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巨贼
每一座城市都有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怪兽,吞吐着见不得光的交易。
人们坚信通过食用的方式可以获取另一种生灵的能量,比如前些年在帝国流行的一种苦涩到难以下咽的青色草汁,只要说苦涩源于它能提供给人们从普通食物中无法获取的特殊能量,甚至能改变身体的所谓酸碱度,人们就会忽略掉那丁点口感上的不适。
如同万万年前的母星人,想要清除盘踞在大荒的那些体量庞大的怪兽,只需要编一本类似于能量功能图鉴就可以了,甚至不需要过多的文字赘述,人族就会想办法捕捉它们、吃光它们。
四郡的黑市悄然流行起一种焦骨粉,泡饮食用能延年益寿。何谓焦骨,魔化死掉的驻军尸骸,那些堆积在旷野上被烧成黑炭的尸骸。原本已经深埋地底,却被人趁着夜色挖了出来。送到黑市,供人挑选,选好之后在买家注视下磨成粉入袋。一两的价格等同于一两的金价。
越罕有越奇怪的东西越有药用价值。
这是古大彪想到的赚钱好计策,那些魔化士兵如魔兽的战斗力被他们描述成天助神力,谁赢了谁、谁是绞杀对象并不重要。那种强大的生物体内的能量,使人坚信食之能延年益寿。
阿炳离开齐家大院之后,就去了监察司江南衙司分部。被萧朔寒卷宗三连拍的司丞正在堂前等前方调查人员的回复。阿炳推门而入,司丞一见来人是他,如同见到救星一般。起身喜道:“阿炳,你这月余时间跑哪里去了?”
阿炳在人间的身份是纪霄的助理,未被吏部入官籍的编外人员。阿炳笑道:“听说你被陛下拍了!”
司丞抬手虚点了下他,说道:“前刻才发生的事情,你就知道了?那你也该知道我要是再办不好差事,就不是被拍而是被砍了吧!”
阿炳从腰间取下公文袋,递到他面前说道:“古大彪。你清楚这个人底细吗?”
司丞脱口而出,并未花时间思忖:“古大彪,不是在黑市上卖三无保健品的人吗?把穿山甲捣烂,露出点鳞甲就说骗人说是龙肉的家伙。半年前从羯荼贩了一船宽翼果蝠来江南,还是我们协同海防截获的。”司丞边看阿炳的调查资料,一边说道:“呵呵,这小子业务扩张的挺快啊。我说我盯的地下钱庄怎么就没发现丁点异常!原来被这小子截胡了,地下钱庄的生意都敢抢,不知道暗养了多少打手。呵呵,好家伙,胃口真大,三千万两收百分之二十五的手续费,不怕撑死他!要端他窝子,得请驻军帮忙。”
阿炳说道:“资本积累是裹在风暴里的船,要嘛沉要嘛成。”
后半夜大雨如泼,惠山下的旷野被人挖得到处是坑,那些坑积起了水,最深的坑深近五米。驻军围了个口袋阵将雨夜里来偷挖焦骨的人尽数堵了起来,下雨土松好挖,挖到硬块就着雨水洗净还能看清到底是骨骸还是树根。
监察司丞司带着人接管那些人,算是人赃并获。“说说都为谁在做事,不然就跳下水坑溺死,再剥肉烧骨,磨成粉卖!”
“我们自己挖来自己吃!”为首的人说道。
丞司看了眼助手,那人不言语捡起一块像是髌骨的大骨头就往他嘴砸去,一下唇烂,两下齿裂,三下舌断,四下命毙。没多少血,雨太大,都冲淡了。
剩下的人没再含糊供出了古大彪的藏身之所。
初夏的雨渐急渐缓,古大彪搂着小情人在一处阁楼里对窗听雨,雨急他便急,雨缓他亦缓。
“老天在日地,老子在日你。最终都是哗哗啦啦,淅淅沥沥!你说是老子厉害,还是老天厉害!”
小情人是他新寻的,还没摸清他的脾气,一味的奉迎道:“你厉害!你最厉害!”
古大彪闻言连着几巴掌狠狠打在娇臀上,留下红紫色的巴掌印,小情人被扇出泪花,一双杏目瞪得娇嗔:“你怎么不知道疼人啊!打坏了,也是你用不了!”
“老子最讨厌阿谀奉承的狗东西!老子还能比得过老天?那雨能下一天一夜,我能泄那么久吗?”
古大彪从她身上爬起来,走下床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盒焦骨粉,全抖进了嘴里。他看着床上的新玩物,贱笑了下又拿出盒焦骨粉,爬上床道:“你也吃点,吃了保你容光焕发,活力无限!”
“什么呀,黑乎乎,一股臭味儿!”女子捏着鼻子嫌弃道。
古大彪压着她捏鼻子的手,迫使她张着嘴,将一盒骨粉倒进她嘴里。差点没呛死她,见她要咳嗽古大彪拿起水杯猛灌她水。
“好东西,不能浪费了。买这一盒的钱够买一堆金银首饰了!都是老天的恩赐啊,咱们再来,看看老子跟老天,到底谁更厉害!”
女人被呛得咳嗽不断,不知是不是残留魔气的缘故,吃了那骨粉后人极其亢奋,能看见深埋内心、秘而不宣的欲\望,当真是让人醉生梦死的好东西。
守在外面的监察司人员,听到房间里的谈话和响动,皆原地石化。
转型期的黑市保健品老板古大彪把囤货藏银的地点选在一处暗娼馆的地下室,陋巷里面的暗娼馆连空气里都飘着股梅毒的腐臭味儿。这么脏的地方,但凡体面点的人都不会踏足的娼馆,的确是个隐秘的好地方。穿过暗娼馆的暗墙便是处凌空的阁楼,通往阁楼的木制台阶每日被人用烧得滚开的水浇洗五次,木头已经被烫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即便是这样,古大彪还是觉得脏,他渴望有朝一日能把自己像木制台阶一样,冲洗干净。
那笔钱,是他的翻身钱、是他能娶个良家子为正室的聘礼钱、是他能给将来的嫡子请名师读书的改命钱。
在这个他想跟老天一比高低的雨夜,暗娼馆没了往日的喧哗。雨声太大掩盖了阁楼外诡异的安静。直到暗娼馆被监察司的人清空,直到厚重的地下室隔板被人撬开发出的响动惊醒了他。
他打开阁楼的窗户,狂风乱卷帷幔,冷雨淋湿衣衫。楼下,是清空的街道,街道上站列着藏蓝色官服的人员,那身官服跟宽大的文官服或威武的武官服都不一样,修身挺立,腰后袄袍微微隆起,那是插藏利刃的皮革跨带特有的幅度。
监察司
古大彪摸摸还没秃到顶的头,反抗或是投降,都不是他的选择。他关紧窗户,回到床上,抽打女人,说道:“给我叫,一直叫,不许停,要敢停老子就把你丢到隔壁娼馆。”
在女人的叫声里,古大彪翻开壁炉后的暗门,跳入了漆黑的通道。
暗道直通两条街外的水渠,本来可以从排水口爬上街道的,可雨太大了,直接淹没了排水管。古大彪憋了一口气,钻入湍急的水流,还没来得及甩手摆腿游动,便被人拎出水渠。
“古老板,想走水路出城吗?”
古大彪从迷蒙的水帘中看到一双鹤目悠然。
监察司连夜将还未送到士族手中的白银抬到了杭州府衙司后堂,萧朔寒暗自高兴,觉得拍几下下属虽失风度但还是挺见成效。
“陛下,能否向纪掌司发个人员借调函。把总部的阿炳调到江南任职。”
“阿炳?!”萧朔寒知道这个名字,知道他是无邪的护卫,但脑海中就是不能浮现出对方的脸庞。这种感觉让他紧张又彷徨,他明明见过阿炳,两人还说过话,可为什么一听见这个名字只能出现团模糊的光影?!
“阿炳,他人在何处?”萧朔寒想要去见见他。
“说是回总部,怕已经离开江南了。”
“他长什么样的?”
“鹤目如炬,长发如墨。比较四宗道尊还具仙风。”
连丞司都记得阿炳的模样,为什么单就自己把他忘了?!
萧朔寒眼前再度恍过一副如珠如绸的莹白色躯体,莫名的悸动让他惊惶难安:“他长得白吗?”
“不白,小麦肤色,近似游走沙海的粟特人肤色。”
“啊~这样的人,你就不要想了。”萧朔寒呢喃了句,莫名失落。
丞司还想争取,呈上卷宗道:“这是阿炳留给我的工作参考,我认为他很适合留在江南。”
“他写的?”萧朔寒拿过卷宗挥退他,回到内堂,徐徐展开,慢慢读来。
说是工作总结不如说是阿炳写给萧朔寒看的后续计划,阿炳怕萧朔寒太激进导致有人乘虚而入,江南再度生变。一再劝告萧朔寒对于士族不能一刀子捅死,不能让林氏的悲剧再度重演。林氏妖祸之首是林久孤,其余族人罪尤可恕况乎旁族。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
萧朔寒作为一个帝王原本、应该、理当很忌惮被人指责他的决策。但阿炳的话,却让他陷入深思,四大士族要瓦解到何种地步,要达到一个怎样的目的。
“天光短暂,世事诡谲,何敢谈句无为。你到底是谁?”萧朔寒收起卷宗起身走出内堂,对等候在一旁的丞司说道:“那位叫阿炳的模样,你叫人给我画幅图来看看。”
丞司心想这个好办,遂叫巡捕司的人画了张大头像,交了上去。萧朔寒一看这张跟城墙下贴着的追捕令无甚差别的画像,跟他想象中的仙人飘渺像有些差距,略带失望地自语道:“两眼大而无神,嘴巴紧闭一副刻薄相。哪里跟仙气沾了关系?真是张起嘴巴只会乱讲!”
萧朔寒所不知的是,在下界,神人样貌若是被凡人画于纸上就会自动微调,形神皆毁。
至清晨,齐家主母手举诰命服跪在江南府司大门。
那身诰命服是她的父亲给她争来的荫封恩赏,她选择商贾出身的夫婿,其父就遇见了终有这天。九年前萧朔寒要分解林氏,却又不能向世人公布杭州妖祸的本相,只能罗织林氏罪状以杜绝天下之人口诛笔伐。罗织者便是她的父亲,林氏产业深入帝国各个方面,不是几项罪责就能全部收归国有。于是,商贾出身的女婿就入了她父亲的法眼,虚构民间债务,请衙司介入才说得通。
林氏被分解后所剩的渣滓成就了齐家,八年后齐家重蹈覆辙。多么可笑,她再度讽笑了下,举着诰命服的手在颤抖。夫君生死不明,长子进入道观变成痴傻、幼子养在娘家京城也被连夜送走避祸,了无音信。
她要问问萧朔寒,九年前奉上意做的脏事,怎么就成了他们必死的缘由。如今就算她零落成泥,也要在死之前看看上意是如何反复。
衙司大门打开,一身便服的萧朔寒站在高阶之上,下跪的女人他见过。当年拆分林家,他要给户部尚书记大功,尚书借机为儿子和女儿各讨了封赏。给儿子的是世袭爵位,给女儿的是一品诰命。
按照帝国律令,都是免死的身份。受封之后,两人进宫谢恩,与萧朔寒一面之缘。
那年她刚好生下幼子,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萧朔寒本来想命人打发她走,可街上百姓越围越多,监察司丞司说道:“要不把人叫进来,再弄死埋了。”
萧朔寒冷睨了他一眼说道:“不要乱来!把人请进后堂!我要她走进后堂,再走出府衙,好端端的回到家里。”他要江南百姓看着她进来,再看着她出去。萧皇不是暴君,不会滥杀无辜。
齐家主母看到摆在后院码放整齐的装银箱子,冷笑了下,进门便恭贺萧皇,爱钱的萧皇终于又搞到钱了。
萧朔寒托出士族控制驻军挑起内战之事,她嗤之以鼻,诘问当年针对林家的问罪理由还是其父罗织的,如今时逢内乱结束,刚好拖一邦士族来承罪。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更何况逞个嘴上的痛快。
萧朔寒将这几个月查获的士族与各大驻军往来的信函、密令、银庄款项明细,以及购买的军需等罪证放到她面前的时候,她越看越惊骇,所记种种何止触目惊心,简直就是一部帝国国安法典详解与案例。才看了三分之一不到便合上卷宗捂着脸嘤嘤的哭出了声。
“案子还没查清,本不该给你看这些机密。但我感念你的父母,也不希望你走不出这个死胡同。事情要继续做,人也要继续活。”
“难怪他要开那么多非族人的户头,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大宗户头原来都是在通过黑市在贿赂驻军和购买军需,他太傻了,我虽出身官宦,却并不贪图头衔与诰命。他太傻了!他被他们利用了啊!”
她想起八年前夫君领着她走入曾经的林府如今的齐家,站在高阶之上对她说:我会以商贾的身份再为你添一套诰命服,再为你挣一份头衔。不负今生你我情痴。
她想起其父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让她不要让两个儿子在齐家长大。【为父当年心软同意你们的婚事,如今甚是失悔】
她父亲死的那年内乱初始,朝堂之上已然知晓出内乱之源,罪在江南,祸起士族。
萧朔寒再放了本书到她面前,她一看是幼子的笔迹。其手书誊抄的《制图六体》和学习心得,这是一本关于绘制地图的学著。
“你的幼子在关中驻军开办的武学堂里学习,他算力不错,在绘制地图上很有天赋。等江南解封之后你可以北上与他一起生活。”
齐家主母问道:“请问陛下,为夫何在,愚妾能否为其收尸?”
萧朔寒摇摇头:“那晚太乱了,尸首满街,为避疫情都拖到旷野烧了。你的母亲是御医世家的传人,你也随她自幼熟读医书典籍,可还记得大医精诚里的一段话。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险巇、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如此可为苍生大医,反此则是含灵巨贼。治国如行医,吾辈共勉之。”
齐家主母的母亲是萧朔寒母后缠绵病榻之时的中宫女医官,他幼时在母后近前请安行孝之时女医官曾伴其左右,萧朔寒对其母的医德人品甚为钦佩。
齐家主母瞳孔微缩,抽动了下嘴角。其他士族她是不知,但齐家能有如今的盛况离不开江南市舶司的支持。以巨贾之势行窃国之事,此亦巨贼矣。对于齐家的败亡,她无话可说。
“陛下容禀,齐家之下掌柜、伙计都不过是讨生活的普通人。他们兢兢业业经营工作,所求不过三餐一居。望陛下宽仁,齐家的罪过与他们无关。”
萧朔寒:“招牌换了,事情还是要继续做下去。只要他们继续兢兢业业,也就只当换个老板。”他说完这话,忽觉得他自己跟这些士族也没有什么区别,萧皇换了帝国照旧得运行下去。
齐家主母走了,没有再去管其他士族,她重拾母亲的医幡带着痴傻的大儿子回到关中娘家祖籍开了家女医馆,再后来随小儿子迁居往西域边陲,余生行医无病无灾。
萧朔寒望着窗棂外的后堂广场,被雨淋的发亮的屯银箱子让他身心舒畅,江南的事差不多该结束了。要开始准备新皇城的开城大典以及中宫绶印,还要把寄养在云梦泽的萧钰接回皇城,储副之位关乎帝祚。
九天合璃宫的祈福仪式还未完成,主神司已经收到地仙反馈的消息,称九州重归太平。他再次把蓝鹊在心里骂了顿,蓝鹊顶着卢家家主的身份在江南捣乱局势、埋下隐患、引魔气入侵皆被人拆招化解。真是白瞎他这些年的辛苦布置。
第二天,风如怒和林志桓前往无妄仙境,风如怒等幸存的风家孩子被玄瑛改了记忆,他不记得自己的出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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