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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上意


季冬十二月,眼瞧着便要入春了,北境依旧冷的吓人,今年是难遇的寒冬。好在云京已经转暖,世家大族总算是大方了些,虽说都是旧衣物,但军士不嫌弃,温朝在城中找了人,把全军上下御寒的衣物都加厚了些。

        前些日子,沧州大雪封路,魏乾被突如其来的大雪困住,险些连人带粮一道栽在路上,被温朝带人捞了回来;云京来押送粮草的宣旨太监一路阴阳怪气,气的魏乾脸红脖子粗,又不敢回嘴,快到了沧州城门的时候,这宣旨太监又嘲讽魏乾不知礼数,让他得这般待遇便是蔑视天家威严。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魏乾再也忍不住,刚想说话,温朝便拦住了他;随后三言两语呛了回去,竟让来宣旨的这位祖宗一路安分到了关月面前。

        自此魏乾虽说表面仍不待见他,言语举止间却尊重了不少,军中众人一见,便算是认了这个副将,虽说依然有人不服,温朝也的确欠些军功,但风气一转,治军便容易了许多。

        军中诸事具已安排妥当,关月领了旨意,三日后动身前往云京,这几日除了收拾行装,还要分心思记下云京世家大族的亲疏关系,又不能落下朝堂之上尚不清楚的事项,一时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关应庭逼着她背书的日子。

        谢小侯爷十一月廿七当日从空青那儿知道了关月赠了温朝生辰礼,还请他指点朝堂纷争诸事,当天晚上追着关月问了半宿为何不找他帮忙,他的生辰礼又在何处。

        温朝的生辰是先前调他来时,名册上便有的,关月想着日后是自家的副将,于是留了心,至于谢旻允…

        …谁没事儿记他的生辰。

        不过被谢小侯爷这么一闹,关月虽有些哭笑不得,还是问了京墨日子;空青熬了好几宿,眼看着人都瘦了几圈,总算将云京的事情大致总结了个清楚,一递上去便可怜兮兮的求着关月给了三日的假,关月突然起了些坏心眼,便告诉他这活儿是温朝提议交给他的。空青告退时特意咬牙切齿的叫了一遍温副将,连着三日再没见着个人影;谢小侯爷是个不安分的祖宗,非得日日跟着他们一道做云京的功课,不过偶尔倒也能说几句有用的。

        谢旻允自幼在云京长大,谁家娶了谁家的女儿、谁家又是谁家的远房亲戚、又或是谁家的小辈不和,他清楚得很;温朝和关月不同,关月自小在沧州长大,上一次去云京,都是四年前了,她那时也不会想到自己今日统领北境,这些事情半点儿不知道;温朝随父母离京时只有七岁,不算是全然不晓事的年纪,只是到今日,恐怕也只有傅国公府的事情记得清楚。

        一时之间,关月和温朝忙得不亦乐乎,日日都在背书,连近卫们都一道背了不少,防着在云京权贵世家面前行事有失,反观谢小侯爷每日悠哉悠哉,时不时的来烦这二位一遭,被关月赶了好几回;温朝性子温和些,到第二日晚间也没忍住,谢小侯爷方一推门,不知什么东西便迎面飞过来,正好落在他脚下。

        谢旻允却像无事发生似的,将地上的书拾了起来,端端正正的摆了回去:“这是哪来这么大火气啊,温将军。”

        他拉开椅子在温朝对面坐下,顺便还给自己倒了杯茶:“我今日还真不是来气你的,一见面话都不跟我说半句,便朝人扔东西,你说你跟着关月,怎么就没学着点好的呢。”

        温朝将手里的书往后翻了一页,连头都没抬一下:“有话快说,你要是真这么闲,不如去帮着收拾行装。”

        “那倒也是不必。”谢旻允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将温朝手中的书抽了过来,放在一旁,“林家的事情。”

        “林照上个月为长子求娶太府少卿周余谨的女儿,周家又同工部秋尚书有些联系,于林照和怀王而言,确是益事,只是秋尚书隶属东宫一脉,周家虽未曾表明立场,到底是偏向东宫的,便拒了他。怀王一党只怕用了些手段,周家不知因何最终允了,如今可是又出了什么岔子?”温朝略一思忖,便接了他的话,如今提起林家,也就只有此事了。

        “正是,具体出了什么事我也不知,只是如今,周余谨的女儿,已然进了林家的门。周家原本偏向东宫,姻亲若成,怀王得太府寺,加上算本就是怀王一党的户部,天下银钱商路,已具在怀王之手。”

        “姻亲已成,芥蒂已生,此后怀王不敢全心信任周家,东宫亦不会予周氏重用,秋尚书对东宫忠心耿耿,只怕也不会扶持周家。”温朝言毕便起身去了窗前,许久未再说话,谢旻允正想说什么,却听他又道,“周家允了,便是两边不讨好,这一步走的,不甚明智。”

        “现在尚不知这趟浑水里到底搅和进来多少人,我们静观其变就是。”谢旻允略一停顿,语气却越发郑重起来,“今日这事我未直接同关月说,我自小长在云京,有些手段…不得不防。老帅离世后,关家只剩余威,真算起来,她日后在云京仗得还是我侯府的势。”

        谢旻允停顿片刻,又说:“北境的干系如今在她一人之手,总有人会动心思,这也是清平郡主嘱托她向傅家求助的缘由。入了云京,我自当以侯府的事为重;京墨他们到底身份有差,她从未真的在云京这趟浑水里滚过,你替她多留意些。”

        “嗯,我心里有数。”温朝接了话,稍加思索才说,“入京后我会同将军先行拜过傅国公。外祖父为人正直,有他护着,不会出什么事,若有变数,我自会让川连去侯府相告。”

        “不止她,你自己也当心些。”话音刚落,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先前老帅入京述职,都是借住在我们侯府的,这次恐怕也是一样的,将军若有事,不必…让川连转告。”白微只得忍着笑替他主子把话说全了,随后向温朝行礼告辞。

        “白微。”温朝叫住他,还未待他有所反应,便继续说道,“代我谢过。”

        ——

        自北境往云京去大约十四五日便可抵达,但这位宣旨太监总找茬,关月也不急,他一闹腾,她便同随从说公公身体不适,要休息会儿。

        快到云京时这位老公公又折腾起来,关月便同温朝说,恐怕是到不了了,去封信给云京,说公公身体不适,她不敢怠慢,恐冒犯天家威严。这位公公一听就急了眼,他本是想装腔拿势,谁知关月竟真由着他,眼看着便真要晚了,只催着关月走,温朝又装模作样地关照他一番,此后一路无事,堪堪在第十五日下到了云京。

        云京来迎的官员原本已等的极不耐烦,对北境这位师出无名的将领不甚重视,未料宣平侯与傅国公竟亲自出城来迎,一时墙头草一般慌慌张张的替自己找补,关月懒得搭理,只向二位长辈端正地行了礼,随他们入京,暂住侯府。

        按规程,虽说师出无名,但关月需先行入宫拜见圣上,谢旻允是皇后的外甥,更应前往拜见;副将通常除宫中宴饮和朝会,无诏不可面圣,从前关应庭入宫拜见圣上时,魏乾都需在殿外站上许久等候,关月原本想留温朝在侯府先行安排诸事,宫中却来了人,说陛下点名要北境这位新副将入宫,几人未觉有异,谢剑南的眉头却皱的越发紧了。

        谢旻允发觉他有些不对,便问道,“爹,可是有什么不妥?”

        “陛下远居云京,虽说这次丫头同副将一道入京,本就是陛下的意思,多了些关注是常事。”谢剑南去瞧几个小辈的神色,便知他们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年节宴饮时陛下自会见着人,不该如此着急。”

        “她突然从定州军中将一个校尉提到副将的位置,陛下想见一见,也不奇怪吧。”谢旻允闻言便随口答道,“这事儿没什么不对啊,爹,您又想哪去了?”

        “丫头,你是怎么想的?”谢剑南懒得搭理自家儿子,只去问关月。

        “似乎…没什么不妥。”关月知道谢剑南不会无故忧虑此事,但她的确未觉有异,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谢剑南觉得有些头痛,果然是小辈,不知云京水到底多深,一时没再言语,关月和谢旻允也不敢出声,试图同温朝眼神交流,最终也没弄清楚他究竟明白了没有。

        谢旻允觉得,似乎,懂了一点,但也没有很明白。

        “谢侯爷是觉得…陛下虽会因将军提拔我一事有所关注,但最终在意的,也应是北境权责所归之处,至于副将,宴饮之上,问话、提点或是不予理会,都只是想看看,将军到底挑了个什么人而已。副将始终是副将,于军中是要职,于陛下而言,将军的副将是谁,并无所谓。”谢剑南刚有些欣慰,心想这三个里总归有个勉强能行的,却听温朝极其没底气的补了一句,“我…胡言乱语,猜的。”

        谢剑南一回想,他方才的确很没底气,虽然猜了个七七八八,但猜始终是猜,要同这群老狐狸斗法,还差的远。

        谢剑南不说话,他们也不敢出声,只得挤眉弄眼地眼神交流,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明白了多少。

        “都是小狐狸崽子,差的且远呢。”谢剑南终于出了声,“猜的不错,云京这一趟,自有人收拾你们,用不着我。”

        “有人同陛下提起过?”虽是问句,谢旻允心中却已有了数,“恐怕不是陛下想见吧。”

        “自己想去,多大人了还要我给你解释?”谢剑南叫了白前进来,替关月安置近卫,吩咐完了见他们还在一边站着,冲着谢旻允道,“你杵什么呢?进宫去啊,还要我带你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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