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12.对峙
“我说，我要退出剑咬之虎。”
面前的男人平静说出这句话，声调没有一点变化，直视斯汀格骤然变得锐利的竖瞳。罗格和雪乃挤进围成一圈的人群，不明白才离开公会半天怎么变成这样剑拔弩张的氛围。米涅芭瞟到罗格的身影，不动声色地走到他旁边，压低声音。
“……出事了。”
“怎么了？”罗格谨慎地看了戴维斯一眼。
有成员要退出剑咬之虎，这并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事情。有些人会因为身体变差、照顾家庭、或者其他理由做出退出公会的决定。剑咬之虎的传统是离开公会之前要获取会长的同意，杰曼在时这一关并不是很好过。但是斯汀格并没有那么固执，有时也会有不太舍得的情况，但是尊重成员的选择也是会长应尽的职责。如果戴维斯只是想要退出公会……罗格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会让斯汀格发这么大的火。台阶上的男人皱起眉头，像一只被挑衅的老虎，露出尖利的爪牙维护他的尊严。
路法斯想解释什么，忽然中间的戴维斯继续说话。
“我还是那个理由。”他的声音偏低，“剑咬之虎是个太弱的公会，我认为它不值得我待在这里。”
罗格吸了一口气，眼睛的冷意也透露出来。刚听见这句话的雪乃诧异地捂住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语。成员们面面相觑，他们刚才已经听过这句话了，震惊的脸色渐渐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不解，或是在斯汀格和戴维斯之间打量。这句话可真有……杰曼以前的意味，大家不说话，却纷纷想起以前的回忆。
“如果你选择退出剑咬之虎，我会尊重你的决定。”斯汀格极力维持自己的理智，“但不代表你可以诋毁剑咬之虎。”
一声冷笑反驳他的话语。戴维斯是个话不多的人，以前默默无闻，后来实力有了增长，和成员的交往也多了一些。但他多数时间都不在公会，不少人甚至记不清他的长相。无数道目光落在戴维斯身上，银发男人，不高，也算不上强壮，站在台阶下面更是比斯汀格气势低了一截。但是他放纵地冷笑，毫不掩饰嘲讽的意味：“我不是诋毁剑咬之虎，我是看不起你当会长的剑咬之虎。”
□□裸的挑衅让全员屏住呼吸，这还是第一次，从斯汀格当会长以来，第一次有人敢质疑他。他的胸膛一起一伏，已经被戴维斯的话语激怒。
“你该不会认为所有人都认同你当会长吧斯汀格？还是说你认为所有人都赞同你现在管理剑咬之虎的理念？我只想加入一个实力强劲的公会，而不是在一个只会傻笑和玩乐的公会浪费我的生命。”他顿了顿，“杰曼会长说得对，剑咬之虎不需要弱者。既然现在所有人都认同弱者，那我就退出。”
“一个重视同伴氛围和谐的公会才是真正强大的公会。”斯汀格沉声反驳他，“就像妖精尾巴那样。”
“妖精尾巴？”戴维斯听到这个名字，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至极的话语，“会长大人，你该不会觉得妖精尾巴能变成第一只是靠同伴团结吧？以为只靠学习妖精尾巴的同伴观念就能壮大剑咬之虎，你最好还是收起这么天真的想法。他们每人单个的实力超过剑咬之虎多少，我想在场被妖精尾巴打败的成员都有数。”
“而你呢，剑咬之虎的会长？你和罗格现在加起来还是纳兹的手下败将吧？”
围观站立的黑色身影差点冲了出去，幸好米涅芭和路法斯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罗格。一旁的奥鲁伽愤愤不平，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雷克特想为斯汀格辩解又被拉住了，克莉丝站在它后面轻轻摇了摇头。斯汀格的脸色快要变成铁青，尖锐的虎牙都在颤抖。他想狠狠骂戴维斯，却被最后一个问句哽住了。输给纳兹是他永远不可能辩解的现实，即使那场战斗让他学到的更多，但是在输赢定实力的角度，他确实是败者。大魔斗演武最后一场比赛，妖精尾巴五人的气势震撼住他，让他看到不只是纳兹身上、更是妖精尾巴所有人身上都有的气势。可是实事求是地说，这五人无论哪一个全盛状态和他战斗，斯汀格并不能保证自己会获得胜利。使信念强大的除了信念本身，更需要实力的支撑。
“戴维斯。”最后米涅芭打破了僵局，“斯汀格当上剑咬之虎的会长是我说的，按照剑咬之虎当时的逻辑，他打败杰曼，当上会长毫无问题。至于现在的剑咬之虎，我相信大多数人都喜欢现在的公会，而不是还认可杰曼那一套强者逻辑。”
“大小姐，这可不像以前的你啊。”米涅芭总觉得戴维斯的话语有些奇怪，“一定要剑咬之虎成为第一公会，不是你一直坚持的吗？”
“我曾经这么认为，但是现在已经改变了。”她沉声回答，“我相信改变的不只是我。现在的剑咬之虎，依然得到很多外界的尊重和认可。”
氛围有了些许松动，多数成员还是认可现在的剑咬之虎的。雪乃稍稍松了一口气，杰曼带给她的阴影不止一点，而是被侮辱的不好的回忆。现在这样就很好啊……她不明白戴维斯为什么突然开始在乎这个。人群中出现细碎的讨论声，斯汀格听见不少赞同的声音，脸色缓和。
“这是你们认可的理由，但不是我认可的理由。如果公会不能让我的实力增长，那么这个公会对我毫无用处。至于你们说的同伴——”戴维斯突然矛头一转，指向一直站在角落，距离斯汀格不算远的少女。她愣在原地，金色眼眸有了晃动，“如果你们愿意接受的同伴是这种会长以权谋私收容、根本不会魔法、弱得一无是处的女人，那我无话可说。”
长长的棕发遮住克莉丝的脸，看不清表情。
“这就是斯汀格想要建造的剑咬之虎啊，尽招这样的货色进来。”
“戴维斯——！”
一声爆喝打断了戴维斯的话语，他对克莉丝的指责彻底激怒了斯汀格，魔力流转在四周，紧握的拳头就要打出去。
“要打我吗？”他挑衅地问，“重视同伴的剑咬之虎会长，会因为几句话就把成员揍一顿吗？”
挥在半空的拳头又停住了，斯汀格瞪他，戴维斯回瞪：“按实力取胜，不就是杰曼那一套？还是说，你所谓的重视同伴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好像是应该摆点会长的气度出来，又或者坚持自己的理念不与眼前人进行无理的争论。然而斯汀格太年轻，第一次遇见这种事，还没有自己坚定支撑的一面。戴维斯的话真的让他停住拳头，而不是冲动打在对面脸上。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等着他，剑咬之虎的现任会长，带领剑咬之虎走向新道路的人，做出他的决定。沉默的氛围弥漫了几秒，斯汀格突然抬头看他，眯起眼睛，不说话。
对方见他没什么反应，话说完了，也该彻底离开这里了。没人阻止戴维斯的离开，他转身的时候想起了什么，音量足以让斯汀格听清。
“想要带领强大的公会，会长先要有足够强的实力。”
是一句挑衅，又或许是一句忠告——但是进了斯汀格的耳朵，只剩刺耳的一面。不对戴维斯动手已经是斯汀格最大程度的理智了，他忽然觉得有什么重量压在他的肩上。那是以前以为自己意识到了，实际现在才感受到的重量，名为会长的责任。
直到戴维斯离开，大家才看向如同一座雕塑站在座椅面前的斯汀格。几个剑咬之虎顶梁柱一般的成员面色都不是太好看，毕竟杰曼离开以后，剑咬之虎的成员多是年轻人，实力这一块还是靠他们几个撑起来的。还是米涅芭挥了挥手说大家都散了吧，围起来的人群才陆陆续续散开。其实也有不少人觉得现在过得蛮不错的，可是没有谁敢上去和斯汀格说话。人群散去以后斯汀格也消失了，只有雷克特匆匆跟上去。剩下几个核心成员半是头疼地摇了摇头，雪乃走到克莉丝旁边，轻声问她不要紧吧？
“没关系。”
克莉丝摇摇头，看见米涅芭走到自己身边，拍了拍她的背算是安慰，让她别把戴维斯的话放在心上。站在大厅十几分钟也不见斯汀格出来，奈何他们几个也不知道该怎么劝。米涅芭和路法斯还在理事情的起因，这样的戴维斯确实是他们以前不曾见过的模样，甚至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他说出来的。罗格和奥鲁伽有些闷闷不乐，脸冷得像冰块。克莉丝盯着斯汀格离开的方向看了又看，最后说我去看看他吧。
“斯汀格。”敲门声传来，食指弯曲叩了好几下，“我是克莉丝。”
“你在里面吗？我可以进来吗？”
大厅后面还有一个休息室，可以拿给会长休息，也可以几个人单独开会。斯汀格应该是走进这里关了门，敲了门也没有回应。克莉丝想了想还是握住门把，以足够大的音量好让他听清。
“那我进来了。”
先和她对上视线的是雷克特，红色小猫坐在一旁担心地看沉默不语的斯汀格，求助似的望向克莉丝。他坐在沙发上，弯腰弓背，金色头发自然垂落。眼睛一直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到克莉丝走到面前，斯汀格也没抬头。
“我可以和你说几句话吗？”
沉默像一根线绕过房间，绕成毛球，卷作一团，然后丢在他们面前。克莉丝很有耐心地等待斯汀格回答，她没有急着说什么，也没有打探他现在的表情。斯汀格的情绪是外露的，她很清楚对方此刻的状态。视野除了地毯就是一双黑色高跟鞋，斯汀格盯着那双鞋，过了很久才张口。
“……对不起。”
“不用向我道歉，这不是你的原因。”克莉丝轻声回答他，“何况戴维斯说的没错，我确实不会魔法，实力也很弱。”
有什么哽在喉咙，斯汀格艰难地扯开嗓子，说不出什么。
“其实从我来到阿斯兰特到今天，我听说了很多有关剑咬之虎的事情。包括以前的剑咬之虎，还有你做了会长以后的剑咬之虎。大家对你的态度都很支持，说明你一路来做的事情，大家都看见了。”
“但是……”斯汀格不能否认他对做会长这件事并没有多少经验，即使到今天，他更多是和同伴交好的形象，而不是一个领导者的身份。戴维斯的质疑，也让他的心变得纠结，“还是有人坚持以前的看法，坚持以前的公会和以前的理念。甚至因为我做会长……想要离开剑咬之虎。”
斯汀格是一个骄傲的人。即使他并不擅长担任领导者的身份，即使他并不在意敌人的看法。但是对于剑咬之虎的成员，对于熟悉的、亲近的人的看法，他还是有些在意。回想起和阿尔巴雷斯帝国的战斗，向来以为自己所向披靡的斯汀格遭遇了失败，甚至觉得自己作为会长并没有担负好会长的责任，把战斗的失败归到自己身上。戴维斯有句话说得没错，并不是只向妖精尾巴看齐就能变成真正强大的公会，没有人会否定他们独当一面的战斗力。
“那是他的选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戴维斯认为的强者是以前的剑咬之虎，而你看到的强大是拥有信念以后的公会。他认可的理念并不代表你就是错误的。一个人要追寻他认可的东西，没有人可以阻止。你不能阻止戴维斯，他也不能阻止你。”克莉丝的声音像流水淌过，“真正的领导力是让人自愿跟随你，而不是被迫认同。既然你不赞同前任会长的理念，你就该坚持你自己。离开的人会离开，但是被你吸引的人会坚定地站在你身边。这才是同伴。”
她很平静的说完这段话，却说得斯汀格越来越不平静。不知道为什么有想要流泪的冲动，又一直咬着牙关，不肯在克莉丝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被人看见流泪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剑咬之虎的人都不怎么流眼泪，流泪是脆弱的表现。好像没有谁认可泪水，就连柏斯洛基亚，在他最后杀死祂的过程中，也不许他流泪。
“不要让我看见你的泪水，斯汀格。”祂说，“向我证明你是真正的灭龙魔导士。”
腰突然被抱住了，克莉丝向前一个踉跄，努力平衡在原地。斯汀格把头埋在她的胸口，有水打湿了衣服。他哭得没有声音，只有肩膀在动，底下的牙齿咬得很紧。雷克特担心地看着他们，克莉丝站在他面前，安静听无声的眼泪。窗帘没有拉紧，窗外的光照进来，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擦过他金色的头发。一根一根，变成尖锐的刺，扎在克莉丝胸口，又不觉得疼。过了一会克莉丝才伸手抚摸斯汀格的头发，尖锐的刺耷拉下来，指腹擦过柔软了发尖的刺，那一抹金黄细细划出一道痕迹，却不曾划伤她的皮肤。
“剑咬之虎是你的责任，但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她说，“大家都很在意这个公会，也会帮助你，这是你为公会做出努力的结果。”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斯汀格。”
一时爆发的情绪慢慢收住了，斯汀格的泪水快要掉干净，呼吸变得沉重。这不是他第一次在克莉丝面前流泪，在那个没有光亮的世界，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以后，斯汀格也抱着克莉丝哭。她似乎不会对他的眼泪做出任何评判，不会抹去他的泪水，也不会叫他收住泪水。
“流泪并不是弱者的表现。”仿佛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克莉丝开口，“每个人都有流泪的权利。”
只要擦干眼泪之后知道你要做什么就好……那些愤怒、恐惧、悲伤，都是一个人应有的情绪。强者无所不能，强者必须坚硬，强者不能流泪，强者不能恐惧……强者并不由他人定义。负面情绪也是真实的自己，只有面对真实的自己，才能一步一步，真正走向强大，而不是撑起一个坚硬的壳。克莉丝知道有时候里面是空的，斯汀格会对她笑，自然也会对她哭。
他终于抬起头，对上克莉丝的眼睛。金色眼眸是一面平静的湖泊，风吹过，才有点点涟漪。斯汀格能从那双眼睛看见自己的脸，眼睛通红，面容却越来越坚硬。克莉丝的手放在他的肩膀，稍微晃动脑袋，透明耳坠的尖端擦过她的手背，冰凉的触感。他很少这么仰头看着自己……也许是窗外最后一抹阳光消失，让房间陷入昏暗。克莉丝看着斯汀格的脸，手先伸出去，拂过他额头垂落的头发。
“那个，打扰你们。”
门外传来比较急促的敲门声，熟悉的声音咳嗽了好几下，示意自己要进来。斯汀格松开克莉丝的腰，看见罗格打开门进来，手里拿了一封信，表情严峻。
“急件，评议会要会长立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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