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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十年白骨(一)


“冥婚?”明月重复了一遍,见他确认点头,就不再问了,偏身看向苏云开。
苏云开也听过这种事,并不意外。
冥婚又叫配阴婚,是未成婚的人过世后,由父母为他们挑选适龄的人结为阴亲的习俗。结阴亲的一种说法是怕死去的人心有怨气,鬼魂不肯离开家宅,使得在世亲人不安。所以让他们成为夫妻,并骨合葬。又有一种缘故是未婚的女子死后不能立碑,恐成无主冤魂,做爹娘的不忍,于是许配人家,让家中茔地不出孤坟。
苏云开抬头往山坡看去,大大小小的墓碑伫立坡上,分明就是个坟山。仔细看去,那已被挖掘出来的墓碑和旁边的墓碑略有不同,稍做对比,就能看出远近有不少相同的,单是墓地,都比其它普通坟墓大。他问道,“这里很盛行结阴亲么?”
“以前我们这总闹灾荒,没长大没成亲的孩子多,做爹娘的怕他们在地下寂寞,就两两做配了。但这几年日子好过了,没有天灾人祸,洪水也不淹农田了,孩子能养活,这种事就基本没了。”说着,那边吆喝喊人帮忙,汉子就过去了。
秦放一人在车上久等他们不来,远远喊了一声让他们快点回来。三人才往回走,走时白水还觉得心里瘆得慌,“夜里从这里过去,都能看见鬼火了吧。”
说着鞋底就觉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块石板。再仔细看,是块石碑,前面泥土松软,许是刚被人挖开,又是一个拾骨的地方。她只觉脚底发麻,急忙加快脚步,将苏云开和明月甩在身后。
苏云开看得稀奇,“也是奇怪,白捕头连死人都不怕,却怕鬼。”
明月笑道,“大多数人都是如此,能看得见的东西,可以预知凶险安全,就不怕了。最怕的,就是不知道下一刻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苏云开略有感悟,“所以有人才觉得宁可得罪真小人,不肯结交伪君子。”
比起正面迎敌来,突然被人在背后捅一刀,这才是最可怕的事。
苏云开见她面色如常,微微低头问道,“你不怕么?”
“比起鬼来,我还是更怕真小人的。爷爷说过,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模样,苏云开慢了半步,俯身往她脖后轻轻吹了一口气。明月猛地一僵,尖叫一声捂住耳朵往前狂跑。等跑了一会才停住,回头看他,却见他一脸忍笑,这才明白,又折回去揍了他两拳。
软绵绵的拳头打在胳膊上不痛不痒,苏云开眉头都没拧一下,顺势摸摸她的脑袋。笑了笑说道,“以后去了提刑司,会碰见许多案件,我有时会专心办案而忽略旁人,你要是说不怕,我可能就真当做不怕了。所以怕就怕吧,免得我没回过神,丢你一个人在那。”
明月抬眸飞快看了他一眼,这才点头。
到了大名府,已经是二月了。未到暮春,可雨水又至,轧了一路的车轱辘也沾上了厚厚黄泥,马车湿漉漉得看起来有些狼狈简陋。
进了大名府后,苏云开发现这里民风安宁,衙门大开,但无人进去,门口大鼓陈旧但却不脏乱,大门牌匾也未染一尘。要想知道上一任官员做得好不好,看细节就能看出来了。
白水接了他递来的文书,进里头通报。不一会里头就来了人,先领他们入内衙。
府衙比起南乐县的衙门来,不仅外面看起来更气派,里面也更宽敞。进了衙内,便是院落,一株长青不败的古松犹如巨大羽扇,卧坐院子。附近凉亭四壁皆空,檐角飞翘。长廊半壁每行十步就有一副字画,字迹遒劲潇洒,画略逊于字,不过看印章,非大家之手。
衙役看苏云开留意字画,说道,“这是上一位大人留下的笔墨,还交代了我们,如果大人觉得不喜欢,尽管撤下。如果觉得不碍眼,没事就多看几眼。”
明月心觉好奇,也去瞧那字画,上面大多是八字,诸如“清正廉明,爱民如子”“明镜高悬,秉公执法”一类,她低声道,“走都走了,为什么还留下这么多字画?”
苏云开笑笑,偏头轻声,“那位大人托人带的话,一语双关。字画里写的都是箴言,我如果不屑,将那些东西丢了,就是不愿做个好官。我要是表面愿意留下它们,但心里却不想做好官,那每日从这里进出,怎么都会被膈应。”
明月抿了抿笑,“这位大人还真是用心良苦。”
秦放插话道,“酸,一股子文人的酸臭味,真不打算为民办事的官,就凭几幅字画能有用?傻不傻。”
明月说道,“调任离开这里,还心系于民,你怎么能说他傻。”
“就是傻。”秦放出生在一个在街上一抓就是个官是个贵族的地方,什么没见过,所以他才不乐意在开封待着。眼不见为净,还是皮影戏好,会演他喜欢看的话本,唱他喜欢听的故事。
苏云开将长廊字画看完,嘱咐衙役按照以前那样打扫,不必撤下。
一路设有多司,除了提刑司,还有转运司,经营一路财赋;提举常平司,负责一路的仓储、赈荒救济事宜。苏云开刚赴任,不但要忙着处理公务,还要抽空去拜访其他几位大人,见地方豪绅,免得生乱。忙了半个月,连明月都极少见他。
白水身为捕快已经随苏云开四处走动,秦放也是个爱玩的人,带着姑娘又觉不方便,所以也不约明月去玩。这样一来,就只剩她一个大闲人了。
不过闲着也好,至少说明这里治安好,不出命案。她便用这空闲时间去修理下院子花草,给它们松松土,又让人来将池塘清理好,除了大半淤泥,种了莲花。有些绿叶点缀池塘,她仍觉生气不够,干脆去买了十几条鱼苗放里面。
苏云开每日早出晚归无心留意,这日早早结束外勤公务,在黄昏时回来,从长廊而过时,发现头顶房梁上隔了三四丈就挂了个灯笼,一直到尽头。他好奇问道,“这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
衙役答道,“昨晚明月姑娘挂的,大概是因为在她面前提过大人回来时夜深,要在前头点灯才能看得见路。”
衙役不知道他们两人什么关系,但一定关系不浅,否则怎么会住在内衙,内衙可是大人和大人的家眷住的。
苏云开又看了看那灯笼,这么高,已经能想到她撑着长杆垫脚往上头挂的情形了。末了又见池塘有了生意,绿叶铺在荷塘上,也不知今年夏天是不是能开出花来。衙役又道,“这也是明月姑娘栽种的。”
一路走一路问,无外乎都是明月所为。衙役最后也笑道,“难怪说家里还是得有个女人才像个家,多窝心。”
这话也没说错,可不知为何原本面容轻松的人却停了步子,眉头紧拧,“明月姑娘是我们府衙的仵作,因在大名府没有亲人,一个姑娘家在外危险,所以才住衙门。以后这种话不可以乱说,毁人清白。”
衙役完全忽略了后面的话,诧异道,“仵作?她一个年轻小姑娘做仵作?”
“是,仵作。”
衙役已经没心思听后面的话了,他们衙役捕快混在一块吃酒时不是没想过明月的身份,但绝没有想到竟然是提刑司的仵作。
苏云开经他一说,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他和明月处得自在,来到提刑司又忙碌,一天见不了一次面,就忘了明月终究是个姑娘,跟自己住一起始终有损名声。可让她一个人去外面住,又实在不放心。他拧眉走着,忽然见秦放从拐角处出现,想着他点子多,就唤了他来问。
秦放一听,朗声道,“这还不简单,姐夫你娶了明月不就好了,多名正言顺。”
苏云开一顿,“胡闹。”
“我怎么胡闹了,我觉得姐夫你对明月挺好的,比对我耐心多了。还有,认识你十几年了你对我笑的次数还没对明月笑的一天多,啧,除非你见色忘义。”
话落,那边有人在拐弯处问道,“谁见色忘义呀?”
声音清脆悦耳,在内衙里只有一个人会有这种腔调。
明月刚一心一意想着怎么把那株占据了院子半壁江山的古松修修,突然听见有人高声,等她竖耳细听,就只有最后四个字入耳。
她脑袋一探,只看见两个木头人,僵在那好像犯了大错。她了然地“哦哦”了两声,对秦放说道,“你又去勾搭哪家姑娘了是不是。”
秦放扯了扯嘴角,只能认下了,真委屈。
他走的时候又回头瞧了他俩一眼,不知在说什么,神色轻松时而有笑,他还是觉得他姐夫和明月挺般配的。走着走着,忽见前面有人疾跑过来,一柄大刀晃来晃去,一眼就觉得佩刀的人身形在刀的衬托下显得太娇小了。可看清楚脸后,他又觉得刀哪里比得过佩刀的人霸气。
见白水快跑到他面前,他伸手要问好,谁想白水刚到旁边就一掌将他推开,差点没把他扇到低矮的栏杆外。他跳起来大怒,“白水!”
白水毫不理会他,跑到苏云开面前,喘气道,“衙门十里外松树林里,发现了一具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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