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神明之怒（2）

波波和风歇雨赶到平谷时，正值温暖的三月，平谷里缀满了紫色的槐花。海天马从天而降，小女娃们以为是从妖界飞出的禽妖，从平谷四方跑进一处洞穴躲避。

        波波和风歇雨走向洞穴，洞口潦草的堆着石头和荒草，风歇雨苦笑了下这样的障碍能挡住什么妖兽。她走上前对着洞穴朗声道：“小舒，云舒，风云舒！姐姐来了，你们不要怕，姐姐来了！”

        她的妹妹和弟弟是她拜入玄瑛坐下修行之后，父母诞下的孩子，双生子。弟弟名叫风如怒，妹妹名叫风云舒。风氏上古神祇女娲伏羲的后裔，女娲伏羲便是由天地孕育的双生神。风氏中的双生子都是极具神性的存在，他们能相互依存，相互成就。如果一切都未曾改变，两人会在少时同时飞升、同时进阶，同生直至同死。

        风歇雨虽然没见过这对弟妹，但血脉相连，当石头掩体被人从里面扒开，从缝隙中探身走出来位短衣短裤，头发凌乱披散的小孩时，她便知道她一定就是自己的妹妹。

        “小舒我是姐姐，我是你的姐姐。”

        风歇雨已经泪浸衣襟。她长得跟母亲一模一样，小孩先是一愣，继而跑了过来，扑在风歇雨怀里嚎啕大哭。其他女娃也穿过石缝走了出来，波波看到大一点的孩子抱着小奶娃，相互依偎着站在自己面前。

        她蹲下身子，孩子们的脸让她想起了那个从她腹中取出的胎体，她的孩子如果能正常孕育，应该也像她们那般可爱。

        就在孩子们跑向她的那一刻，波波决定不去妖界了，她要留在这里为她们遮风挡雨直到她们成人独立。

        “你们平时吃什么？”波波问她们，女娃们领着她来到洞穴，石壁下堆放着带着泥土的植物根茎和采来的野果。洞穴中间的放着个石土垒出的土灶，上面架了口由圆石凿出的锅，锅里煮着几根波波叫不出名的植物根茎，汤水乌紫浑浊不堪。

        在风歇雨眼里，那汤色如同她们今后的人生，污糟不堪。

        波波呼了口气，调节了下情绪，朗声笑道：“你们很了不起，能靠这些活下来。”她亮出背后的梼杌刀，看着阴暗潮湿的洞穴笑道：“现在，先让我们给自己造个向阳的家吧。”

        “不能出去！”被风歇雨抱着的孩子说道，“到了晚上会从山那边飞来要吃人的怪物！”

        “山那边？！山那边是妖界，有我们在，山那边

        的妖不敢再来！”波波笑道，领着她们走了出去，洞外春光真好。平谷里长着挺拔高大的榕树，枝丫繁茂，她三两下跳上颗榕树拔刀砍落了多余的枝丫，枝丫掉落地上，她对着小女娃们喊道：“你们把树枝收集起来，我们来搭房子！”

        空中飘来句话：“她们哪里来的力气？！”

        波波抬眼望去，是泽浣，银发白衣的仙人从云雾缥缈间堪堪落地。他看到那些衣衫褴褛却双眸明亮的女娃，叹道：“真是可惜了，仙根慧智如此，却注定与仙路无缘。”他对着远处的崇山峻岭，薄唇微启唤了句咒文鸣音，那声波如和风春水荡漾消散。

        不多时，从山间峡谷跑来一队山羊，每一只腹部的乳囊胀得发亮。他对着最年长的孩子说道：“先用它们的乳汁喂饱你们，记住只能挤出它们的乳汁，不能杀它们吃肉知道吗？”

        最年长的孩子就是十岁的如怒，他看着泽浣深深地向他鞠了个躬，便拿着石锅挤奶。

        风歇雨向泽浣行礼，便进山洞将孩子们的衣服收拾了番，拿去洗。

        “你怎么来了？”波波继续砍树。

        “无邪、无涯已经拿到了发神器。没什么事情了，我先过来，无邪他们随后就到！”他看着平坦的山谷道：“要教会他们怎么填饱肚子啊。”说罢，他向空中唤了声鸣音，百鸟环飞，盘踞在他头顶。“找点谷粒稻种来，不要啄烂了，我们要播种的。”

        看着百鸟飞走，波波蹲在树枝上，对泽浣说道：“想不到你还有这本事。”

        泽浣抬头望着她，波波才看到他额间的天眼已现，他道：“这是天眼狐的天性，曾经的天眼狐统御万灵、平衡能量。若非你们母星的人来播撒孢子，这里还是万灵的天堂！”

        波波闻言笑道：“若非我们母星的人来播撒孢子，你的无涯从哪里来？”她挥刀砍树又说道：“泽浣，你要知道，现在的格局绝非我们当初的设想。一代神选择溶入人间，才有了风氏神裔，二代神选择开拓神域，才有了三界格局。蓝星的能量没法再托神域走过下一个十万年，他们不能一直住在我们头顶。泽浣，你懂我的意思，我不会再回神域了，你估计也不会。”

        泽浣靠在树干上在看着那些取羊乳的小孩子，听完波波的话，他方又抬头望着她道：“波波，与整个神域为敌，你知道人间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吗？他们有时间轴，当人间发展到能跟他们抗衡的地步时，他们只要转动时间轴，一切都将回到原点。太难了。”

        “那就毁了它！时间轴本来就是无名从母星带来的。”波波说道。

        “你连时间轴在哪里都不知道。”泽浣失笑，“波波在得到它之前，掩藏好你的小心思，你现在就是个凡人，他们不需亲自动手，让隔壁的妖兽都能轻而易举地解决你。”

        “所以你来了，你要管好妖界，你们天眼狐才是真正的万灵之皇！”

        泽浣笑出了声：“你啊，还是跟三百年前一样毛毛躁躁。想给我多树一帮敌人吗？妖界是惊风的，世间早已无万灵之皇。”说话间百鸟飞回，落地又飞走，瞬间，地上分列堆着种子。

        泽浣见状掩藏了额上的天眼。

        波波砍树也砍累了，她拿出无邪给她的缚灵袋，用了点灵力将地上树枝处理好，在榕树上打了联排的树屋。

        躲在暗处的风如怒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带着风氏小女娃在平谷苦苦挣扎一年，不及仙人抬手一点。他跑到泽浣和波波面前，跪在地上央求道：“求二位上仙收我为徒，我想学仙法本事保护我的妹妹们。”

        波波和泽浣对视一眼，他们能教他一切唯独不能是仙法。泽浣俯下身对他笑道：“小舒，我们不能收徒，但是可以教你们生存的本领。会带你们长大，守着你们成年后才会离开。”

        风如怒愣怔，他低下头道：“二位上仙，我不是小舒，我是她的哥哥，如怒。”

        两人闻言怔忪不已，怎么会搞错。泽浣看着远处晾衣服的风歇雨，对波波道：“无邪他们说不定快到了！要是被他们知道还遗落了一位风氏男孩，他们会杀了他的！”

        波波将如怒搂在怀间，伏在他耳畔说道：“你记住，你的名字是风云舒，你姑娘，你是丫头。你是我的女儿”孩子稚嫩的身体再度让波波想起自己那还未成形的孩子。她越发搂紧了风如怒，呜咽而泣：“你就是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要让他们知道你是个男孩，你会被他们”

        “波波！”泽浣在一旁阻止她的话，他接着波波的话，对着如怒柔声说道：“要是被人知道你是男孩子，你就会被人带走，就没有办法再保护你的妹妹们了！你就叫小舒，小舒，要想学本事我来教你，我叫泽浣，你可以叫我泽教官。”

        风如怒对于泽浣的话一知半解，他顺从地点点头，他仿佛已经洞察到波波对于失子的愧疚与遗憾。

        他对着哭泣无言的波波唤了声：“阿姆，我叫你阿姆好不好，阿姆就是娘亲的意思。我当你的女儿，等你老了，我给你吃好吃的。你别再哭了！”

        “好，我当你的阿姆。小舒听话换上裙子，阿姆给你梳头。阿姆会守着你，守到你成年独立当个普通人。”波波擦干自己脸上的泪，这孩子真懂事，真善良，一个孤儿，一个失子，波波在他身上成全了自己的舐犊之情。

        于是，他们三人带着小孩子们，春耕播种，养羊畜牧，平谷内逐渐有了生机。

        第一个来平谷的人是萧朔寒，他在平谷外圈地为镇，迁来了百来户人家。平谷内的日常用品，农家工具都能从小镇获取。萧朔寒知道这些风氏小女娃都是神裔血脉，待她们长大如果能与之通婚便能将这些带着神性的血液融入人间，那么他们的后代或许在领悟天地和掌控自然方面将会优于常人，这也将对九州大有裨益。

        而与之相隔的妖界，长老们也在和惊风谈论此事。

        “如果妖界能娶到这些神裔，那么我族后裔飞升成仙的比例也会增加，神域妖仙的比例就会超过人间地仙，我们在神域就会有更多话语权！”老族长说道。

        惊风冷笑了下，他这些日子都在闭关，他要想办法分离体内的碧血玉，他要变回原来的模样。“送上神域干什么，等诸神不高兴再把他们以雷刑劈化吗？风氏神裔就是前车之鉴，只有妖界强大才是我们的出路。那些女娃现在有前国师和神族太子妃守着，我劝大家离她们远点，不要没吃到肉却含了一嘴毛！我闭关期间任何人不许跨出妖界。”

        大家都想求风氏女。

        风歇雨感谢萧朔寒划出土地给她们居住，想要报答他的恩情却也知道自己如今尴尬的身份怎能奢望站在他身边。一时踌躇不前，欲言又止。

        萧朔寒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道：“不必抱有负担，我也有私心。如果你们风氏能在此安家传承，也算为人间留下了神裔血脉。”

        风歇雨闻言苦笑道：“时至今日还谈什么神裔血脉，不过是身洗不净的脏血罢了。”

        萧朔寒劝慰道：“无需妄自菲薄。存而为道，天选择留下你们自然是有道理。”

        波波领着一众女娃摘了野菜回来，对着谈话两人笑着吼道：“中午吃阳春面和拌野菜。”

        风歇雨忽觉难堪，如果她能带着萧朔寒回无妄仙境，她阿姆应该会好好招待他一番。却没料萧朔寒到时很高兴的挥了挥马鞭回应了波波。他对着身后的卫兵道：“你们在谷外等候，我吃过午饭便走。”说罢他下马走向树屋。

        “是！”整齐划一的回答。

        风歇雨跟在他身边，歉意的说道：“没什么吃的，真不好意思。”

        萧朔寒朗声笑道：“无妨，这一年，我和阿炳处理驻军叛变，奔波山河。饿急了，地里的番薯刨出来就吃，阳春面对于我来讲已经不错了。而且波波的手艺，还有什么说的。”

        她上神域一天，他在下界一年，这一年人间乱成一团。

        她又道：“阿炳不是回神尊哪里了吗，如今九州战事四起，邪祟肆虐。不如让我跟在你身边，保护你。”

        萧朔寒闻言，回头看着她满脸期许，忽觉愧疚，之前想着能留个仙人在身边巩固帝位。他总是有的没的误导她，至从他被久孤收走帝王气之后他的心思也单纯多了。等平定九州战事，天下太平，这个皇帝他不做也罢，和阿炳一起游历天下，逍遥自在。

        “歇雨，这里的孩子还等着你照顾，我划地给你们是因为那些孩子也是人族，关乎人族生存，就属于我的职责。不要有负担。”他说道。

        风歇雨还想说什么，便听见波波的声音：“你们还磨蹭什么，我们采了好多小野葱，今天的葱油味道应该特别棒！”

        “好，我来了！”萧朔寒跑向树屋。

        树屋下，萧朔寒坐在木桩上收拾野葱，他腰间挎的军刀，黑革皮套在阳光下透着庄重与杀气。风如怒还是第一次看到身穿军装的男子，那从内向外透出的阳刚之气让身穿百褶裙的他歆羡不已。

        收到小孩痴望自己的眼神后，萧朔寒抬头打量了他，想起了自己在云门泽避祸的儿子，柔声笑道：“你就是歇雨的妹妹，你叫小舒，是不是？”

        风如怒讨厌被人叫做小舒，可他已经很会掩藏自己的情绪以及控制表情，他点头答道：“是的，大哥哥，我能摸一摸你腰上的军刀吗？”

        萧朔寒摇头道：“军人的刀不能给女孩子摸，这是规矩。因为战争应该远离女人与小孩。”

        “女孩子？”风如怒低头看了眼自己裙摆苦笑了下，他抬头看向萧朔寒又问道：“大哥哥和我姐姐很熟吗？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萧朔寒继续整理小葱笑道：“我叫萧朔寒。和你姐姐同在仙门学习过一段时间，是她的同期。”

        风如怒恍然：“原来你是为修士，你在拜入仙门，也是否也同我姐姐一样已经得道成仙？”

        萧朔寒摇头笑道：“我不是修士，我是军人。小舒，若人人都求飞仙只做问道事，那人间万千百姓的疾苦生死又该找谁了？而且，即便是修士，也应先问人间事，成仙可遇不可求。”他想起了皇城黄、师两个修士世家，在皇都百姓死祭的那晚的搏杀可谓悲壮。

        风如怒不懂他口中的人间事，无妄仙境的风氏一族从未自觉是人间一员。

        “跟我女儿在聊什么啦！”波波走过来接过他手中的野葱问道。

        “你女儿？！”萧朔寒看着远处擀面的风歇雨有些凌乱。

        波波会意，打趣说道：“这些孩子都是我女儿。小舒，把这些葱拿去洗洗！”

        “好。”风如怒接过野葱跑向河滩。

        波波看着使劲擀面的风歇雨道：“歇雨想要跟你去人间帮你。”

        萧朔寒愕然，他急忙说道：“不用，我刚才就对她讲过，这些小事不用言谢。”

        波波冷睨了眼他道：“你以为她只是感谢你划地给风氏女娃安家？”

        萧朔寒听罢没再说话，他之前的确是出于传承考虑希望能娶一位神裔女子诞生出具有神性的皇子，有利于江山永固。他苦笑道：“其实，你们都能看穿我的心思，那些话，那些摆设，那些举动。你们都知道是刻意为之，而她却是不知。”

        波波坐在他身边的树桩上又道：“没个人都有权利对爱情抱有幻想，可我真搞不懂你之前送曲谱给她干什么，有意思吗？”

        萧朔寒想到自己还做过比送曲谱更露骨的事情，大家不知道而已。

        他道：“波波，要不是觉察到神尊殿的意图，我最初的目标是你。”

        “你说什么？你想找死吧！”波波无言以对。

        萧朔寒笑道：“别多心，我只是觉得你跟她相比更适合成为帝王之妻。现在我没拿自己当人间帝王，我的想法也不再是出于萧氏天下考虑。波波，我只当你们是朋友，我已找到自己心中所爱。现在的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出于稳固皇位的考虑，而是作为一个人。皇城死祭那夜，久孤收回了我的帝王气，皇位于我来讲无关紧要，现在的我不过是一位平复战乱，扫荡邪祟，还天下以舒朗的军人。按照现在人间的情况，单靠人间力估计需要十年平乱。或许等到天下太平那日，萧钰也成年了，他有志向我便传位于他，他若没有此志向我便退位让贤。只要为了九州百姓，谁当皇帝都好。我心悦之人告诉我，或许会有那么一天，九州不会以王权的方式管理百姓，人人都能拿自己当天下的主人。他说人人都会找到生命的意义，如同候鸟，飞翔于南北两极之间。迁徙从来不是顺从和逃避，而是大自然赋予我们的坚韧和面对困难时的顽抗，欣赏一路的崎岖，也播种沿途的理想。”

        阿炳这只鹤，对于萧朔寒的影响大抵就是这样。

        波波没想到能听到他的一番肺腑之言，她笑道：“我真挺意外你能有此想法，以人间力事人间，不再迷信神力。或许这才是一位人间帝王该有的品质。”

        饭后，萧朔寒便领着队伍离开平谷一路北上，平叛乱除邪祟。

        晚上风歇雨还是追着萧朔寒走了，如同波波说的，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爱情的权利。

        接下来的日子，那些女娃们在波波和泽浣的带领下正在学习春耕播种，养羊畜牧。

        等无邪、无涯和女魃等人来到平谷的时候，波波正卷着裤管站在水田里带着几个大点的孩子学插秧，泽浣则领着小的在采收野果。

        无邪看着波波白皙的小腿浸在泥水里，那眉毛绞得都能挤出水。“你干什么啦！”他怒意满满。

        波波听到他的声音，回头笑道：“播种啊，耽误时节，影响收成，我们今天要把这几亩田都插上秧苗！秋冬就能吃上自己种的大米了。”她对着跟着他学插秧的孩子们说道：“你们先像我这样插秧苗，阿姆等会儿要来检查啊，谁插得好，我会给她多一点阳春面！”

        “好。”一群女娃答应得奶声奶气。

        波波跑上田坎，无邪一记眼神略施灵力便叫她袜履周全。“你的身体都没养好，跑来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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