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水力纺织机

“不不不，可千万别，我这人连《三字经》都背不全，何德何能可以做你的老师啊！至于你要来夜府看我，我看还是别了吧，你是郡主娘娘，我只是一个平头百姓，而且男女有别，恐外间物议沸腾，坏了郡主的名声。到那时，我可吃不起这罪啊。”夜宁突然有些后悔赴这一趟邀约了。

“没事，我自有办法，保证外间不会物议，请先生放心！”柴晚晚笑了起来，澄澈的目光中闪着些许狡黠的光。

望着这个古灵精怪的皇族姑娘，夜宁有点哭笑不得。

腊月寒冬，春节将近，雪一天天地下，江宁城一片银装素裹，雪景分外妖娆。夜氏布行尽管处于濒临倒闭的旋涡，但临近过年，夜府里里外外的院落里还是沉浸在一片大扫除的喜气之中。

夜宁自然不用去干清洁除秽的工作，闲来无事，他便步至后面的小跨院，去看看蒋庆父女俩。小雪花从天上飘了下来，空气沁人肺腑，踏着薄薄的积雪，夜宁从月亮门进了小跨院，迎面便是一个大大的雪人堆在那儿，一个小姑娘正从旁边的地上将积雪收集起来，再以小手掌把雪捧在手心，最后堆在雪人的后背上，嘻嘻哼哼地玩得不亦乐乎。

“小檀，你这雪人堆得真好看。”夜宁笑着走过去。

“宁哥哥，你来了。”小檀扔下手中的雪，乳燕投林般扑入夜宁怀中。

夜宁将她小脑袋上的长发搔了搔：“你这头发要洗了，都有味儿了。”

小檀朝他皱了皱鼻子：“我昨儿才洗过呢。”

“你爹呢，我找他。”

“我喊他去！”小檀就像一只小兔子蹦蹦跳跳往屋里窜，一边喊：“爹，宁哥哥找你！”

“哎呦！夜公子，快快请进！”洪亮的声音中，一个褐衣汉子搓着手，咧开一口白牙，从屋内急急走出来。

夜宁笑道：“蒋大哥，天儿冷，注意防寒保暖。”

蒋庆露出憨厚得有些不知所措的笑容：“夜公子，您是贵人，我蒋庆天生是个灾星，可当不起您对我这么客气。”

“嗨！蒋大哥，你不要这样说自己。人人生而平等，没有谁天生就是什么样的人。”夜宁与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进那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厢房，“呵！小檀还真勤奋啊，把这屋子拾掇得漂漂亮亮的。”

小檀有些不好意思地瞟了他一眼：“宁哥哥，其实是我爹收拾的，我……我在外头堆雪人，嘻嘻，你们先唠，我去把雪人堆完就回来。”说完，迅速溜出去了。

蒋庆有些尴尬地笑着：“夜公子，这丫头都被我惯坏了。”

夜宁笑了笑：“没事，小孩子都爱玩。”顿了一下，稍稍敛了笑容，继续道：“蒋大哥，我听小檀说，你以前是个染匠对吗？”

蒋庆点头：“没错！”

“就因为你家的房子被人强行霸占，所以就……”

“我明白夜公子的意思，像我这种有一技之长的匠人，若肯出来做事，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沦落到街头乞食的地步。”说到这里，蒋庆的表情暗淡下来，露出苦笑，“此事说来话长，当我离开万山郡之时，心情其实也没那么沮丧，虽说故土难离，但故土既然没有立锥之地了，那出来大城大阜闯荡一番，也未尝不是一条出路。不过我还是低估了王员外的能耐了。他居然提前向江宁的许多布行打了招呼，让他们不要聘我上工，就这样，我在江宁五家布行的染坊都吃了闭门羹。偏生我住的客栈又遭了贼，身上携带的些许盘缠也被盗走了。天寒地冻的，我和闺女被客栈的掌柜赶了出来，无处安身。那天听说云家摆寿宴，会施粥救济穷人，所以我们就去了，谁知半道上闺女让人牙子拐走了。好在遇上夜公子，要不然……”说到这里，又是哽咽难言。

夜宁也是轻叹一声：“没事，也许是缘分，反正你们以后就住在这儿，我正想找个人帮我捣鼓捣鼓织造方面的事情，  你来了正好。”

“宁哥哥，你找我爹帮你整织布再好不过了，我爹可是出了名的布匠，人称蒋神针呢。”小檀忽然兴匆匆地从门外进来，卷起了身后的一些零零碎碎的雪沫子。

蒋庆瞪了她一眼：“没大没小，不可以这样叫夜公子。”

夜宁笑道：“没事，”转过头来望着他：“蒋大哥，那咱们就这么定了。”

蒋庆激动地点点头：“夜公子是蒋庆的再生父母，蒋庆余生将为公子效死。”

“嗨，说的啥话，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不用为我效死，咱们往后以朋友的身份相待便可。”

朋友？在蒋庆活的四十多年岁月中，从未见过一个掌柜会对伙计以朋友待之的，这个夜家少爷言行举止毫无架子，待人以诚，实在是见所未见啊！

小檀乖乖巧巧地走到父亲身边，被父亲一把拽住，两人再次向夜宁磕首叩谢。

夜宁赶紧将他们搀扶起来：“行了，下次不要动不动就给我下跪致谢，这种习惯不好，记住，咱们是朋友，不是宾主，更不是奴主。”

在这个年代，纺织机还是以人力带动为主，机子构件简单，效率不高，因此产能低下是纺织行业一个普遍现象。当夜宁在江宁城内没心没肺地晃荡之时，他就已经将这个时代的布匹生意从生产到销售的每一个环节都细细地捋了一遍了。

前世的他为人处事，不但在大局上目光长远，在细节的把控上同样炉火纯青。也因此，他对这个时代的纺织行业已经有了一个较为深刻的认知。

一匹布的诞生，是从线、丝、麻等原材料开始的，在一般的情况下，原材料的产能是充足的，产能的下滑是在将这些原材料变成布的过程中出现的。这个时代还没出现类似于英国阿克莱水力纺纱机那样的织布机器，当然，阿克莱水力纺纱机的出现还得再等上几百年。不过在另一段历史上，水力纺纱机其实在南宋后期就出现了，时间上跟这个时代相若，但据夜宁从纺织从业者的口中得知，业内还未出现水力纺纱机的相关传闻。

一件产品的最佳状态是物美价廉，像衣物这种生活中的刚需品，若能做到产量上去，价格下来，让人人有衣穿，非但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也是一盘财源滚滚来的大生意。

夜氏布行之所以陷于困局，有内部架构臃肿，人员沉冗的因素，也有外部来自对手打击的因素，若想从根本上找到破局的口子，最好的方法当然不是只在染料掉色上面做功夫，要想彻底扭转这种困局，其关键点在于产能。当一匹布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其成本足够低的时候，那掉色的问题也就不成问题了。原因很简单，既然大家的布都避免不了掉色的问题，那谁的产品物美价廉，谁就将占据市场的绝对主动权。

蒋庆是布匠，而且是一个脑子灵醒的匠人，他对于整个布匹织造的过程皆了如指掌，无论是染料的调配，上色的手法，织机的调试改造以及原材料的选择搭配等等，他的造诣皆无可挑剔。也因此，当夜宁将以水力替代人力，助推织造机产出布匹这个点子提出来后，蒋庆豁然开朗，欣喜若狂。

对于织布机的构件设计，夜宁其实也是不懂的，他只是根据前世学到的一些力学和机械方面的知识给予蒋庆在方向上做出指引。像蒋庆这种老匠人，在改造织机上自然驾轻就熟，但囿于时代的限制，要想让织机在创新方面产生质变，非得夜宁那种后世的目光方可看到关键点在哪里。

年近岁晚，江宁的天气依旧是小雪飘零，朔风呼啸。这一日，夜宁领着蒋庆出了西城门，朝郊外而去。路途为积雪覆盖，两人经过一番艰难的跋涉才到了一片山野。远远的，在那一片松叶林中露出一个屋角，但见寒雪皑皑，清清冷冷。在林子的对面，是一片白茫茫的荒野，高峰耸立，江面蜿蜒，寒风在空中发出了冷冽的呼哨。江上早已被冰雪覆盖，却没有看到那个垂钓的老翁。

张老貌似忙碌得很啊，这段日子都没能碰上他。

夜宁稍稍失望，原本想到张谦的山中美墅去讨一杯农家酒暖暖身子，顺便与他聊聊实业兴国的事，毕竟上次与他聊得不够尽兴，看来今儿没能赶上了。

蒋庆咧嘴一笑：“先生在此地修了房子啊？”

夜宁摇了摇头：“不是，是一位老朋友的房子，今天他没在，走吧，咱到那边去看看。”

开阔的河道在荒野中拐过一个弯道后，陡然收窄，然后就是一处地势落差较大的陡坡，在这处陡坡上，河流形成了一个横切面很大的瀑布。不过眼下寒冬腊月的，那个高约三两丈的瀑布变成了固态的形状，上面挂上了大片大片的冰凌，那一条条晶莹剔透的冰凌就像一根根水晶石，远远望过去煞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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