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公主!”
宫女们围了过来,哭作一团,惊蛰更是抱着她,大叫着:“三天了,公主你总算醒了,呜呜呜……”
三天?
“父皇呢?”
此问一出,哭唧唧的宫女们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又来了,那种恐慌到快要爆炸的感觉,云裳深吸一口气:“白露,你说。”
“回禀公主,陛下在天枢阁。”
“天枢阁?”云裳并未松气,直觉告诉她,那不是个好地方。
随着白露手指的方向,云裳看过去,窗外不远处的湖水边毅然伫立着一座八面三层四重檐的阁楼,黄橙橙的琉璃瓦反射着太阳的光泽,刺得她眼睛生疼。
“父皇在那里面干什么?”
“吕太师在为陛下点燃了七星灯,施法七七四十九日,若灯不灭,可增寿一纪。”此话是白露说的,见云裳眉头紧锁,她补充道,“公主殿下不必担心,此乃祈禳之法,吕太师深谙此道,如今天选阁外武侍重重把守,出不了什么岔子。”
“哦,跟上次一样。”
云裳还记得上回已奄奄一息的父皇叫来了吕太师,次日就起死回生,转头就能领兵打仗,可是这才管半年不到。
七七四十九天能换一纪,一纪是十二年吧?
云裳打起精神来,叫人洗漱更衣,穿戴整齐后到了天枢阁。
四十九个道士嘴里念念有词,一手提宫灯,一手执拂尘围着天枢阁转圈。与巫师们祈福的舞蹈不同,他们的动作和步伐僵硬而又怪异,没有丝毫的美感。
“父皇怎么样了?”云裳问没有参与其中的小道士,“这么多天,可送吃食汤药进去?”
“师尊自有安排。”小道士低头制作纸灯笼,头也不抬地说。
“我可以进去看看吗?”云裳问。
“不可以!”
小道士猛地抬起头来,目光如利刃向云裳掷来,让她不由自主地往后一退,要不是惊蛰及时扶住就绊倒了。
“好你个臭道士!敢这么对我们公主说话?”惊蛰冲上去就要给人家一巴掌,被云裳呵斥住了。
“不得无礼!”
云裳公主没有难为众道士,说不可以进她就不进,未来的日子里她时刻守在天枢阁外,宫女们搬来的座椅软塌也不见她坐,不亲手喂饭也不见会主动吃,不知疲惫,以夜继日地站在那里,每每要到累得晕死过去才被送回摘星宫,一睡就是三五天。
醒来后也精神恍惚,有一次夜间,在天枢阁外新搭的避雨亭内,她迷迷糊糊地听到了这样一番对话。
“先前陛下叫吕太师施法将剩余的生命换作了一时健康,如今阳寿已尽,吕太师是在向天借寿。”
“天会借吗?”
“借到了,也要还。”
“怎么还?”
“功德散尽,死后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脱身。”
“就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不向天借,向人借。”
“那好办啊!”
“可不是谁人都可借,需得是陛下的至亲血脉,在四十九日的最后一天心甘情愿走入阵法,方可成。”
“陛下的直系血亲不就只有……公主殿下?”
“嘘——嘴巴放严实点!”
云裳不知道这番话是谁说的,猜测是吕太师故意叫道士说于她,否则如此机密之事又怎会恰巧被她一字不落地听到了。
那一刻她很开心,为知道了真相,为她终于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不就是借阳寿吗?别说一纪,就是再多借两纪她也不怕!
云裳公主不再整日在天枢阁痴等,她开始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每天还跟宫女们踢踢毽子,逗逗狮子狗,催催立冬的新话本。宫女们隐隐约约有不安,大臣们则在背后骂其狼心狗肺。
就这样来到了万众瞩目的那一日,臣子非不能进入内廷,退朝后也没回家而是全部涌进了内阁等待着消息。本就不宽敞的地境,堂屋和后厅乌泱泱地挤满了人,椅子摆不下,好多人干脆跪坐于地,双手合十为他们的帝王祈祷。
有念“无量天尊”的,有念“菩萨保佑”的,还有口头请来太爷爷的。
端坐于上方的三公三师喝了一盏又一盏的茶,出了两趟子恭,时间来到了子时,一个内侍急冲冲地跑了进来,大叫道:“大事不好了!”
“何事慌张?”
“公主、公主她冲进了天枢阁!”
“放肆!”
满屋的人拍案而起的气势胜过惊涛拍岸,内侍吓得立刻匍匐在地,而后听到他们大骂着“祸害!”“不知轻重!”“天亡我大楚!”,个个怒发冲冠,乌纱帽落了一地,门边的人已经提起板凳准备往内廷跑,场面极其时控。
“肃静!”老太傅吼了一嗓子,震住了众人,却稳不住发颤的嗓音,“陛下戎马一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这次也定能——”
咚——
咚——
咚——
丧钟起,陛下驾崩了。
长宁二十八年,楚帝华羽崩,三万下的丧钟一声声地敲在了大楚子民的心头,街头巷尾、阡陌田头,无不抱头痛哭,如丧考妣。
举国悲痛之余,所有的矛头指向了云裳公主,加之吕太师身边小道士透露了向至亲借寿一说,一时本就对她皇室血脉存疑的朝臣顿时与华野一派拧成了一股绳。
讨伐声如浪潮般涌来,公主锒铛入狱,关押在了大理寺。
适时,北燕风胤再度大军压境,失去武帝的楚国不堪一击,被连吞六州,风胤喊话:“公主何时归燕,我军何日退兵。”
九月廿五,云裳被送往了前线求和,与她同行的还有二十四宫女——她们本可以留下,却全都义无反顾地跟着公主,踏上了未知的旅途。
在北上的途中,惊蛰就率先陨落了。
解下了惊蛰从小系于腕间的木珠子,云裳系在了自己腕上,叫停了押送她的军队,将惊蛰葬在了迎风处的山丘上
“对不起,明明说好了一起去你老家,看你妹妹。”
斗转星移,十三年后,云裳终于来到了惊蛰的故乡,住进了惊蛰她爹修建的云中宫。
火炉中的木炭燃烧得“噼里啪啦”作响,云裳从梦中惊醒,坐直身来,看着坐于炉火前的风胤,他正在翻阅手书。
恍若隔世,恍若隔世。
风胤合上手中的书页,看向她:“我的小芙蓉,梦到什么了,哭得这般伤心?”
“一些陈年往事,我也记不清了。”云裳用衣袖揩掉眼泪,“华野死了吗?”
“嗯,死得透透的,尸身还给你留着。”风胤笑道,“要不要挫一挫骨,扬一扬灰?”
“不用,一命抵命,两清了。”云裳一哂,“呵,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勾结到的吕太师,演得这一出大戏,也挺辛苦的。”
“你又是如何得知?”
“那日我进入阵中,父皇早就殡天了,他的身体面上湿软,里间冷硬,还有水渍在底下淌开。当时没想明白,原来是刚从冰窖里取出来不久。”一提及,云裳仍是咬牙切齿,“什么向天借,向人借,七七四十九天!何况……”
“何况?”
“何况后来谷雨告诉我,是华野叫她让我去上书房,或许原本是设计让我直接害死父皇,可惜我没进去,他便又生了一计。”
风野似乎并不以为然,他只道:“楚国最后一任君主,华星氏,年仅三十又三。在位十五年,有近十一年都在为你而战。去楚宫看看就知道了,那里荒草丛生,只有拒霜花开得格外地好看。”
“你想说什么?”
“他爱你,他这一生都为你而活,临了想死在你的手里,见你下不了手,生生地撞到了我的利刃之上。”
云裳只是冷笑:“呵,他杀我父,亡我国,一句爱我就相抵了?”
“生来我就知道人人都会爱我,也都应该爱我,就像人都得吃饭睡觉一样。可是啊,这些都是父皇给予的。”云裳看着自己炭火映照下通红的手指。
“来到了北燕我依旧是公主——作为战利品依旧很多人爱我,只是那种爱夹杂着动物般的欲望,爱的是我的皮囊,而这是母亲赐予我的。”
云裳收敛起了笑:“只有你不一样,风胤,你看我的眼神清澈如水,跟其他男人都不一样。我又怎知那像极了真爱般的纯粹,竟是因为你根本就不喜欢女人!”
风胤道:“你要的男女之情我给不了,我很抱歉。”
“接下来你又会一边说抱歉,一边把我送给你的陛下了吧?”云裳咯咯地笑着,“难怪你那么同情华得燕,都是当狗,能有什么好下场!”
风胤低头不语,半张脸藏在了炉火映衬下的阴影里。
“现在整个天下你都给萧谦打下来了,可惜你的陛下不喜欢男人,更不会喜欢你,他贪恋我这一副皮囊。你要拿我去讨萧谦的喜欢,我又能怎么办呢?”她轻轻地笑着,将脸慢慢凑近炭火,“早就该明白,父皇给予的权力没了,娘亲赐予美貌我自无福消受。”
“风子息,谢谢你十年来的‘栽培’。”
语毕,不带一丝犹豫地将她那张足以颠倒众生的脸整个埋进了烧得通红旺盛的炭火之中。
“滋滋滋——”
毁了脸,我至少还能活下去,作为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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