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林家祖籍在姑苏,路途遥远,族亲们并未能全部到来,不过派了几名年长者带着一些小子们赶了过来,也顺道儿叫年轻的小子们看看京城的繁华,感受一下不同的人文气息,更或是能得林如海一些指点教导也足够他们将来在科举一途上受用不尽了。
正经大婚的前一日,族亲们便要先将新娘子的嫁妆送去宫里阿哥所。
拢共一百二十抬嫁妆,较之当年太子妃的一百二十八抬略微压低了规格,不过每一抬却都是满满当当的,瞧着那抬嫁妆的人一副吃力的劲儿就知晓,这里头必定是尽可能塞了又塞压了又压,分量实在得很。
每一抬嫁妆上都系着红色大花贴着红色双囍,井然有序地排成一个长队缓缓前行,一眼瞧过去竟仿佛都望不到尽头。
最先打头的便是当初宫里派人来下定时赏赐的仪币,包含首饰衣料、日用银器等,每个皇子福晋都是一样的,倒是没有什么稀奇。
再往后才是林家自己准备的嫁妆——大到成套的家具、小到一针一线一应俱全。
家具皆是清一色的黄花梨,其名贵程度仅次紫檀木。
不过紫檀木极其硬重,且色泽也深紫发黑,用来做成套的家具放在屋子里不免显得过分沉闷老气。
而黄花梨却色泽黄润,纹路变化多端却又行云流水般,既有高贵典雅之气又给人以柔和文静之感,且还能散发出怡人的香气。
是以家底丰厚的人家给闺女准备嫁妆一般来说都会选择黄花梨,而真正很少见紫檀木,再次之便是鸡翅木、红酸枝等。
当然了,黄花梨的贵重程度也绝非一般大户人家能够负担得起的,有那疼爱女儿却又实在无法负担成套家具的,便会尽可能用黄花梨做几件小家具或是一张千工床,放在嫁妆里头也足以能撑得起场面来。
而林家自是不愁这点东西,一张体型硕大做工精湛的千工床打头,后面是各色大小柜子、桌椅等,一整套家具全是用的品相极好的黄花梨做成,才一抬出来便引得围观百姓阵阵惊叹。
“仅这样一套家具都足够咱们一家十几口一辈子吃香喝辣了吧?”
“何止吃香喝辣啊,再给你多娶几房小妾多生几十个儿子都足够养活了。”
“这么贵呢?”
“那可不。”有那见识多些的人就解释道:“可别光看那木头值多少钱,你再仔细瞧瞧人家那家具的做工,瞧瞧上头的那些雕花……叫我说别提那一成套的家具了,仅那一张千工床的价值就不是咱们平头百姓能够想象的了。”
千工床千工床,千日成一床,一床等于一间门房。
一张真正的千工床必定得是朱金木雕、泥金彩漆、螺钿镶嵌、拷头拼攒、薄意玉璧等诸多工艺结合而成,最前头的部分称为“拔步”或“踏步”,设有雕花柱架、挂落、倚栏、飘檐花罩,上有卷棚顶,旁边有小橱和马桶柜。1
再往后才是卧床,三面被雕花屏风包围,内配有书架、角柜、钱箱、小吃盒等诸多设计,功能之齐全令人瞠目结舌,足以满足新婚小两口的一应日常所需,故而才有“一床等于一间门房”的说法。2
要想做成这样一张精细无比的床来,没有三两年的功夫都是绝不可能的。
林言君三岁就被拐走,后面一直未曾能够找回,家中老父老母亦早早含恨离世,自然也没有人能想到为她准备嫁妆,忙着找人都还忙不过来呢。
这张床还是当年贾敏在世时为林黛玉所准备的,包括其他家具其实也是。
这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婚期定得太近,现准备指定来不及,又不似其他什么料子衣裳首饰都能现买,故而瓜尔佳氏便跟林黛玉商量了一下,先将她的这批家具拿来用,一面又找了老师傅抓紧再做一批新的出来。
毕竟林黛玉如今连个夫婿人选都还不曾定下来,从相看到走完整个流程再到真正成亲少说也还得三两年呢,刚好时间门上能赶得及,必定不会误了事。
唯一有些叫人为难的是,这毕竟是当年贾敏给她准备的,算起来也是亡母留下的一点念想,亦是对这个女儿爱若珍宝的证明。
好在林黛玉倒也看得开,二话不说当场就点头同意了,全不带半点迟疑难色。
说舍不得那自然是舍不得,可事有轻重缓急,她心里头还是有数的。
再者父亲的性命都是姑姑豁出去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就连她自己……若非有姑姑在旁教导指点铆足了劲儿拉扯,她只怕都栽在贾宝玉身上彻底掉进那样一个要命的万丈深渊爬不上来了。
与这样的情谊相较而言,那些死物又值当个什么呢?
念想也好什么证明不证明的也罢,但凡她还活着一天就绝不会忘了亡母,既是如此又何必非得苦苦拘泥于形式。
也正是因着林家人对彼此之间门的那份真情,故而也才有了今日这轰动一时的嫁妆排场。
那头家具的事还没议论完呢,紧跟着后面又看到了抬着瓦片和土坯的箱子。
一块瓦等于一座房——正经居住的宅院、日进斗金的铺子以及庄子都算在其中。
而一块土坯则是代表着一亩良田的意思。
这两样也都是大户人家嫁女儿时必不可少的一份嫁妆,不过有些人是将两样合并为一抬,而林家这份嫁妆却是合并不了——单只瓦片就装了一抬,土坯就更多了。
就有人伸长脖子数着,却是数来数去也没能数出个究竟来,只连连咋舌叹道:“这都得有良田千亩了吧?”
“就算没有千亩也至少有个好几百亩……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良田呢,今儿可是开了眼了。”
“听说不止有京城的田,还有江南那边的一大片呢。”
江南自古以来就是出了名的鱼米之乡,拥有那边成片的良田可绝对是一笔不菲的财富,故而这话才一说完就立马引得旁人惊叹不已,一双双眼睛瞧着那些个土坯都冒金光了,满满都是羡慕垂涎。
“要是我能有这么多良田……不不不,哪怕就有个一半的一半也好啊,做梦都要笑醒了。”
这话立马就引起了身边人的接连附和。
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良田显然比其他任何东西的诱惑都要来得更大些。
“这是真正的良田千亩十里红妆吧?”
“嫁个姑娘都能有这么大的排场,这林大人家到底得多有钱啊?富得流油了吧?”
也不知是羡慕嫉妒恨呢还是纯粹信口而来,人群里就有人嘀咕道:“正经当官儿的能有这么丰厚的家底吗?指不定是打哪儿捞来的呢,这些当官儿的有几个好东西。”
“不会说话就赶紧的把嘴闭上,瞧瞧那些带刀的官爷,可别叫人听见了将你抓起来坐牢去。”
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那一个个腰挎大刀精神抖擞的官兵一路开道护送着嫁妆,显得十分扎眼。
百姓对官差向来有一种天然的敬畏,看见这情形谁不怕啊?当即那说话的人脑袋一缩便躲在了人堆里。
又有人嗤笑一声,得意洋洋道:“自个儿没见识净会胡说八道,这林大人家可不是寻常当官儿的,人家祖上好几代都是大人物呢……”便将自个儿听来的一些关于林家的历史说了出来。
边比划着绘声绘色,叫人听得也十分津津有味,再看到旁人那或惊讶或佩服的眼神时,那人就愈发得意起来,说得也更带劲儿了,不由自主就愈发夸张了几分,恨不得将林家描绘成了那传承千年的世家。
是夜,林言君早早洗漱完毕就欲上床歇着,谁想瓜尔佳氏却敲门进来了。
一看她红着张脸一副扭捏不自在的表情,林言君忽的灵光一闪,悟了。
果然,就见瓜尔佳氏做贼似的从怀里掏出来一本奇怪的小册子一把塞进她的手里,“睡前记得翻看两眼……姑娘家头一回不好受,你仔细学一学也好叫自个儿……舒服些……”最后那三个字简直就跟蚊子嗡嗡似的。
“今儿夜里就不叫玉儿来打搅你了,你抓紧……”说罢赶紧的就脚底抹油颠儿了,仿佛身后有鬼在追似的。
林言君瞧了瞧手里的册子,又瞧了瞧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禁扑哧一笑。
素来这样的事都是做母亲要教的,可惜自家亲娘去得早,便落了个“长嫂如母”,可真真是难为这位“小”嫂子了。
“奴婢去外头守着。”灵芝也是俏脸泛红,有些尴尬地说道:“姑娘别……别看太晚,明儿一早天不亮就该起了,早些歇着。”
林言君点点头钻进了被窝,带着几分好奇打开了那本神奇的小册子。
生于信息爆炸的后世,什么小说啊漫画啊甚至是生动的小电影那也都是看过不少的,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早都知道了,可谓理论知识极其丰富,勉强也算是个见多识广的老油条吧。
却谁想,这册子看着看着还给自己看得面红耳赤起来。
极其精湛的画功将每一幅图都画得惟妙惟肖,男俊女美,画面极其唯美动人,细节之处更毫不遮掩,不但大大方方地都画了出来,还精益求精……每一幅图的旁边还有些文字注释,简直恨不得要手把手教似的,更有些隐晦暗示不禁叫人浮想联翩。
起先林言君还抱着那种看漫画的心态在看,可看着看着脑海中就不由得浮现出画面来了,仿佛画中人的脸都突然变了似的。
“完了完了,难不成当真到了如狼似虎的年纪?”林言君猛地合上册子咕哝道,暗暗扒拉手指头算了算,前前后后活了三回,这心理年纪仿佛还真不小了?
摸了把自个儿的脸,只觉烫手得很,不用照镜子她都知道,指定跟猴儿屁股似的。
心里莫名尴尬,赶紧将那神奇的小册子塞进枕头下面不敢再看,再看下去今儿一夜怕是就别想睡了。
男色误人啊。
也不知是不是那本小册子的作用,迷迷糊糊闭上眼就梦见了那个少年郎,梦里二人亲昵异常……
“姑娘,该起了。”
“姑娘?”
“……”
一睁眼就看见了姜嬷嬷的那张刻板严肃的老脸,顿时一个激灵,什么旖旎美梦都醒了。
神智逐渐清醒,梦里的一切便都清晰无比地浮现了出来,想起那即将要亲……再看看面前嬷嬷的老脸,林言君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极了。
“姑娘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灵芝探头过来有些担忧地问道。
“没有的事。”林言君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服侍我起身罢。”
“香汤已经准备好了,姑娘先去泡泡吧,刚好还能再眯一会儿。”
外头还黑漆漆的一片,一众丫头婆子在灯笼的照射下已然是忙得热火朝天,进进出出脚打后脑勺,人人的脸上都挂着喜庆的笑意。
泡完香汤后,嬷嬷又拿来一堆瓶瓶罐罐给她全身涂抹按摩,连头发丝儿都不曾放过。
具体都有些什么效用林言君自个儿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摸着仿佛皮肤是更滑溜儿了许多,还散发着一股奇特的幽香,头发也顺滑得过分,乌黑发亮色泽极好,披散于后背就如同最上等的绸缎似的。
想来都是些保养物品罢了,一切都是为了新婚之夜能更愉快和谐?
等这一切都折腾完,天色已然大亮起来。
“姑姑。”林黛玉打扮整齐地走了进来,手里拿了两个鸡蛋塞给她,“太太说大婚当日不能吃东西,且先拿两个鸡蛋顶一顶就行了,水也不叫喝两口……这也太折磨人了。”
要知道满人的大婚都是在晚上举行的,从凌晨天没亮新娘子就要起来准备,一直到晚上进门举行完合卺仪式才算完,而这期间门一整天的时间门都是不能过分吃喝的。
试想一下,穿戴整齐打扮得极其隆重华贵的新娘子正等着新郎来迎亲呢,突然说要大解……又或是正拜堂呢,突然感觉来了要小解……更有甚者万一吃坏了肚子……那画面实在是太美,压根儿不敢看。
是以为了尽量避免这些尴尬事件的发生,新娘子大婚这日都少不得要委屈一下才行,否则一个弄不好出点丑,那可不仅仅只是毁了自己一生一次的婚礼这么简单,往后几十年都得防着时不时叫人拿出来当个笑话说道呢。
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林黛玉也不敢偷摸干点什么了,只好狠狠心就揣了俩鸡蛋来。
林言君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腹部,拿起鸡蛋小口小口慢慢吃着,模样莫名就有些可怜兮兮的。
林黛玉和一众丫头婆子瞧着都不免心疼,索性撇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再怎么小口小口珍惜着吃,两个鸡蛋也很快就被消灭干净了,肚子里面也就勉强算是有了点东西,没那么空了而已。
接下来绞面、上妆、盘发、更衣……全套流程走完收拾整齐,时间门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下午。
“迎亲队伍就快到了吧?”林黛玉瞧了眼外头的天色,又转头瞧了瞧盛装打扮的姑姑,满脸尽是不舍,“今日这一别就再不似以往分别了,过了今日姑姑就当真变成别人家的了,真真是叫人想想就满心不痛快。”
林言君嘴角一翘,打趣道:“过不了三两年你也是别人家的了。”
“姑姑!”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林言君赶忙收敛,捏了捏她的小脸儿嗔道:“你身上有皇贵妃娘娘给的牌子,想进宫看我随时都能去,跟过去也没什么差别,再者阿哥也不能一直在宫里住着,一旦成亲过不了两年就该被打发出去自个儿开府过日子了,到时候我自个儿当家做主,还能关了大门不叫你来不成?便是你想住多久都没问题。”
林黛玉顿时眼睛一亮,腻在她身边撒娇,“那姑姑尽量想法子快些搬出来住。”
“我倒也想呢。”
宫里有什么好的?尤其是夏天,四面八方都是高墙,无数宫殿院落层层包围着闷不透气,甚至连空气仿佛都充满了浊气似的。
那阿哥所的条件虽说也不算多差,可拢共也就那么大的地方,每个人能分到的地盘都是极其有限的,一个主子带着些奴才住着勉强也还行罢,一旦成亲生子,拖家带口的可就该拥挤死了。
再者说,也没多少私密性可言。
不过再怎么着急,估计也还是得先在宫里过两年才有可能吧。
想到这儿,林言君就忍不住叹了口气,顿时又引来姜嬷嬷的一记眼神。
“今儿是姑娘大喜的日子,可不兴唉声叹气。”
林黛玉就不禁抿嘴偷乐,很乐意见着她姑姑吃瘪似的。
“坏丫头。”林言君戳了戳她的脑门儿嘟囔一声,又忍不住动了动自己的脖子,有些难受道:“这凤冠就不能等迎亲前再戴上吗?太沉了,压得脖子疼。”
纯金打造的一顶凤冠,各色宝石一百多颗,大大小小的珍珠加在一起更是多达好几千颗,此外还有一些其他点缀物,可谓极尽奢华。
说是价值连城当真一点儿都不夸张。
不过美丽向来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够拒绝一顶如此奢侈华丽的凤冠,但同样的,戴着它不喊沉不喊疼的那也绝对是女中豪杰。
至少林言君这会儿是觉得有些“无福消受”了,恨不得赶紧将它拿下来好让自己畅快地喘两口气。
可惜,今儿却不是能由她任性胡来的日子。
就见姜嬷嬷连眼皮子都没撩一下,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的要求,“凤冠戴起来不易,若是等到迎亲队伍抵达眼前才手忙脚乱折腾,难免就要出乱子了,万一误了吉时可如何是好?姑娘暂且忍忍罢,迎亲队伍就快到了。”
果然,这话才说完没多久前面就有小丫头满脸喜色地小跑而来,“姑娘,四阿哥到门口了!”
“快,盖头呢?将盖头给姑娘盖上!”
“牵红呢?牵红放哪里去了?”
“玉如意!快将玉如意拿来!”
霎时,屋子里头乱成了一团。
正坐于床上的林言君冷不丁就是眼前一黑,红色的盖头遮挡了她的视线,还没反应过来呢,手里又被塞了一柄玉如意,而后就被人一左一右搀扶着小心翼翼出了门去。
新娘子上花轿前理应下跪拜别父母,是为感谢父母生养之恩,而林言君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便顺应了那句“长兄如父、长嫂如母”。
林如海打扮得同样很是喜庆,可那脸上却是不见丝毫喜气,眼下青黑眼眶泛红,眼里还都是红血丝,一瞧就知晓昨日夜里必定是不曾睡好,估摸着是偷摸抹了不少眼泪呢。
这会儿看见妹妹拜别,顿时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又流了出来。
旁边的瓜尔佳氏眼神里透露出一股无奈来,上前搀扶起林言君,教导了几句为人妇的话,譬如孝顺公婆、敬重夫君、友爱弟妹云云。
林言君只连连点头乖巧应是。
等瓜尔佳氏说完,林如海就上前说道:“咱们林家不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家永远都还是你的家……嫁了人你若过得平安喜乐自是再好不过,倘若有个什么万一……为兄必定亲自前去将你带回家中,绝不叫你在外头受委屈。”
说这话时,一双眼睛还故意瞧了眼旁边等候的四爷,暗含警告之意。
“总之你只记住,林家、为兄甚至你的小侄儿,永远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无论何时何事,永远都会不问缘由、毫无底线地站在你的身后支持你护着你,所以……别怕。”
林言君顿时眼眶一热,掉下泪来。
“上来,为兄送你上花轿。”林如海蹲下了身子,等着妹妹娇小的身子伏在自己背上,这才缓缓起身,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八抬彩轿就停在中堂,距离并不远,再怎么依依不舍却也很快就到了。
亲自送了妹妹坐进轿子的那一刹,林如海只觉自己的心仿佛都空了一块似的,又高兴又心酸。
高兴的是失散多年的妹妹终于回来了,长得很好,已经变成一个大姑娘了,如今即将开启真正属于她自己的人生篇章,拥有属于她自己的幸福。
心酸的是失散多年的妹妹好不容易才回来,却还没两年竟就被一个臭小子叼走了,着实令人生恼。
“囡囡就交给你了。”林如海红着双眼看向一旁的臭小子,拍了拍他的肩,语气诚恳甚至带着些许祈求的意味,“囡囡打小吃了不少苦头,希望四阿哥能够好好爱惜她保护她……她这性子有些外柔内刚,倘若日后发生点什么矛盾冲突,还希望四阿哥能多一些耐心和包容。”
“夫妻不是敌人,家事更非国事,没有那么多大是大非势必要论个高低对错……便是唇齿还有打磕碰的时候呢,两口子过日子难免吵吵闹闹,今儿你包容她三分,明儿她退让你两步,日子便这么过了……”
轿子内,林言君愈发哭得不能自已。
她知道,这话不仅仅是说给四爷听的,也是在教导她。
她的性子其实并不很讨喜,有些事上眼里不容沙子,甚至有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强硬决绝。
或许年少情浓时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可凑在一块儿过起了日子,天长地久累积下来谁又能说一定不会厌烦甚至反感呢?
兄长是怕呢,怕过刚易折,怕她不懂夫妻相处之道,怕她不能过得幸福美满。
“兄长且安心,胤禛此生绝不负福晋。”
林如海含泪颔首,摆摆手。
“起轿!”
伴随着一声高呼,太监们稳稳地抬起轿子缓缓离去。
林家人一路跟随在后,直到送出了大门,眼睁睁看着轿子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在眼前。
瓜尔佳氏怀里搂着哭得几欲断气的林黛玉,又侧头瞅瞅满脸伤感泪流不止的夫君,顿感一个头两个大,好笑又无奈。
此时已是黄昏。
仪仗最前列是内务府总管及护军参领分别率属官及护军引路,后面紧跟着宫女,十六人手持灯笼、二十人手持火炬,再往后便是随从女官,女官之后便是一身大红喜服骑着骏马、满脸春风笑意的四爷。
八抬彩轿紧随其后,轿子两边紧紧跟着数名宫女嬷嬷随行听候使唤,在轿子后面仍有数十名护军相守。
一行队伍拖出去老长,浩浩荡荡威风八面,尽显皇家威仪尊贵,令围观百姓无不心生敬畏,更不知叫多少怀春少女心生艳羡向往。
“姑娘快别哭了,一会儿妆该花了。”听着里头不断抽泣哽咽的声音,灵芝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凑在轿子旁小声劝慰着。
林言君瘪了瘪嘴,强行忍住汹涌的泪水,从怀里掏出来一面小镜子伸进盖头底下……果然,眼睛周围有些花了。
不过不打紧。
伸手在两边仔细摸了摸,果真在角落里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包裹,顿时嘴角就翘了起来,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打开一瞧,里头瓶瓶罐罐装了不少,胭脂水粉螺子黛等化妆品一应俱全。
林言君就偷摸将盖头掀到头顶上挂着,而后一手拿着小镜子一手捣鼓着化妆品小心翼翼地补妆,直到妆容重新恢复完美这才将东西收了起来,将小包裹藏于不显眼的角落,而后放下盖头佯装无事发生。
彼时,送林黛玉回房的雪雁一眼瞟见那空荡荡的梳妆台顿时都吓懵了。
“遭……遭贼了?”
正要扯开喉咙喊人,却被她家姑娘一把捂了嘴。
“别嚷嚷,东西叫我扔了,重新去领一套来就是。”
夜幕降临,阿哥所内却仍是一片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以太子爷和太子妃夫妻二人为首,一众阿哥、福晋及朝臣、内眷都在等候着新人的到来。
三五成群凑在一块儿相互攀谈闲聊,又或是笑盈盈地打打机锋、嘴炮一二,还没个定性的小阿哥们则已经按捺不住在人群中窜来窜去,追逐打闹兴奋异常。
向来人多的地方就难免有是非,便是这样大喜的日子也不能例外,总有那么些个人非得不甘寂寞蹦跶两下。
聊得好好儿的,就听一人说道:“过去总听人说林大人低调得很,我原还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个说法,直到瞧见咱们这位四福晋的嫁妆才算是明白了,若非这样一出谁又能想到林家的家底竟是如此丰厚呢?如今虽说后头那一串阿哥爷都还未曾娶妻,不过我估摸着恐怕也再没谁能够相较一二了,咱们这位四福晋的嫁妆足以称得上是太子妃之下的第一人。”
这话乍一听起来仿佛也没什么毛病,毕竟太子妃身份特殊,只要没越过太子妃去便不算落人话柄。
但别忘了,这儿还有大福晋这个长嫂和三福晋这个前头几天才进门的新媳妇呢,拿到台面上来这样说道,不免叫两个做嫂子的面上无光。
就见大福晋的脸色沉了沉。
三福晋,也就是小姐妹董鄂氏亦微微收敛了笑意,顺着声音望去……说话的竟是赫舍里氏?
不是太子爷身后的那个赫舍里氏,而是佟家的那位当家太太、皇贵妃的额娘赫舍里氏。
只见她这会儿正笑得志得意满,对着一众太太眉飞色舞地炫耀着,看起来仿佛当真是出于得意,可那双眼睛却有意无意地看向三个妯娌这边。
董鄂氏的眉头顿时就拧了起来。
太子妃往那边淡淡瞟了一眼,面上不动声色,口中却轻声说道:“四弟妹人还未进门呢,这做长辈的就开始先挑拨妯娌关系了,果然……”不是亲的就不是亲的,一点小矛盾都能巴巴地记在心里随时寻思着找点不痛快,心眼儿可没比针尖儿大多少。
大福晋瞧了她一眼,没吭声。
她是不高兴,不过不高兴的不是四弟妹的嫁妆比她好还是怎么的,各家条件摆在那儿能怨得了谁?她不高兴纯粹是因为有人当众拿这事儿拎到台面上下她的脸。
至于董鄂氏,那就更不可能因为这点东西起什么隔阂了,林言君不仅仅是她的弟妹,更是她的手帕交小姐妹呢,能受这点挑拨?当她是蠢货不成?
当即冷笑一声,扬声笑道:“知晓佟太太心里头得意,自个儿偷着乐就成了,这般当众炫耀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佟太太是跟四弟妹有仇故意给人找麻烦呢?但凡咱们做嫂子的那心眼儿小一些,可叫四弟妹该怎么办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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