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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4 章 冥音渡魂


被偏财鬼王囚禁在拘魂石像中的鬼魅都是在人间诚心奉养他的凡人,这些凡人把自己的信仰交给偏财营生,在世时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

    凡之所见只要有市场皆是商品,他们信奉为富不仁,他们认同笑贫不笑娼,他们可以为了财富出卖自己亦或是同类的身体乃至灵魂,他们把生而为人应当具备的基本准则踩在脚下。

    死后的魂魄归地府进入偏财鬼王殿,被自己奉养一生的鬼王拘于石像之中。

    偏财鬼王截断了这些魂魄的人间供养,将他们逼成了食腐食魂的夜叉,看着他们遁入厉鬼道了断轮回之路只能困守于石像之中彻底沦为偏财鬼王的傀儡。

    如今截取魂魄奉养力之事败露,这些夜叉厉鬼是留不住了。空间隧道在咒轮中逐渐成形,刺目白光与天光交相辉映瞬间就消散了大半鬼力低下的魂魄。剩余的夜叉厉鬼们不约而同地散开魂魄颗粒,重新聚拢成一个强大的整体以对抗天光外力撕扯。

    四万公顷云梦泽担负着平衡九州天地能量以及护持水文、气候的重责。此间水君神司便是龙君霁悟,此时在云梦别院打坐冥想的霁悟感知到南面泽域与青云山交界处有鬼戾之气逐渐磅礴。

    水司前来询问霁悟是否需要调动人手前往处理,霁悟表示萧钰此时就在青云山巡视,有他在出不了乱子。不是霁悟懒惰不事其职,而是其弟子萧钰自从在凤阙飞升之后,修为精进到可以独挡一面的程度。更重要的是霁悟无意间走入了微澜的冥识境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的沉醉在冥想中。人间五十多年过去了,凤凰微澜还在药王洞当苦哈哈的医学生,谁能想到曾经在幻灵宫最桀骜不驯的学员还真能在药王洞沉淀下来。

    此时的青云山与云梦泽接壤处,曾经的大坝已经彻底失去了蓄水功能。很多年前,霁凝在此利用水温、水压冶炼钨铁矿石。干涸的巨坝已经被植被覆盖,远远望去便是一团绿色的天坑。

    巡视完青云山的萧钰靠在一根藤蔓枝干上休息,一身普通道袍的青年腰间别了只唢呐,铜制喇叭碗橙黄金亮,围着碗口边缘刻有细小符文,楠木管制式如竹节透着古朴。

    这是一件来自凤阙的神器,过去几十年他随霁悟游离南域驱鬼斩妖,所用法器就是这件宝物。神器的主人虚眯着眼,透过枝叶缝隙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时间正打算回云梦别院复命,却未曾料到明媚艳阳的天色转瞬间昏暗如午夜,轻柔山风更是咆哮怒号如魔兽般灌入天坑,藤蔓植物受不了如此摧残被连根拔起,断枝残叶被狂风卷裹飞向高空。

    还未待萧钰看清天象,他便躲着风暴眼退到山壁上的一处洞穴。方才落脚就感到整个山体正在微颤。腰间幻化镜传来来自云梦别院的消息:鬼气暗生,务必以净寐、安魂为上,化魂、散魄杀业太重不利于进阶。

    萧钰暗暗发笑,他这位师尊自出生起便在东海畔波波谷得高人净化开悟,少时在幻灵宫又得两位正神、一位正仙指导修行。在之后又得到了一瓶北冥渊底的神力,龙气本就诞生于汪洋之低,那瓶北冥渊神力被其尽数吸收成为龙族之中最为年少的化神者,而刚进阶的霁悟更是神域之中最年轻的正神。

    这样一位顺风顺水、天之骄子的师尊也总觉得自己教出来的弟子也应当在少时得道,少时进阶。

    殊不知有这样一位师尊犹如珠玉在前,萧钰不是没有压力。他在云梦泽修行时也是加倍努力可每当触及师尊那殷切关怀的目光他就心虚。只有他知道,他之所以能在二十九岁时飞升,完全是托凤阙的福。要全靠他这凡躯修行怕是至老也难以得道,所以他宁愿外出巡视也不愿呆在别院。

    不待他多想就看见更为震惊的一幕,却见本来植被繁茂的天坑不知在何时露出了灰白色的坝体。水坝底部出现如水波般涌动的黑色鬼影,那些鬼影不断累加膨胀似充盈不竭的汪洋向上延伸。这是鬼气凝结的汪洋大海。鬼气中带着怨毒与暴戾之气还有浓重的血腥味儿,根本不是寻常的残魂游魄。

    饶是见过大场面的萧钰、萧道长也有种被师尊坑了的错觉。这就是师尊在幻化镜中通知他的所谓鬼气?

    “这么多厉鬼教我如何净寐、如何安魂,更何谈引渡幽冥?”萧钰自语。

    他御风飞至半空,手作手印打算开启布置青云山上的攻击阵,可咒文都快念出口时却犹豫起来。云梦泽乃九州第一仙境,调控九州气候与九大水系。云梦泽水司众多,唯一的职责就是守卫看护以及保持现状。

    可攻击阵一开,是否会影响云梦泽能量平衡他不知道。

    思忖踌躇间又见鬼海中心透来强光,那极蓝色的光束在鬼影涌动间如水波粼粼。光影虽美,萧钰也看清那些光束实则是个防护咒。与此同时,他感到了股更加强大的魂魄能量,这些魂魄似妄图逃离幽冥为祸人间。

    五十年前妖界覆灭时强大的冲击能量也曾打开了禁锢在一座荒山的雷池阵,原本被锁在阵法中等待被天地之气消弭的凶煞饿鬼涌入人间。所过之处生灵绝境,阴云掩日,百鬼夜行。那种如末世地狱之相让萧钰思之悚然,他不再犹豫启动了攻击阵。

    刚冲破鬼气封锁的波波等魂魄,还未松口气,便感到来自头顶的异常能量凝聚。瑶光定睛一看,暗沉如午夜的苍穹上焕现出攻击阵的粒子对冲点,如颗不断膨胀且随时会炸裂的光球。

    “攻击阵!”还未待她开口,其他神魂便炸锅般的叫骂起来。

    “那死胖子还真手眼通天,他还能布置攻击阵来对付我们?真是心狠手辣,看老子回去不召集所有神魂去弄死他狗娘养的。”被空间隧道撕扯得晕晕乎乎的神魂叫骂道。

    “来不及跑了!”惊风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将波波按在胸前,展开黑袍将她掩盖。

    “嘶~~你找死啊!”瑶光拍着惊风的胳膊。

    惊风把波波死死按在胸前,嚷道:“你才找死,我只是不想自己的魂魄跟你们溶在一起!”

    瑶光及其他神魂恍然大悟,被攻击阵狙击的魂魄会散成颗粒,会依据颗粒之间的能量大小程度选择从属关系依附或是吸纳。几人你看我,我看你仿佛都不愿被动融魂。可他们又不敢离开波波的防护咒飞逃,脚底下那些鬼影都是饿了千百年的夜叉也难对付,一时间进退维谷。

    “放开我!”波波推开惊风,直接将拘魂刀祭向苍穹,黑色的刀鞘在黑暗中划过带出一道光火。那柄刀连同刀鞘直接插进了攻击阵的阵眼,方才还是磅礴之势的粒子对冲球迅速消减直至消失。

    “做事!一定要把这些夜叉带回幽冥!”波波说道。

    高空的萧钰看不到穿了黑袍的几位魂魄,只知道那柄凭空飞来的黑刀是不二神器。单凭柄刀就破了攻击阵,他要先搞清来人身份。

    “何方高人,引魂到此?当我们云梦泽是无人之境,可以任凭尔等为所欲为吗?”他对着黑刀飞来的方向厉喝?

    云梦泽?!波波和惊风等魂魄方才愕然的环顾四周,光线太暗,但依据山势外形依稀可判是在青云山外围。

    波波对瑶光说道:“先布置拘魂阵控制住这些夜叉,再通知冥司上来引魂。”

    她与惊风黑袍翻转,以魂魄形态示人。

    两个魂魄飘至萧钰面前,波波说道:“我们是幽冥接应冥司,此事实属误会。我们渡魂失误才进入云梦大泽,请道长见谅。”

    未带萧钰做出回应,黑暗之中传来霁悟难以克制的激动:“波波…惊风?!可是你们?!”自从拘魂刀出世,那熟悉的气息惊醒了尝试与微澜互通冥识的霁悟。

    他到此看见那柄黑色皮革刀鞘,心中狂喜。

    “师尊!”萧钰的师尊最喜欢蹦人设,他的师尊是神域最年轻的正神,最怕被人质疑。他除了在微澜面前而外从来都是一副神明该有的样子,自信、清冷、淡然、绝世孤傲且从不慌乱。如今的萧钰却从霁悟的声音中读到一种因不期而遇所产生的激动与自疑。

    “霁悟。”惊风对着他低语,“好久不见。”

    “阿…霁悟,你好。”波波想叫他幼时的小名阿悟,又想到他正神之尊方又改口。

    可未曾料到霁悟从那副霁月清风的少年神尊派头,倏然变回了当初在幻灵宫学院那头长犄角的小龙儿模样,他急出了哭腔:“阿悟…阿悟,你叫我阿悟啊。我就是阿悟啊!”

    后面的萧钰闻言想笑,这哭腔飚了音,说的是阿悟可听上去却像啊呜~似幼犬呜鸣。萧道长很奇怪,自己的师尊除了在哀求那只凤凰下界相见时偶见这种奶狗模样而外还从未如此真情流露过。萧道长八卦起来,揣测这位魂魄难道是师尊久别的恋人?!

    霁悟不待波波说话又急道:“你们这些年到底去哪里了?!还有殿下,你们怎么连个消息都不给我?”他望向惊风,哭着解释:“妖界出事那日我没出云梦泽。那时刚结束治理水患,我才喘口气。我…我不敢,云梦泽连自保都难。惊风,对不起,对不起啊!”他这些年带着萧钰游走人间,除了明面上驱邪除祟,实则是在打探他们的消息。

    惊风沙哑低语:“小龙儿,别哭了。当时那种情况你不出面才是对的。这些年云梦泽收留了很多妖界难民,是我该感谢你。”

    “不够,不够啊。你们一个个蒙难生变,我却…躲在云梦泽安享泰然。微澜骂我骂得对,我…就是懦夫!”霁悟兀自痛哭。

    听到此,萧钰也明白那两位冥司的身份,他上前对霁悟说道:“师尊,故人至此是件值得浮一大白的高兴事,我们不如回云梦别院好好叙旧。”

    波波和惊风对视一眼,遗憾地道:“本该欢饮达旦,可惜时机不对。我们还是改日再来拜访!”

    “怎么时机不对,是地下那些鬼煞吗?”霁悟急道,他想要拉拉波波的衣袖却被波波退身阻止。

    一个庞大的拘魂阵布置在了水坝上空,阵下鬼浪仍旧翻涌难平,不断的冲击阵法。瑶光和神魂分别守在几个主要的卦阵之上压制鬼煞很是艰难。瑶光看着神魂们不断地往阵法加入灵鲸脂,就急着对波波吼道:“还在墨迹什么?我们快守不住了!”

    回音阵阵,淹没在鬼唳嘶吼中。

    还在幽冥静观事态发展的偏财鬼王没等到攻击阵的对冲力,却感到千百年被自己禁锢的夜叉厉鬼活动值已经升至临界点。“云梦泽那帮废物!连些个魂魄都收拾不了。”他不怕夜叉游荡人间,他最怕拘魂炼魂之事败露。偏财鬼王开始布阵施法,加持夜叉冲击拘魂阵。

    萧钰望向那汹涌的鬼海,知道这些夜叉厉鬼散入人间将会是怎样的后果:千崖无人万壑静,秋山眼冷魂未归。

    他说道:“仙尊,要再启动攻击阵吗?”

    波波急道:“萧道长,再给我们点时间。这些魂魄虽已渡入厉鬼道,却也是一种生灵存在体。你容我们带他们回幽冥吧。”波波和惊风开始堪舆地形,找了处最佳位置着手布置亡魂引渡路。

    周遭散魂游魄感知到了那通往幽冥的牵引力,纷纷簇拥至此,等待亡魂引渡路。刹时,阴风更戾,鬼泣更甚。水坝之上黑云蔽日,水坝之外骄阳似火,任凭谁一看都知道此间有阴戾作祟。当然也逃不掉久孤的法眼。

    “都听你的安排。萧钰去加持拘魂阵!”霁悟吩咐道,他见波波和惊风娴熟的布阵手法便知他们应当是冥界冥司,可既是冥司有怎么会把数量如此骇人的夜叉厉鬼引到了云梦泽?!

    他望向波波说道:“你们怎么就到云梦泽来了?”

    波波遂对他简单说了下空间隧道之事,“我们要等接应司的派人来渡魂,真是麻烦你们了。”还有无邪,波波心忧不已却也感知到他仍在幽冥,安全无虞。

    “你别这么客气,能帮到你们我很高兴。你不知道,微澜怪我在妖界沦陷那日躲在云梦泽不出去,这么多年都没下界见我。就算是萧钰有事需躲到凤阙,他也只是托其他凤司接送而已。”霁悟叹了口气,忆往昔他又说道:“当初我还以为等到云梦泽重建之后能与你们汇合游离九州,可惜事与愿违。”

    波波调侃道:“小龙儿怎么越老越多愁善感?!微澜只是忙于学业,不是故意不想见你”

    听她如此说来,霁悟脸上越发难堪,他神色无奈又哀怨:“他就是故意的,他在怨我。”

    惊风瞥了眼再度变回龙君的霁悟,没好气的揶揄了句:“他不来找你是对的,你这六十多年在云梦泽从化神到进阶简直堪称修行奇迹。他要是来云梦泽耽误你修行才是罪过。”

    霁悟闻言却越发怅然若失,‘为了你好’还真是个能让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理由。

    亡魂引渡路已经铺好,下一步就是引渡亡魂重归幽冥。但那些庞然的鬼气太甚,单靠波波和惊风两人的力量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接应司的增援还未到,拘魂阵已经压制不住那些汹涌澎湃的鬼煞之气。

    腾云站在阵眼之上的萧钰感到来自黑暗中的加持逐渐势微,有股来之地底的力量在不断冲击阵法。饶是他竭力加持也抵不住对方磅礴如山海的对冲力,裂纹在阵法荧光中蔓延开,拘魂阵岌岌可危。

    萧钰对霁悟吼道:“师尊,我坚持不住了。”刚进阶的龙君赶紧御风行至徒儿身边为阵法加持。

    “不能白耗霁悟的修为!不行就让他们启动攻击阵,把着群魂魄化为烟云。”惊风冷声道:“是偏财鬼王在施法抗阵,看样子他不想让这些魂魄返回幽冥。”

    “估计他也不想我们返回幽冥!”瑶光冷道。

    波波猜想是偏财鬼王调虎离山,将他们困在人间好处理无邪的神魂。她知道不能再耽误时间可那些沦入厉鬼道的夜叉们也杀不得,因为那都是偏财鬼王违法拘魂的证据。

    阴风更甚,鬼戾骇人。

    黑暗中,一道金光从阵法处闪过,至罡至阳的气息让几个魂魄侧头回避,波波追着光线寻找来源发现萧钰腰间别的那把唢呐。金轮般的喇叭碗上刻着她似曾相识的铭文,她飘至萧钰身边,低头细看。萧钰遂将唢呐递到她面前,波波没敢接却是一眼认出那上面铭刻的咒文是大荒刚开拓幽冥时,无名依据母星引渡咒改写的亡灵引渡咒文。

    萧钰见她看的仔细,遂扭动杆身向她全方位展示这件他从凤阙寻来的法器:“前辈,这唢呐是晚辈这些年游离人间随身佩戴的法器。一般小鬼妖戾都能被其超控,只是一般唢呐只有七孔而这支法器却有八孔。师尊教授的引魂曲根本用不到第八阶音孔。”

    波波越看这支唢呐越觉眼熟,她犹豫再三,才说道:“你这神器从何而来?”

    “是凤君大人知道晚辈要随师父游离人间,特意赏赐的。这些年我用它净寐安魂很是得心应手。”萧钰答道。

    “凤君?凤阙?”波波摸摸下巴陷入沉思。惊风飘至两人身边看了眼那唢呐说道:“不是接应司正堂上供奉的神器吗?”惊风和波波初到接应司时,司内老人便带着他们将接应司的历史一一告知。那柄本来属于幽冥接应司的神器在几千年前就不知所踪,那奉在接应司正堂的神器不过是件仿制品。

    波波和惊风对望一眼,欲验证一番的达成默契。惊风凭空换出幽冥的亡魂引渡曲,坑长的曲谱至上而下在萧钰面前闪过。“这是幽冥的亡魂引渡曲,全谱皆开第八音阶。你看懂了吗?”

    萧钰的母妃曾经是帝国最优秀的乐曲大师,良好的基因以及母亲的口传心授,让他能够轻易的背下这些减字谱。

    曲谱转瞬消失。

    波波说道:“萧钰,这是幽冥亡魂引渡曲,拘魂阵支撑不了多久。我们要将这些厉鬼引渡返回幽冥,我们开启渡阴路,你吹出这首曲子就可以让那些鬼戾走上渡阴路。”

    萧钰闭上眼,在脑海中将曲谱从头至尾默背了次,再从尾到头默背了次。波波和惊风见他兀自闭眼将小指搭在第八音孔上,慢慢地将唢呐端到自己唇上。

    不愿自己走入渡阴路的亡魂大多带着生前强烈的怨恨与不甘,他们放不下身前事,故而需要冥司引领。而被限制在水坝中的亡魂却是死后被偏财鬼王截断了人间奉养被逼食腐食魂遁入厉鬼道,由这份怨恨带出的鬼戾之气更甚。

    波波与惊风见萧钰准备好,也飘至在渡阴路口开始为引渡护法。

    唢呐尖利而高亢的曲音如金芒刺破长空,这震荡人心的惊天一声直接破了那拘魂阵。

    瑶光等魂魄赶紧退至水坝边缘,原以为引渡曲调会像把利刃般降服、镇压那些厉鬼,可接下来的曲调急转直下,连续几个颤音犹如星河十八弯将人从天上拉入到地下,如同鬼泣一般凄怨到让人头皮发麻。

    那些鬼影闻音簌簌战栗,反抗之势不再那么激烈转为低泣呜咽。这些凄婉地乐曲仿佛唤醒了它们深埋在心底的被迫堕落的缘由,都是因为信奉偏财鬼王才掉进了他的陷阱。生时因偏财得到的,死后都统统回馈给自己信奉的教条。

    引渡从来都不是强制也不需镇压,只需要唤醒被引渡亡灵的本心、那迫切想要结束倒悬苦厄的本心。

    引渡曲的前段是共情,不同于神明那高高在上的悲悯,幽冥认同它们的磨难,同情它们的遭遇,从不责备它们当初的选择。

    幽冥是一条洗涤灵魂的道路,这条路或许很长很苦但却能让它们得到真正的救赎与开悟。

    这些都是它们应得的终途,而非神明们一时心血来潮且让人难以心安的恩典。

    来至幽冥偏财鬼王的干扰还在继续,斗法般的较量让萧钰感到力不从心,他始终徘徊在第一曲调,他身后是无数被逼入厉鬼道的亡魂,他要带着它们冲破来自鬼王的桎梏。

    所有的生灵都应该得到一个涤净虚妄重拾本心的机会。

    幽冥之内众魂平等,幽冥能给三界魂魄这个机会。确保每一个魂魄在进入轮回之时都是纯粹的。

    时间在不断流逝,鬼气又见汹涌,萧钰仍旧在吹奏第一乐章,他仍旧在尝试与那些魂魄建立共情,企图以他一人之力带走这些凶魂。

    萧钰额上沁出汗珠,端着唢呐的手微微颤抖。聚拢在一起形成鬼海的能量太强,他试图安抚它们,让它们摆脱暴戾趋于平和,让它们化整为零成为单独的个体进而被引渡。

    在幽冥中的偏财鬼王觉察出这些傀儡们正在脱离自己的控制,这是在过去千年内从未出现的情况。这样的失控让他惶恐难安,他要重夺控制权,他命令座下鬼差为其护法,他要加持傀儡咒。

    萧钰也在加持吹奏,他也在试图穿过层层鬼戾直接对抗偏财鬼王的傀儡咒。

    水坝中的魂魄颗粒失去拘魂阵的禁锢原本可以四散奔逃,可它们却都选择呆在坝中随着乐曲荡漾。

    魂魄颗粒在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下分离,在一簇又一簇的涟漪里重聚。为了对抗天光撕扯而凝聚在一起的颗粒,终于分离成个体。

    鬼影绰绰,皆是凶戾。

    分离成个体的鬼魅容易被乐曲牵引同样也容易被傀儡阵操控,原本归一平静的个体变得暴躁,开始向坝口冲击。

    与傀儡里较量的萧钰面色惨白,紧闭的双眼下见血色。

    霁悟担心徒儿被那数以万计的厉鬼反噬,想让萧钰停止渡魂,可端着唢呐的道长自始至终紧闭双目神情凛然严肃,就像跟他这位师尊没在一个世界似的。

    霁悟跑到波波跟前说道:“我见萧钰吹得挺辛苦,要不还是请你们接应冥司来渡魂吧。”

    “你挺爱护你这个徒儿的。”波波紧盯萧钰渡魂未开口,一旁的惊风调侃了句。

    霁悟说道:“他两岁来我云梦泽,我是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他…就跟自己孩子似的。”

    惊风瞟了眼他那副少年的还带着稚气的模样,半骂半讽:“你占谁便宜了?他爹轮了两世萧皇还未换身份不算进入下一世,换句话说他爹还在。”

    霁悟晦气的白了惊风一眼:“我跟你说不清楚!你当了多年铠甲人,无情无爱那里能理解得我们的感情?师父师父,如师如父,这样父子般的情感你是体会不到的。不过,萧朔寒的诅咒到底还要持续多久?他受得了吗?”

    “天机不可泄露,他要是真能靠自己破了诅咒,也算修了不世之行。不过…”惊风想到萧朔寒那稀薄的魂魄又感叹了句:“不过要他破了人之常情,真的太难了。”

    霁悟忍了好久还是问出了最想问的那句话:“神域对两位殿下的事讳莫如深,他们到底怎么了?我听微澜说九霄在北冥渊活得好好的,少尊根本不算弑神,怎么也被罚雷刑下界?”

    惊风深吸口气,那两个一个下落不明,一个昏迷不醒:“天机不可泄露!”

    霁悟仍不死心地问:“那你说殿下给萧朔寒下的咒所图为何?是不是萧朔寒做了什么惹到神尊殿下了?”

    我怎么知道??惊风心里吐槽嘴上却道:“殿下的境界与格局哪里是我们能比肩的?”

    霁悟若有所思:“难道真的在做局?殿下在你们妖界出事,神域得反应太平静,太诡异。”

    “神域把妖界都铲平了,还算平静?”惊风没好气的地道。

    霁悟说道:“啧!铲平妖界的不是神域,九霄都被罚去北冥渊了,玄鸟门的事处理的极其隐晦又冷酷。堂堂玄鸟门居然泯然神域。”

    “你不是说九霄那厮活的好好的?!”惊风说道。

    霁悟笑着呢喃:“她是活的好好的,可不是好好的活着。算了,我再问你,你是不是能随时见到两位殿下?他们在幽冥干什么呢?”

    惊风白他一眼,可惜他那黑袍下全是涌动的星光颗粒,霁悟根本看不到他流露出的嫌弃意味:“天机不可泄露!不要打探他们的事!”

    “真没劲!”

    两人讲话的同时,波波飘至萧钰身边,见他陷入独木难支的困境,在他耳畔指导说道:“萧钰,引领它们进入第二乐章,让它们自己唤醒自己。引渡曲只在引渡,生灵的造化都在他们自己。要你与他们共情只是为了让它们不排斥你,不是要你凭一己之力托它们进入渡阴路。”

    萧钰闻言调整音阶尝试过度到第二乐章,可惜前有鬼王操控后有冤魂纠缠,他始终进入不了下一乐章。

    波波见他脸色更加难堪,双眼下的血色沉积转为黑紫,她手作手印为其护法保他不会被厉鬼反噬。“萧钰,守住你的本心。想想是什么萌发了你的修行之心?”

    萧钰进入自己的冥识,见到还是小奶娃的自己。

    旧皇城献祭那日,是司音仙子将他裹在貂裘披风里交给凤凰微澜,寒夜星空之下,神人御风南至把他送往云梦泽避祸。

    帝国的皇都从不宵禁,临近佳节的街道应该是喧嚣热闹,簇满行人。而那天的东京城却是寂静的犹如鬼蜮一般,当时的他不懂何为害怕只是与仙子渐行渐远之时她身后的皇城被层层荧光笼罩。

    夜风呼啸,仙子攘袂孤立,远山如黛的眉目间尽显孤注一掷的决然,那一层又一层笼罩旧皇城的炫目荧光如赤焰烈火终将焚烬那倾世繁华,而她却毅然决然转身奔向那烈焰,如焚身以火。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难挽狂澜却挽狂澜。萧钰只觉那一刻的她纤柔之姿竟超乎山岳。

    “修不世之心,护天下太平!”躲在凤阙不归京的小童儿对凤君呼出了这句狂妄之言。

    老凤君拈须浅笑:“好一句修不世之心,你既有志于此,那么我也助力开悟修行。你父亲超脱不了生死困顿于人之常情难以修心。不要忘记你说的话,要修不世之心。他日得道也不要忘了当助你的父亲早脱苦海。”

    手端唢呐的萧钰脑海中再度浮现出父皇萧朔寒以及司音仙子的模样。

    五十年岁月悠然,他不知其父的劫数破法何在,不知当初的那位仙子是否还是那副凛然仙者的模样。

    他只知道,他这个因机缘得了造化的小仙者当初在凤阙说过的话。

    他睁开眼睛,望向那些需要被自己引渡的魂魄。

    鬼王法力无边,鬼王的傀儡咒其法门是靠傀儡符形成操控者与被傀儡者之间的媒介,而介质就是生前他们供奉给偏财鬼王信仰之力,越信奉越受控。

    破除傀儡咒只有让他们觉醒,沦为厉鬼道的夜叉被那些鬼戾熏养千年,岂能是寻常引渡曲能唤醒本心?!唯有萧钰手中的神器,吹出那能涤洗心灵的冥音才能破开层层凶戾与怨毒直击它们的本心。

    能对抗傀儡咒的永远只能是被控者自己。

    萧钰凝神静气,将冥识融入神器,这一刻他就是神器本身。

    第二乐章高亢激荡,被刻有引渡魂咒文的喇叭口扩音而出的冥曲亦如冲向苍穹的音波,惊天破晓。曲调化为金芒破开了集聚在水坝之上的鬼戾之气,唤醒那些残魂蕴藏在内心的能量冲出傀儡桎梏。

    金芒化为箭矢冲破地壳阻碍,直达幽冥将偏财鬼王傀儡咒击成齑粉。

    偏财鬼王看着那带着引渡魂咒文的金箭,伸出肥硕的手捂着胸口,颤颤巍巍地道:“亡魂引渡?!那件神器消失了千年,如何能再次现世?!”偏财鬼王,事财的鬼王当然是有市有价就有商品。

    接应司的神器,早在几千年前就被他卖掉了。至于如何转手到了喜欢收藏古董的凤阙手里,那当然是另一个故事。

    “快跑!幽冥不能呆了!”在他惊骇中,他捧着圆滚滚地肚皮,指挥鬼差进入偏殿将最后一个拘魂石像搬上他为自己留的后路。这个石像里面拘着幽冥中最具神性的魂魄,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与此同时,幽冥接应司,掌司接应鬼王感知到了那件丢失了千年的神器。他抑制不住激动领着副手进入人间,强行打开云梦泽的结界进入水坝上空。

    波波和惊风走到上司面前向其说明情况。

    萧钰眼里的反噬显现已经淡化至微乎其微。他的灵魂引渡曲已经到了第三乐章,魂归!

    那些夜叉厉鬼乖顺如正常魂魄依次进入渡阴路。夜叉厉鬼无法进入人间道,只能进入修罗道,会在修罗场以刀斧修一世因果。

    当引渡完这些傀儡夜叉之后,霁悟再见萧钰看到他的灵力场又精进一层。邀约波波等魂魄去往云梦别院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见一个鬼力更甚的黑袍魂者出现在萧钰与自己面前,宽檐帽一片星海虽不见面容也知道他正盯着萧钰手上的唢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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