知,指挥之将的级别不低,甚至是他心里最害怕的太后亲自出战。
若真是如此,这么隐秘的行动不知东京城想要得到一个怎样的结果,怕只能是削藩这个目的才值得付出牺牲一位都护为代价吧。
定南都护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他强作镇定,避免自己被恐惧支配而丧失应对能力。
“国主,你这是何意?”都护抬手指着门外火把映照之下的护卫军说道。
“你既已看到那升起的一路狼烟,还需问我这个问题吗?你是定南都护,那便带着你的府兵保卫魏城吧。”风谷从容地走上台阶,站在门槛之外。
“哼,没有朝廷的命令,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离开都护府。”
“你的朝廷把你放弃了,你的朝廷派兵踏过你督建的商道合围魏城。而你却像个白痴似的对此毫不知情。”风谷越说越阴沉。
都护闻言跳起身,也失了往日处乱不惊的风雅:“不可能,陛下的谕诏昨日才到魏城,陛下计划今年内就要打通南域商路,他还会派市舶司的人进驻魏城。你到底弄清楚夜袭的人是谁了没?”
风谷冷笑一下,摇头讥讽:“一个帝王却像个商贾,一个都护倒像个掌柜。难怪东京城会绕开你们进行军事行动,堂堂帝国成了你们太后哄孩子的玩具。”
王妃从风谷身后走上前,盯着都护的眼神阴鸷冰冷,如视猎物:“还需要跟他说那么多吗?把他拎到城门祭旗,把都护府兵编入护卫军。”
都护身软无力,他一手扣着椅凳,一手直指风谷喝道:“你们敢动我?!来人,关门戒备!就算是湖州兵来了,他们也不敢攻我的都护府!”
都护命令已下,埋伏在暗处的府兵却都纹丝不动。都护在风谷夫妇的冷笑中惊恐到气急败坏,他竭力吼道:“耳朵都聋了吗?听不到本都护的命令?”
“老爷,他们耳朵没聋,只是不会再听你的号令!”
一声娇媚从身后飘来,尾音上挑的媚意让都护再熟悉不过,那是最会讨他欢心的老二。
他的两位妾室,老大端庄文静,老二娇媚可爱,都是让他销魂六年的陪伴。
两位俏娘子直径走向风谷夫妇,缄默行礼后,退至一旁。都护惊骇的看到自己的府兵在将领的带领下,整队依次穿过庭院回廊走出府门。行走期间,不管都护如何叫嚷,那些府兵都不予回应。
都护抬眼再看自己的那两位妾室,忽然想起了自己赴任南召之前,太后的嘱咐:之所以派你去南召是因为你幼时入道门,于清净之地启蒙、靖庐之境开悟。虽未出世却正气浩然,此行南召万望恪守职责,独善其身。
可当他踏入魏城的那刻就没法独善其身,横亘在南召大山中的是成片的沉香,蕴藏在南召地底的是璀璨的宝石,生长在南召山林间的是参天的楠木和无尽的香料。随便一样都是价值连城,都能充盈帝国的国库以及提升他的家族更上一个层次。
他像是幡然醒悟般地直指两个妾室:“你们是用了什么妖法,迷惑了人心?”
老大清冷矜贵,连眼神都不愿多瞟他。老二倒是像在念及夫妻一场般地对他眨眨眼:“老爷,是傀儡术,傀儡术啊老爷。您当年在道门学艺不精啊。”
帝国的道观除了会挑选资质适合的弟子入道修行而外,还兼顾学堂之用。为了平衡道观收支,会收学生教授非道门的知识,除了四书五经而外或还会涉及到一些通识、数理、地质等范畴。帝国这些年兴办新学,对人才选拔与昔日不同,大家都想把子弟送往新学院。可新学院数量少学费高,普通百姓的孩子大多送往学费低廉又管食宿的道观启蒙。这位都护便是这种情况。
“我…我哪里会道门之法?你们可在我身上用了这些邪术?”都护此刻吓得快尿了。
老大听了他这句话,直接嗤之以鼻转身便走。老二则笑道:“老爷,我们在您身上除了尽心伺候让您痛快还能干什么啊!哈哈,您要是还能回京就带着我和孩子去东京城见识见识呗。”
都护吓出一身冷汗,此刻盘旋在他脑海中的话题便是:他还能回京吗?他还敢惹南召女子吗?他还可以让两个孩子入族谱吗?他还能活着看见明天的太阳吗?
老二像是洞察到了他的心思,媚笑道:“老爷,我们无非是各事其主,这不影响我们的感情啊。孩子可是无辜的,他身体里流着的可是你的血。你可不能不认他们啊!”
“废什么话!莫让国主,王妃久等。”老大去而复返,却见她背上背着自己的孩子,怀里抱着老二的孩子,她将孩子交给老二背着,走向都护说道:“请吧,老爷,今晚我们一家人与魏城共存亡。”
她玉手搭在都护肩头,软柔无骨却能带出股让都护无法抗拒的力量,他脚不听使唤的跟着她起身,嘴却说道:“要不还是把孩子留在府中吧!”
老大呵气如兰:“不必的,老爷。不管形势如何我们一家人都要整整齐齐,你始终是我们的老爷。”
两位妾室背着各自的孩子架着都护领着府兵前往城门,一路上,都护还在挣扎。
“我好歹是帝国的官员,没有理由对抗湖州来兵。我要现身在城门对抗湖州兵那就是叛国,会诛九族的!”
老大:“老爷,你并未收到东京城关于此次行动的任何诰书与密文。湖州统帅未宣而战是想占据南召为据点意图谋反,这才是叛国!魏城外的合围兵便是叛军,你于城门迎战是为帝国平叛,你不过在尽定南都护之职。”
“是这样的吗?”都护腿软。
老大:“只要我们能守住魏城便是这样。老爷,你可以的!”
“可…区区一千府兵如何能打退湖州驻军?也难怪朝廷只给我区区千人,你们有如此秘法,怕是再多给定南都护府配置些兵力最终也是会成归入南召。你们既有控人意识的本事,当初又何必向帝国称臣?”
老大叹了口气,双眸紧盯前方,步履坚定。
老二拎着他不耐烦地给他顺毛:“老爷!你怎么那么多问题,你平时不是挺厉害的吗?你在魏城呆了六年,魏城地面有多少匹砖你怕是都摸得清清楚楚。你还是集中精神好好想想如何利用山势守住城门,不然我们一家五口可都要以身殉国了!我还指望你带我去东京城看热闹了!老爷,你且打起精神来吧,我这辈子可是认定你了,我和我儿子还指望你过好日子呢!”
老大没有多话,操控府兵的傀儡阵布置在无妄仙境广场,怕也坚持不了多久。南召国主风谷的两位弟弟在更南的山地里也暗养了一批兵士,从南域赶山路救援魏城至少需要一天,他们要以这一千多人的兵力坚守城门至少到明日黄昏。
经次一事,都护才后知后觉,两位妾室平日在家争风吃醋、为了争宠时常耍些幼稚的小手段。今天老大添了个鎏金漆盆给孩子洗澡用,明儿个老二就要缠着他添个云母屏风。到了晚上不管老大还是老二更是使足了劲儿缠着他多多留宿,他权当这两位女子与寻常妾室并无两样。可如今看来,老大沉着冷静见识不凡,老二敏锐机智媚而不俗,两人在对付自己方面更是一个白脸一个红脸配合默契,合着六年争宠不断都是做戏给自己看。
都护好生伤心,他以为左拥右抱齐人之福,不过是别人的工作,这六年不知到自己被两人在暗戳戳地设计了多少次,又嘲笑了多少次。
“你们之前就认识?你们是有预谋的留在我身边的?”都护坐在城墙墩台上,兀自不快。
老大将府兵交给守城将指挥,也回到他身边,眸光微动说道:“老爷,我们是因爱慕你的才华才留在你身边的。”
都护闻言不可置信的望着老大有看看老二,老二从小就被家里宠成个混不吝她扑哧一笑道:“怎么?这样讲给你听了,你是不是心里好受些?哈哈”
都护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黯然间忽而想起了远在东京城的妻子。八壹中文網
老二坐在他身边拍了下他的肩头,笑道:“老爷,不要这样伤心。知道我们姓什么吗?”
“你们不是说来自山野,没有姓氏吗?”都护忽觉鼻头酸胀,自觉六年真心错付连狗都不如。
老二笑了起来,声如银铃:“老爷,我们姓风。姓风啊~”那上扬的尾音,一如与她缠绵时扬在他耳畔的嘤嘤喃喃。可都护再没觉出销魂的媚感,全是讽刺,讽刺得他更想哭了。
老大坐在他另一侧,清冷地道:“老爷,风氏一族,至古从母。我们风氏女子都会以心悦,倾慕为标准选择结合对象。但比起丈夫,我们更看重孩子。这两个孩子都会留在南召,也都会随母姓。到了明日黄昏,你若不想留在南召便回东京城吧。我们当初是因为你这个人才选择你的,在见你第一眼时,我就觉得和你生的孩子一定会很优秀。谁曾想战争来的如此之快,原本,我计划和你会有三个小孩。可惜了。”
都护望了她们背上熟睡中的孩子,想起东京城皇家马厩里的种马,越发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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