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十年白骨(十三)
祖祠中还有些曾是失去亲人的杨家村人,听见这话从一个大官嘴里说出,受不住的人已经惊呼一声,晕死过去。
等了那么多年,心里总盼想或许失踪的人还活着,谁想却早就阴阳相隔,赴了黄泉。
苏云开背手而立,此时手已紧握成拳。
大堂上慌乱了一阵,将那昏厥的人抬了出去,便有人大声质问,“大人为何这么说?您见到尸体了吗?”
“没有。”苏云开摇头说道,“杨家村以前失踪的人并不多,但在二十年前、十几年前却大量出现,而且失踪的,几乎都是未婚配的少年少女。后来报案失踪的有再来衙门销案子,说找到了的人,却无一例外,都是已成家立室的人,而那些未曾婚配的人,却一个都没有后续。”
有人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苏云开语气越发沉重,“莫家村一带盛行拾骨,还有一个,你们或许也知道。”
一人顺嘴答道,“阴婚。”
话落,众人又是惊呼,恐惧的惊呼。连早就心有准备的明月也觉骨有寒气,冷得她又打了个冷噤。原本心不在焉的秦放不知何时也认真听了起来,这会听见这些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想离开这,可外面夜色幽深,又无人陪同,要他一人穿过这诡异的村落离开,他实在没这个胆量。暗暗便往白水身边挪了挪,哪怕她是头熊,也觉得可靠至极。
白水察觉他贴近,皱眉低声,语气不善,“做什么?”
秦放呜咽一声,“我怕。”
“……怂包。”白水到底还是没拍开他,就当做是给他拿信时冤枉了他的补偿吧。
苏云开再开口,已经先叹了一口气,“对,阴婚,同墓同穴的……冥婚。”
此时已经有个长者惊愕得站立,颤声道,“大人是说,凶手当年在做的事,是、是杀了村里的童男童女,去给外面有需要的人家配阴婚?”他惊愕得瞪大了眼,难以置信道,“杀了活人去配阴婚?!”
满堂惧惊,是恐惧,是震惊,祖祠大堂里的气氛陡然直落,惊得堂上无一人说话。许久才有人抖声道,“那人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如此凶狠。”
苏云开仍是没有答,只是转向门口,“杨千里可在?”
几乎是话音刚落杨千里就应声出来,虽然问心无愧,可满脸的不安,生怕下一步就是被衙役扑上来抓走——他听过不少官员为了破案就拿人顶包的事。
苏云开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今日上山和下山的时候,我曾问过你狩猎的事?”
杨千里想了想答道,“记得。”
“村中最厉害的猎户是谁?”
“村长。”
“怎样个厉害法?”
“听我爹说,村长百步穿杨,只要箭发,就没有落空的,所以总能带着满满猎物回来,还会分给村里打不到猎的人吃。”
苏云开追问道,“百步穿杨那些,是你爹亲眼所见?”
杨千里觉得他问得奇怪,也不知为何扯到这上面,可还是老实答道,“不是,村长总往险地走,怕村民受伤,就不愿他们跟来,总是自己一个人去最危险的地方。”
“那他曾带回来过什么猎物?”
杨千里不知这个,转而看向一位老者。那老者正是杨父,见儿子看来,接话道,“一般是野鸡,野兔,偶尔也有野猪什么的。”杨父年长,又见过世面,大胆问道,“大人提这个做什么?”
苏云开放眼往一侧那一直默然不语的人看去,只觉这短短半个时辰里,他容颜苍老了二十年,“杨富贵,你就是凶手。”
众人诧异,齐齐往他看去。
“你就是杀死杨百家,杀死村中孩童,将他们卖到外面配阴婚,换取猎物银两的人。”
握着拄拐的杨富贵微微睁大了眼,缓缓抬头,眉头却渐渐聚拢,“大人这是什么话?杨家村的人,几乎都是同出一姓,是我族人,我又是一村之长,勤勤恳恳任期近三十载,大人怎能扣这么大的一顶帽子给草民,让人误会?”
苏云开冷笑,“你要狡辩,我也料到了。既然料到了,那我也绝非毫无证据。”
他示意衙役,那衙役上前将一把弓箭放在大堂中间。弓还完好,箭端已经生锈,看样子已经放置了很久。
“这把弓箭,是从杨富贵你家中取出,取之前我也让人问过你的妻子,可是你以前用的,她说是。可是我让衙门十个有资历的捕头看过,他们都说用这种弓箭根本射不穿野猪皮。也就是说,你当年说是自己打猎回来的猎物,根本不是你狩猎得来。我想,那是你谎称去打猎,实际上却是将藏在洞里的孩子送去外面,卖了换钱,再跟猎户买肉,以此来掩饰你的罪行。”
杨富贵冷笑,“大人这话越说越离谱了,这么多年的事了,我换过弓箭又有什么奇怪,单凭这个就要定我罪?大人新官上任,这破获悬案的功劳未免抢得太急,太难以说服人了。”
他到底是德高望重又待村人不错的村长,一时也有人为他说话。
苏云开目有冷光,说道,“二十年前直到十年前,任职的官员都被朝廷以贪污的罪名打入大牢,他们在任期间,村子上游堤坝未修,每年汛期都会淹没下游良田,百姓苦不堪言,当年饿死的人数不胜数。但你们家除了有猎物充饥,还时而有米粮可吃,得病也有钱可治,全家六口人,你爹娘务农,你妻子织布,跟其他村人并没有两样。可你们的吃住,却跟别人全然不同。”
杨富贵盯着他说道,“大人大概是忘了,草民身为乡正,每月能从衙门那领一些米粮碎钱的,虽然不多,但也偶尔能吃得起饭的。”
苏云开从身后衙役手中拿了一本卷宗,几乎是扔到他脚下,“这是当年几任官员被抓后所交代的供词,上面所记,任职的官员贪污到连辖下三十九个村的村长月俸都吞了,你根本没有银子可领。杨富贵,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撒谎,也无法掩饰你杀害杨百家、杀害村中少年姑娘的事实!”
杨富贵终于禁不住站起,拄拐急声,“大人并没有证据,不要再血口喷人了!”
“我记得杨千里说过,杨百家十分喜爱孩童,也乐于和他们玩耍,甚至在他们出现危险时,也会不顾危险护他们周全。而同时那几年,村里一直有人失踪。直到杨百家也失踪后,村里也没有人再失踪了。所以你们认定杨百家是故意亲近孩子们,是凶手,而据我所查,当年先指认杨百家是凶手,并将他推到风口浪尖上不得翻身的,就是你!”
“这件事有什么不对?如果不是他做的,为什么他一失踪,村里就没人失踪了,这未免太巧了。”
“那是因为你要嫁祸于他。”苏云开已开始收网,要将他囚死在荒地上,不能再逃回水中,让他逍遥,“从二十年前陆续有人失踪,七男九女共计十六人,失踪的都是杨姓之人,而像黎答这样的外来人,却一个都没有失踪。不是因为你不想,而是因为外姓人在村里失踪,万一闹起来,身为村长的你根本无法镇压隐瞒,所以只对本族人下手。”
杨富贵笃定他没有证据,连村里人也不相信他是那样残忍的凶手,看苏云开的眼神满是狐疑。
苏云开并不急,继续说道,“当年天灾人祸多,但莫家村一带七八个村庄因有大山庇护,因此没有遭受水灾,又临近山道,可外出做活,日子过得比杨家村富裕,但他们有一个风俗,那便是盛行冥婚。但想要找到合适的阴婚者并不容易,于是就出现了以介绍尸体为生,从中赚取钱财的'鬼媒',专门为两家未婚配已死的孩子做媒,而事成之后,他们也能从中得到丰厚的赏钱。
不光是明月,就连白水也觉得毛骨悚然,秦放更是害怕,这里是祖祠,牌位满放,三人只觉阴风阵阵。
“失踪的那些孩子,只要拿他们失踪的日子和官府接到报案、镇上配阴婚的人下葬时间对比,就不难发现,他们三者相隔的时间,只有五六天……没有一例,是例外。”
一例是巧合,但没有一例例外,说是巧合……已经很难让人相信。
苏云开厉声道,“杨富贵,真正的鬼媒做的事是正常的配阴婚,你做的,却是在得知哪家需要孩子后,杀害同村的孩子,利用后山山洞通道,卖给他们,从而获取暴利,以此为生。直到无意中被杨百家撞见,你为了封口,便杀了他,还将罪名全部都嫁祸到他身上。”
大堂上已经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在矛盾——到底是信他的,还是信村长?
杨富贵站得只觉疲乏,便坐下身,只说了一句,“你根本没有证据,这些只是你的猜想。”
苏云开心中愤怒,这种愤怒没有让他急躁,反而更让他清醒,这样抵死不认的凶手,唯有将证据清楚揭露,才能让他没有任何狡辩的余地。
“你要证据?好,那我就给你看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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