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猫妖所言明显不是开玩笑的。
她蹲在地上, 手肘放在膝盖上，指尖蜷起, 双手捧着自己的脸，正盯着眼前的灵鼠们笑，那笑容漂亮又可爱。
但是灵鼠们都很清楚这些猫的脾气。
它们总是生了一副可爱乖巧的模样，眼睛又大又圆，鼻子又小又软，小嘴一张就是软软的叫声，不知道多少人为了它们手掌上的肉垫倾倒。
但同样的，也无人知道那软乎乎的小爪子到底拍死过多少蛇鼠飞鸟。
饿了就吃, 不饿就玩。
反正小猫咪是永远没有错的。
即使现在猫儿笑得很乖, 但那双眼中透出来的打量却让灵鼠瑟瑟发抖。
领头金色头鼠的年纪明显比其他灵鼠要大了一些，自然能够更明确的从猫儿的话语中听出威胁，于是它一边哆嗦一边毫不犹豫地回道：“我带你们去！”
其他灵鼠急忙阻拦：“不成的，我们要是这么做了，那里面的东西恐怕不会放过我们的。”
金鼠对此的回应是：“可我们要是不带路, 怕是不等被捉住，就先被这位猫姑奶奶给弄死了。”
一个缓刑，一个立即执行，哪怕鼠的脑子小, 此时也很清楚哪一种最有利。
于是灵鼠们都不说话了，自然也就没有了反对意见。
风鸾见状, 便开口问道：“你们准备如何引路？”
金鼠也能看得出来红衣女修是几人之中可主事的，于是它努力克制住了自己的颤音, 态度十分恭敬：“我们之间又可以自己沟通的语言, 哪怕一个地上一个地下也能互相听清, 而且我也能感觉到它们的所在, 等下它们在地下寻路，我自然会给尊者们转述，”声音微顿，金鼠小心问道，“只是不知尊者们进入密林是要做什么？可是为了宝物而来？”
听了这话，莫九娘面露错愕。
无极宗在此处少说也有七百年，却只知这森林有去无回，却不知道内里竟还有所谓的宝藏。
换成旁人，多多少少也要细问。
偏偏来的是个和这里没有半点关系的风鸾，在她看来，无论是什么宝物都和自己关系不大。
最紧要的还是要寻到自家七川。
于是风鸾的脸上没有半点触动，只管道：“刚刚在我们之前，应该有两个修士进去了。”
金鼠点点头，显然是有所察觉的。
风鸾接着道：“只要你们带我等寻到他们也就是了。”
金鼠眨巴眨巴小圆眼睛：“就这些吗？”
风鸾颔首。
这让灵鼠们都松了口气，还有鼠儿抬起小爪子对着月亮念叨：“多谢上苍，尊者们不是让我们寻宝，这样的话我们也不会被那东西记恨了。”
风鸾对这话并无太多触动，反倒是猫妖不乐意了。
她轻哼一声：“让你们做事的是我，放你们一马……喵，放你们一鼠的是仙子，你们谢哪门子的上苍？它管这事儿喵？”说完，猫儿眯起眼睛，“实在为难，来陪我玩儿也是可以的。”
灵鼠闻言，急忙忙地撂了爪子，生怕自己命丧猫口。
风鸾则是伸出手，安抚一般的在猫儿的发顶揉了揉。
虽说她并未养过猫，但到底是养过夔兽的人，揉毛茸茸的手法很是娴熟。
小姑娘就蹲在那里，昂着脑袋往风鸾的掌心凑，眼睛却是看着灵鼠们，随后便发出了轻轻的叹息。
分不清到底是被揉舒服了以后才有的满足，还是对于不能找到新玩物的可惜。
而金鼠被这个声音弄得毛都快炸起来，急忙忙地凑到了红衣女修脚边，连声道：“现在就走，尊者们这边请。”
风鸾也知不宜耽搁太久，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腰带，金鼠心领神会，直接窜上去把自己挂好。
猫妖也想这么做，但是对比了一下身形，便鼓着脸放弃了。
风鸾并未发现小猫儿的郁闷，当其他灵鼠已经挖洞潜入地下后，她便带着众人进入了迷雾森林。
刚一踏入雾中，她便知道了为何莫九娘刚刚那般犹豫。
此处与其说是迷雾，倒不如说是伸手不见五指。
眼前完全是一片苍白雾气，呼吸时都能嗅到其中的冰冷水汽以及裹挟而来的泥土气味。
夜晚的清明月光并没有苛待这片森林，可它的善意却并没有给林中带来明亮。
哪怕将迷雾照亮了些，可风鸾依然什么都看不到。
即使使用了照明法术，最终得到的也只是更加清晰的雾气，完全看不清楚前路。
于是风鸾刚走两步便顿住了步子，反手甩出红绸，沉声道：“拉紧些，莫要走散。”
之所以用红绸，除了因为足够长以外，还因为此乃认了风鸾为主的法器，她能够轻而易举地感觉到其他人落在上面的灵气。
很快，就有数道灵力靠近。
哪怕灵鼠都搭了个小爪子在上面。
独独没有猫妖的。
这让风鸾有些疑惑，正准备出声询问，便觉得怀中一沉。
低下头，看到的是一片白雾。
把手举起来，还没等看清，便觉得自己脸上一片柔软温热，还有很好听的呼噜声。
风鸾不自觉地偏了偏头，脸颊上接触到绒毛的时候触感极好。
而对方的妖气也终于让她认出：“猫儿？”
已经化为原形的小家伙直接摊开肚皮凑近风鸾，同时嘴里软软地开始“喵”。
结果得到的回应是：“我听不懂，说人话。”
猫妖鼓了鼓脸，但还是回道：“仙子，是我喵。”
风鸾不解：“你跳上来做什么？”
这语气摆明了女修并没有因为猫儿的亲近而欣喜，反倒很是疑惑，甚至还有把她放下去的意思。
可猫妖却不想离开，这人越是对自己没感觉，她就越是要黏上去。
很快，小家伙就紧紧抱住了风鸾的小臂，肚子自然而然地趴在了女修的手背上。
然后毛茸茸就被冰得一哆嗦，肚皮上的软肉都跟着颤了颤。
她有些震惊女修身上冷得像冰，但也因此找到了理由。
于是猫儿更努力地往冰冷的怀抱里缩，轻声道：“天太晚了，我来给仙子暖一下。”
风鸾不解：“那你又为何如此？”
猫妖声音软糯：“自然是因为喜欢仙子喵。”
风鸾颠了颠她：“说实话。”
猫妖倒也乖觉，迅速改口：“想给仙子报恩。”
她这话说得很是坦诚。
妖和人不同，它们大多是凝结了天地灵气而产生灵识，能修成人形的更是少之又少。
但是相对的，妖精天生强大，同时也背负了更重的因果循环。
人若是不报恩，顶多是会运势有碍。
可妖敢不报恩，良心亏损事小，修行有碍事大。
对这些，风鸾也心知肚明，故而她没有把怀里的小猫儿丢掉。
或许是因为之前夔兽总是在捍卫自己暖被窝的权力，风鸾并没有觉得这种报恩方式有哪里不对。
但她也知道猫喜热畏寒，便将自己的手从小家伙的身下抽了出来，转而稳稳地抱住了她。
不经意地将手掌附在了猫爪上。
下一秒，就感觉到小爪子一顿，然后迅速抽出来盖在了风鸾的手背上。
风鸾虽不解，但也没问，只管抱着她继续往前走。
耳边传来了金鼠的声音：“那两位修士走的就是这个方向，前面多树木，尊者们小心。”
话音刚落，前面就出现了个横生的枝干。
金鼠其实是能看到几个人的身影的。
风鸾和莫九娘虽然看不清前路，但两人终究是元婴期的大能，自然能感觉到前面的阻碍，微微低头便躲过了。
可是左岫明显没有察觉，直直地就走上前去。
这让金鼠一惊，它可不知道对方是鬼，匆忙之下便是“吱吱”出声。
还没等它切换语言提醒，就瞧见这个身影直接穿过了枝干，好像什么都没有碰到似的，继续往前走。
就好像刚刚被树枝贯|穿的不是他一样。
金鼠猛地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不愧是修真者，就是厉害啊……”
而左岫并不知道自己震惊了鼠鼠，只管继续在旁边飘着前进。
风鸾则是抽出一只手，摸到了腰间金鼠，并在对方软乎乎的头顶点了三下。
金鼠先是疑惑，然后便突然觉得脑袋清明了起来。
原本还有些朦胧的灵识彻底清晰，它甚至觉得自己一下子聪明了很多。
正惊讶着，便听女修的声音传来：“这是为我等引路的报偿。”
金鼠愣住，然后就立刻做出了叩拜姿势，口中连道感谢。
而对风鸾来说，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很快便止了对方的动作，开口问道：“你可知道此处森林是何时布满迷雾的？”
金鼠略想了想，便回道：“具体时间我不清楚，但是听之前的灵鼠说，几百年前吧，这里突然起了大雾，然后便有奇怪的金色光芒落下，林子里的动物们都说这个可能是仙人遗落的珍宝。”
“你们一族已经在这里生活了数百年？”
“是呀。”
“既然能挖地道离开，为什么不走？”
金鼠迟疑片刻，还是回道：“也有先辈出去，可大多返回，因为外面的灵气实在稀薄，此处还要浓郁一些，终究我们都是为了修炼，希望可以最终化人，甚至飞升，那么寻一个灵气充足的地方自然是更好地。”
而左岫作为水鬼，着实分辨不出灵气浓淡。
于是他只好奇问道：“你们就没想过去寻宝吗？”
金鼠急忙摇头，然后才想起来这些人看不到，于是便开口回道：“可不敢想，以前想过的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消失了，尊者们还是不要打它的主意才好。”
莫九娘却疑惑：“可你刚刚还主动问我们是否要寻找宝物的。”
金鼠没了话说，喃喃不语。
系统气道：【所以，刚刚它们分明是想要借着这个由头将你们引入死局的！】
风鸾却并不觉得意外，也没有丝毫恼怒，反倒格外清明：“猫妖让它们引路的方式是以性命威胁，它们自然会惊恐，进而做出一些反击无可厚非，既然是强迫开始，必会有隐患。”
系统习惯了一切站在宿主的立场来计较得知，着实没想到自家宿主比他中正太多。
而这也让系统想起了刚刚风鸾在金鼠头上点的三下，便好奇道：【所以宿主戳它，真的是为了给它好处吗？】
“自然，你以为如何？”
【我还觉得宿主是看上了它的天赋，要收它做徒弟呢。】
风鸾觉得奇怪：“你为何会这般想？”
系统小声嘟囔：【就是，有个猴儿就是这样学会了诸多本事。】
“什么猴？”
【石猴，可厉害了，宿主想听吗？我给你讲呀！】
于是，在接下去的半个时辰里，风鸾一边走，一边听自家系统讲述《石猴升职记——从弼马温到斗战胜佛》。
刚听到猴儿自封齐天大圣，金鼠突然出声：“咦，他们的气味在这里消失了。”
风鸾顿住脚步，抬眼望去。
然后又瞧见了一片雪白。
但这一次她的耳边不再是寂静无声，而是有数声鸟鸣。
这让风鸾突然记起了之前在迷雾外听到的鸟雀鸣叫，她便问道：“这片森林中一直都有鸟吗？”
金鼠乖巧回道：“有的。”
“那它们可曾眼盲？”
“我在地下，它们在树梢，平时也不太说话，着实不知道……”
“其他动物呢，视力好吗？”
“自然好呀，之前有灵兽发现了我们的秘密，就顺着地道爬出森林，一个个活蹦乱跳，也没见有瞎了的，顶多是有些看不清东西。”
此话一出，风鸾便立刻道：“这片森林的迷雾恐怕是人为的，只有修士在其中才是完全无法窥探。”
莫九娘闻言不解：“少宗主这般说，可是发现了什么？”
风鸾将猫儿放到肩上，一边将手伸向储物袋，一边缓声道：“若说鸟雀灵兽不愿离开是因为这里的灵气，那么它们的视力无碍便足以证明它们在这里看到的东西是比我们清晰的，起码不会像是彻底眼盲一般，不然经过了数百年的繁衍，它们的眼睛早就没法用了，只怕长相也不会多好看。”
莫九娘好奇：“太久不视物会导致视力变差，这个我能理解，可为什么还和长相有关系？”
风鸾的脑海里不自觉地回想起了寒潭底下那些各有特色的灵鱼们，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大概，看不见彼此，就可以随便长长了吧。”
莫九娘：？？？
而此时，风鸾也已经取出了金羽十六旗。
她并没有立刻将旗子抛出，而是将黄符贴在上方，随后用手握住了猫儿的小爪子，在对方开始挣扎着想要抽出来重新压在她手背上的时候，风鸾轻声道：“可愿借我一些妖气？”
猫妖小声问：“要多少喵？”
风鸾语气温和：“不太多，我用东西和你换。”
“什么呀？”
“小鱼干，”声音微顿，风鸾强调，“罗罗兽亲自晒得。”
此话一出，猫妖立刻两眼放光，连声道：“喵喵喵，给给给，都给你！拿去用！”
风鸾也不客气，指尖捏住柔软的肉垫，直接抽出了妖气灌入金羽十六旗。
猫妖只觉得身子一沉，随后便是眼前一黑。
体内的妖气正在迅速流失，小猫儿虚弱地喵了一声，同时后悔自己怎么就那么轻易的答应了呢？
这么多，起码得多来几条小鱼干啊。
不过就在她后悔的时候，便感觉到风鸾的冰冷指尖已经离开，妖气也不再流失。
下一秒，就被塞了一条小鱼干进嘴。
猫妖下意识地咬了几下，随后眼睛就亮了起来。
好吃，真的好吃。
不仅味道好，还足够滋补，着实不知道这是什么鱼晒成的，居然如此大补。
远超她刚刚给了风鸾的灵气。
猫儿一边心道“这恩怎么越报越多”，一边用小爪子抱着小鱼干啃个不停。
哪怕风鸾将她提起来交给左岫，她也没有停口，吃得格外认真。
而风鸾并没有再看她，只管祭出了金羽十六旗，用符咒将猫妖之力灌入。
果然，金色光芒覆盖四周的时候，几人眼前的浓雾骤然变淡。
虽不至于就此将一切都变得清明，但此时的薄雾相较于之前已经好了太多，还能听到水声。
在金羽十六旗的照耀下，他们也终于看到了眼前的情景。
面前不再全是树木，而是以往深潭。
而深潭旁边便是一方瀑布。
飞流直下，很是奔腾。
即使在不知缘由的干扰下导致水声并不明显，但光看便能瞧出这瀑布的冲击力不小。
风鸾还未细细观瞧，就听系统小声嘟囔道：【我猜瀑布后面有洞。】
与此同时，挂心施容容的莫九娘已经祭出自己的法器，飞了上去，很快惊呼：“后面有个石洞！”
风鸾一愣，不由得在心里问道：“你如何得知？”
系统沉默片刻，才轻声回答：【刚刚给你讲的那个石猴故事里就有，见到瀑布就有洞，进去看看绝对不亏。】
风鸾对于刚刚的故事情节无暇细想，只管飞身上前，准备去石洞内瞧瞧。
既然那两人的行迹在此处断绝，那无论如何都要去细看才能安心。
而莫九娘也紧随而去，手上还紧抓着红绸。
左岫现在碍于是鬼身，很多事情都探究不到，可他很信任风鸾，想也没想便抱紧了怀中猫儿紧跟在后。
旁人看来，被红绸压住气息的左岫并不像是个水鬼，尤其是他将长发束起，身上衣衫干净周整，除了有些潮湿外，和其他修士并无太多不同。
可是相较于寻常人类，鬼身终究是不一样的。
他不仅能穿过树枝，还挡不住水流。
尤其他是水鬼，本就是要靠着泡在水中汲取力量，这就让他天生无法阻止水流侵入。
左岫能用鬼力抱住猫儿，却不能遮蔽湍流而下的瀑布。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突然感觉到原本垂在一旁的红绸突然升起来，将水鬼和猫儿裹在其中，让他们得以顺利穿过瀑布。
当在石洞内站稳后，左岫看着皮毛一片干爽的猫儿，轻轻地松了口气。
而这时候他便看到风鸾同样用红绸遮蔽了腰间金鼠，引得金鼠一阵感激，开口便道：
“尊者对我太好了，你可真是个好人。”
话音刚落，左岫就看到怀中小猫微微动了动。
她此时正看着自己没有沾到水的皮毛，很是开心，随后睁着又大又亮的碧色眼眸看着水鬼。
想着水鬼一直抱着她为她遮挡，猫妖便开口道：
“你对我真好啊。”
左岫笑起来，以为对方会和金鼠一样表示感谢，却没想到猫儿的下一句话就是：
“你对我这么好，一定是发现了我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猫吧。”
左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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