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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范三少


由于在少爷身上发生的巨变太过匪夷所思,扣儿只能用神明保佑来解释了。她的视线望向秦淮河那边,皓月之下,不远处的巨大画舫灯火璀璨,就像一颗镶嵌在河上的巨大宝石。夜风吹送,画舫中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

云家举办的中秋诗会想必热闹得很,可惜少爷没兴趣参加,我把请柬都带出来了呢,哎,看来今晚是没机会去船上瞧瞧热闹了。

扣儿心里这样想着,拿眼偷偷望了一眼少爷。之前吕映潼遣人把夜宁的外裳送回夜府,顺带将一张请柬送了过来。扣儿以为是要邀请夜宁去参加春凤楼举办的诗会,对此颇为排斥,后来才知道那请柬是云家所发,参加的是九舫连船的诗会,扣儿便有些心热起来,往年夜宁可是上赶着去参加这种文人盛事的,尽管在诗会上不敢提笔作诗,但还是颇为享受那种气氛的。

看来少爷今晚是没有上船的兴致了,哎!只能等待来年了。

扣儿暗暗叹息一声。

正在郁闷的小丫头忽然看到一个急匆匆赶过来的人影,不由瞪大了眼睛,奇道:“宝柱,怎么是你?”

来人是一个呆头呆脑的小伙子,正走得满脸焦急,不停抹汗,望见了扣儿,便佝偻着身子,远远地拱手:“三少爷!扣儿姐!”

他也许有急事在身,并没有与扣儿有过多交流的打算,脚下走得飞快。

“宝柱,啥事这么急?”扣儿笑着追问一句。

宝柱进了夜府的时间不长,一直在三房的院里听差,之前也与这个长房的婢女打过几次交道,知道她平日里乐于助人,心地不错,于是停下了脚步,苦着脸道:“扣儿姐,五少爷有哮喘隐疾,今晚上了船,却把药落家里了,夫人担心五少爷会饮酒发病,命我把药给五少爷送过去,但我没有请柬,云家的人不让我上船,也不帮我递药,我这是没辙了,得先回去禀报夫人。”说着,又迈步疾走。

“哎!宝柱,我有请柬,或许我可以帮你走一趟。”扣儿突然喊住了他。

宝柱一愣,回身望着她:“真的?扣儿姐,你真的肯帮我?”

此时夜已深,也不知五少爷有没有发病,倘若因为自己没能把药及时送过去而导致五少爷出现什么意外,对他而言,那可是塌天的大祸了。所以听闻扣儿愿意帮她递药,当真如奉纶音。

扣儿点了点头,目光望向夜宁。

宝柱忙不迭称谢,目光也小心翼翼地望向三少爷,不知三少爷答不答应放他的丫鬟走。

夜宁粲然一笑:“没事,去吧。”

“嗯!那我去了,宝柱,你替我把少爷送回家去。”扣儿接过宝柱手上装着药物的小香囊,兴匆匆地去了。

扣儿很快到了码头,出示了云家的请柬后,她很快乘坐了驳接的小舢板,来到了连舫上。

在云家一个下人的指引下,扣儿顺利到了主会场,望着眼前布置奢华,灯光通明的场面,扣儿既兴奋又紧张,总算没有错过今年的中秋诗会,反正少爷有人送回去了,待会儿看看再走。

扣儿很快寻到了夜家人所在的坐席,便猫着身子走过去,将香囊送到了夜穆寒的手中,却也因此吃了五少爷一顿排头。尽管旁人不知道香囊里装着什么,但五少爷自觉失了面子,便将气撒在小丫鬟的身上。

不过扣儿却一点也不生气,只要能过来诗会上看看听听,被骂一顿算什么?哇!那不是纪明远吗?听说他是青川书社的头号诗人,不知今晚写出了什么好诗?咦!那个应该是王孟,王少安,去年的诗会上,他一首《苍莽赋》可是技压全场,夺得头名的,不知今晚写出了什么佳作,可惜了,没早点过来!也许错过王少安的大作了。哎!云安容,云家大小姐还是这么漂亮啊,看来少爷这辈子也高攀不上人家了。

扣儿站在夜家坐席的边上,水汪汪的大眼睛溜溜转着,把整个会场上的芸芸众生看了个遍。小丫头对于诗词的喜好,有点类似后世追星的盲从行为,对于诗词本身的好坏,鉴赏能力不强,只是觉得众人追捧某个才子,那他的作品就应该是最好的。也因此,对于夜宁抄来的千古名词《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她只是觉得不错,却不知到底好到什么程度,想来跟今晚王少安等人的诗词相比,应该是差不多的吧。

范子程是青川书社的人,作为范家三少爷,他诗词的才力显然是远远及不上其荷包的财力的,不过此君既好出风头又好色,在坊间的风评一直臭若沟渠。今晚他也写了三首诗,水准自然是不行的。不过与他一道的三五同伴,却拼命给他吹捧,在场中很是扰攘了一阵子。却终究因为诗才欠奉,而不得不偃旗息鼓。

范三少剔着牙,百无聊赖地望着台上抚琴的吕映潼,心中老大不是滋味。对于这个清倌花魁,他想上很久了。范家作为江宁四大商贾之中排名第二的家族,自然是土豪之中的土豪,在城中,凡他范三少看上的青楼女子,没有谁敢下他面子的。上次他一个晚上给春凤楼砸了一万两银子,才让吕映潼出陪,夜游秦淮。谁知这贱人非但不给他们独处的机会,夜晚还把画舫中的房门锁得死死的,最后逼得自己不得不用强,但最后却还是被夜傻子把好事给搅和了!

呸!他奶奶的,算我倒霉!

范子程就像一坨烂泥瘫坐在椅子上,向旁边呸出了刚刚从牙缝剔出的果渣,一副死鱼般的模样,便在这时,他的目光忽然望见了扣儿,咦!难道夜傻子今晚也登船了?

范子程嘿嘿冷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向扣儿。

“你家少爷呢,今儿没来吗?”范子程笑眯眯的,一副和善的面孔。

扣儿知道这位范家少爷与自家少爷一向不对付,也没给他好脸色:“我家少爷没来,就我一个。”

“哦?!夜三少是不是最近又犯老毛病了,走个道摔一跟斗,然后躺床上要死不活了?”范子程大声调侃道。

这厮本就是个大喇叭,这时陡然升高了音调,就像在众人安静听琴的会场上炸起了一声雷。

绝妙的琴声也因这一下粗暴而稍稍一滞,吕映潼面容微僵,眸光越过众人,在那张让人作呕的脸上蜻蜓点水地一瞥,然后神情自若,玉指撩拨,琴声依旧。

众人却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纷纷向范子程这边望过来。中秋诗会是文雅而高端的,是阳春白雪的,范子程那一下大嗓门,就像是在一场古典音乐会里,突然敲起了破铜锣,那种对美的破坏,简直让人无所适从。

不过破铜锣可没打算停止敲击,当吕映潼的目光望过来的时候,范子程眉头一扬,向对方投以猥琐到无与伦比的目光。自打那天被夜宁坏了好事,吕映潼可没再给他好脸色看。但他也奈何不了人家。人家毕竟是江宁名声最响的花魁,许多达官贵人或多或少都与这位清倌红人有牵扯,他范三少再蛮横,也还没去人家春凤楼故意掀桌子找茬儿的胆子。

如今,藉着向夜傻子找茬儿的机会,顺带坏一坏那贱人的兴致,恶心恶心她也好。

范子程这般想着,继续向扣儿高声道:“扣儿,我听闻你家少爷身子不好,上个茅房就会晕倒,然后呼了一脸的屎什么的,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儿?”

扣儿憋红了脸,怒火中烧,好你个范子程,刚刚说我家少爷走道摔跤也就算了,毕竟那确实是我的错,现在居然污蔑少爷上厕所晕倒,真真是气死个人了,她突然拔高了声调:“范三少,你说的这些是从哪儿听来的,我家少爷身体健康着呢,可用不着你来关心。今儿可是中秋诗会,吟诗作赋方是正道,不知范三少如此做派,到底是何意思呢?”

“扣儿,你闭嘴!不可对范家少爷无礼!”旁边的夜浩凡斥了一句。

由于夜仲澄已经离开,眼下在场的夜家人以夜浩凡为首。

扣儿被大少爷一声呵斥,也是微微吃惊,不过还是倔强地瞪了范子程一眼,那眼神,就像一头护犊的小母豹。若夜宁在此,说不定会为小姑娘的英勇挺身而扶额叹息。

众目睽睽之下,范子程自然不会跟一个奴婢一般计较,他摆出一副大度的气量:“哎!浩凡,扣儿也是紧张自家少爷,无妨,无妨!”顿了一下,又望向扣儿:“没错,今儿是中秋诗会,江宁城中的才子佳人荟萃于此,洵是盛会啊!你瞧,风流才子纪明远,魏晋狂士王少安,七步成诗叶开来,仙霞诗僧无念大师,还有我们云家的大小姐,蕙质兰心,沉鱼落雁的云安容,春凤楼清倌吕映潼,落雪阁的翟丽娘等等等等,皆是今晚诗会上最璀璨的星。如此盛会,子安兄却没有露脸,实是可惜啊!说起来,子安兄也是个读书人,虽然考了五年县试都不曾中得生员,但听说他并未气馁,现在正天天埋头苦读,拿锥子扎屁股什么的,发誓要在第六次的县试上,高中童生。子安兄真乃坚韧不拔之人啊!范某今晚无缘一睹子安兄挥毫作诗的英姿,着实遗憾,着实遗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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