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傅长凛问她，“你是否知道我是谁？”

        江桃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

        她知道，但不了解，可以说除了名字外，一无所知。

        “我名傅长凛，剑名无瑕。”傅长凛读懂她的疑惑，抬手挥袖，露出腰侧漆如寒夜的长剑，剑尾处缠系红绦凭风乱舞，与重剑相悖，飘逸又张扬。

        提及剑时，傅长凛霜染眉宇乍现几分倨傲。

        江桃知道，剑，是每一名朽天谷剑修镌刻在灵魂深处的骄傲，最崇高的信仰！

        正因如此，朽天谷修士的剑名既道号，所以旁人常用‘无瑕’尊称傅长凛，‘祁峥’尊称爷爷。

        剑修与剑的关系，相当于肉/体和灵魂，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独活，‘剑在人在剑毁人亡’并非一句玩笑戏言，而是一种印刻在灵魂深处的觉悟。

        他的剑，宛如一块浸在墨池底端，未经雕琢的黑色璞玉，虽没出鞘，已现锋芒。

        纯粹的剑意。

        纯粹无瑕。

        让江桃发疯的是，梦中杀死她的人，手中黑剑同样飘飞红绦。

        心石再度提到嗓眼，她颤抖起来，像一只误入龙潭的小白兔，时刻担心会被吃掉，刚憋回去的眼泪再度冒出。

        傅长凛生来颜冷，得体的谈吐举止，很容易产生一种难以接近的疏离感，不想，也不敢去擅自打扰。

        这种疏离感随着傅长凛的年纪，修为地位的不断提升，更以几何倍增长。

        门中弟子多惧傅长凛，几个嬉笑玩闹的年轻弟子无意撞见他时，脸上血色瞬间隐去，手足无措恭敬拘礼，等他离开后才如获大赦。

        傅长凛不知在她梦里的暴行，不过就算她没做噩梦。

        两人相处下来，她一定也会和其他人一样，惧他，畏他。

        毕竟，他向来不是讨孩子喜欢的人。

        “我可不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小女孩小脚丫泡在浅浅水里，冻得有些发白，抬眼看了看他，又觉自己的注视过于直白，似是轻渎了不染烟尘的神祇，迅速垂眸。

        傅长凛有些意外，“当然可以。”

        “您真的想收我为徒吗？”江桃纠结半天，还是说出憋在心中的疑问。

        “自然。”

        “为什么呢？”江桃想不通，自己灵资一般，又没有很聪明，为什么非得是她？

        为什么？

        傅长凛又问自己一遍。

        其实缘由很多，傅长凛率先想到的是，‘责任’二字。

        江遇雨和圣女，把用性命，和岁月换来的女儿托付给他，纵使他们罪孽深重，罪过不应涉及子女。

        而且，他饱受邪气侵蚀，以至于寿元锐减，理应乘着尚有余力传道受业。

        江桃只是在最恰当的时机，恰巧出现。

        傅长凛稍顿，没有如实回答，“因为，不久前已经对外宣告，你已是傅某的亲传弟子。”

        “那，不能撤回吗？”她声如蚊蝇，问的小心。

        朽天谷剑道犀利，威慑尘寰，参透剑意之人，更是一人可抵千百修士。

        多少修真世家、尘世散修为了区区俸剑童子、掌炉道童的席位都得挤破脑袋瓜，更何况是最为接近天道的无瑕仙君亲传弟子，多少人求之不得。

        江桃居然只关心，还有没有回旋余地。

        旁人听了这话，怕不是要气到咳血，斥骂她不识抬举。

        傅长凛不动声色的皱眉，“收徒对于朽天谷之人来说至关重要，意义不亚于炼制本命剑，何况拜师事宜事先通过谷主曾问过你，记得你的回答是，‘同意’。”

        江桃一噎，差点忘了，坑是她自己挖的。

        谁知道，他和梦中杀人魔，有诸多相似耦合之处。

        当初，江遇雨转修魔道，掠走明祈教圣女，等一系列劣迹传遍各门各派，唾弃鄙夷之声不断，即便他自爆金丹，荡平邪魔，以功抵过，终究赢不来多少宽恕。

        在各门执法高层看来，江桃是魔化的‘恶鬼’和南疆‘妖女’所生的孩子，就算现在看不出端倪，没准未来会突然觉醒，承袭谈之色变的魔化，以及诡谲莫测的预言。

        各门高层联合发声，最稳妥的办法，是杀了她，或者关进紫曜宗的无间狱。

        无间狱，向来只关押穷凶极恶的邪修，修士在那里都撑不了多久，更何况是一个五岁小孩。

        众人都以为，朽天谷必然会把修魔道的宗门叛徒之女，拱手让出。

        谁料隔天，傅长凛昭告天下，收了江桃当亲传弟子。

        各门傻眼，护短也该有个度，朽天谷就是豪横。

        纵使他人心有不愿，也不敢的得罪傅长凛，闹的沸沸扬扬的讨伐之声才暂且平息。

        江桃会后悔，傅长凛实则也想过，收徒行径虽不得已而为之，但也的确未加深思。

        “收你为亲传是仓促了些，不过已是既定事实，无法改变。”

        “不过，你有两条路可以走。其一，傅某自认并非良师，你可以将错就错拜入傅某门下，随我修行。其二，若不想，可记名于傅某名下，今后去朝阳阁认字学习，或者择选门中弟子皆可听学的丹道、撰符等偏门之术，无需修炼大成，只要精通皮毛亦能善度余生。”

        傅长凛看她难做决断，“不急，慢慢思考。”

        江桃肩头一沉，泄了气。

        她在意的不是亲传，或记名的身份，而是能不能离开。

        可他给的选项，全都是要和他待在一起。

        “我……哎呀！”

        江桃刚开口，由于长时间保持站立，双腿早已没了力气，一个趔趄，‘噗通’一声重重跌倒。

        霎时，泥泞飞溅，像夜空星数，污了他一袭白衣。

        当然，最脏的莫过于江桃本人，她像一胎泥塑，口鼻俱黑。

        呜呜，为什么就她这样倒霉！

        “对，对不起，我把您也弄脏了。”江桃自己坚强的爬起来，小奶音夹杂哭腔，很懂礼貌的道歉。

        江桃没能注意，傅长凛伸出去准备拉她一把的手，他慢慢收回，“你随我来，正好换一身衣服。”

        江桃抹泪，屁颠屁颠的跟在他身后。

        傅长凛领着她来到竹林后的灵泉池，泉眼有一大一小两口，中间相隔密不透风的天然竹障，不用担心会看到对面光景。

        江桃试了一下，小灵池温度刚刚好。

        傅长凛说小灵泉以后是她独享，有疗愈伤痕，滋养灵府的效果，她不懂那么多，反正泡在池子里，觉得舒服的犯困就是了。

        江桃非常在意池边石桌上，一套折叠整齐的朽天谷校服，崭新的素底鞋，和一块雕琢成黑白衔尾蛇样式的禁步。

        朽天谷校服主色调是皎月白，袖口、领口处绣有，互衔其尾的黑白蛇暗纹，象征阴阳与轮回。

        谷中之人多喜清雅，不论男女，发冠发饰多以玉石、木簪、发带为主，除了剑这种极具标志性的特征外，还有另外一物——禁步。

        禁步类似于玉佩，不同之处在于，缀有碰撞时会发出声响的九条珠钏。

        九条珠钏也代表修真九层境界，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炼虚、大乘、扶摇、真仙。

        禁步不仅是压风玉饰，还用于时刻提醒朽天谷修士需恪守礼节。

        行之不徐不疾，缓迟有度，则声如琴瑟仙乐，若是失仪，则乱如雨洒残荷，毫无章法。

        傅长凛救她的那晚，禁步声响杂沓，失了仪。

        傅长凛在百步之外等待。

        小灵池造的很浅，深度对她来说应当刚好，不会出现意外。

        可她，有点笨。笨到会平地摔。

        万一，她一个脚滑又摔倒，磕晕脑袋怎办。

        过去快半个时辰，江桃还没有动静。

        傅长凛尊重她的隐私，不到危机关头，不会在扶月岛内展开神识。

        他无意识的搓指，略微不安。

        就在这时，浅浅啜泣顺着风吹来。

        傅长凛不再等待，来到小灵池外，隔林急问，“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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