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二十年前
眼前的这位老人，须发皆白，佝偻着背。身上一件皱皱巴巴的蓝色中山装，已经洗得发白了，手里拄着一根包了浆的棍子。即便干瘪的嘴唇闭着，却也能看到外凸的一口牙。
曹大牙，名不虚传。
老吴见到这位老人，急忙迎了上去：“曹大爷，我，吴文化。”
曹大牙觑着眼睛，目光混沌地瞅了半天，说了三个字：“进屋吧。”
掀开门帘走进去，我不由一怔。眼前的这间屋子不大，只是一个单间，光线昏暗，中间是一个火炉，东边靠墙一张木板床，上面的被褥脏得已经辨不出原来的颜色。倒是墙上挂着几张兽皮，而且不是虎皮就是熊皮，还有一张巨大的野猪皮，都是狠货。
只不过年深日久，兽皮都已经变了颜色。
老吴笑嘻嘻地拿出了在路上买好的官厅卷烟和东北大曲，递了上去：“曹大爷，这是晚辈特意孝敬你的，尝尝。”
曹大牙翻起眼皮瞅了一眼：“放边上吧。”
看看四周，连张桌子都没有。老吴只好把东西放在了床上。
曹大牙打量了我们一眼，然后指了指床底下。
老吴马上会意，跪在地上，撅着屁股摸索了半天，最后掏出了一杆枪。
这杆长枪是自制的土枪，子弹是铅弹，打出去发散的那种。年岁久远，又破又旧。
老吴看了看，又拉动了一下枪栓：“老爷子，您这个也太……也太……有没有新点儿的？”
曹大牙不慌不忙，走到床边，拆开了一盒官厅，拿出一支烟叼在嘴里，然后又用火筷子夹了一块木炭，点着了香烟嘬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地说道：“咋了，嫌破？要不说你们这些瘪犊子玩意儿不识货，别看这长瞄子老。瞅见我屋子里头这些狠货没，全都靠他打的。”
老吴还想说什么，但是很快被曹大牙接下来的一句话给惊着了：“远的不说，二十年前，我去了一趟死人沟。死人沟你们知道不，离你们屯子不远。那也是靠这个老伙计，我才能全身而退。”
我顿时震惊，急忙问道：“曹大爷，死人沟到底是咋回事？”
曹大牙见我来了兴趣，瘦削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狡黠的笑容，抽着烟说道：“咋地，你们也知道那地方邪性呀？”
老吴说道：“唉，不瞒你说，就在前不久，我们屯子里的谢金子去了死人沟，没能活着出来。”
“咋地，谢金子死啦？”曹大爷微微有些惊讶。
良久之后，他长叹一声：“唉，生死有命啊。不过死人沟那地方，能不去还是别去。尤其是你们小年轻，不是我看不起你们。你们俩去了，肯定得焖里头。”
我问出了问题，却见曹大牙不答，于是换了一种问话方式：“这么说，您去过？”
“哈哈，这叫啥话。二十年前，有个人花钱请我带他去了一趟死人沟。那一路上，可危险了。我们一进去，就是大雾天啊，我们俩前后脚，都看不清人。”
我心中了然：曹大牙遇到的情况和我们一模一样。
老吴点点头：“对对对，后来呢？”
谢金子抽完了一颗烟，继续点了一颗，这才说道：“我当时也慌了呀，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了，啥没遇到过啊？我就想起来了一句老话儿。我记得我小的时候，跟着我爹进山打猎，他说过：死人沟，往里走，一百得死九十九。”
“啥意思？”
“还啥意思，里面邪性得很。看着路是笔直的，你走吧，走不了半里地就找不着人了。那里面九曲十八弯，不认识路的，直接焖里头了。”
迷宫！我想起了谢金子，明明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走的，可是后来却出现在了我们前面。不排除他找到了另外的路进入死人沟。但中途遭遇了意外，从尸体的完整度来看，很可能是失足摔了下来，以致于摔断了腿。
我说道：“他们都说，死人沟里有宝贝。”
“啥宝贝啊，都是胡说的。里面没宝贝，倒是有一群老娃子。”
“老娃子！”老吴激动地大声叫了出来，“娘的，我们可被这群畜生坑……”
“咳咳。”我急忙咳嗽了两声，示意老吴不要乱说话。
曹大牙没有察觉，仍旧自顾自地说道：“可不是一群畜生咋地，也不知道咋回事，我就没见过这么凶的老娃子，奔着我们的脑门儿就来了。幸亏，我这老胳膊老腿还可以，带着那个人就跑啊。到最后，总算是跑出来了。不过这一趟也算是栽了，啥都没落着。”
“那群乌鸦到底是咋回事，老爷子您知道吗？”我问道。
曹大牙摸了一把胡须，沉思说道：“这得是早些了，说什么死人沟里有宝贝，其实都是瞎说八道。我活了八十多年了，咱们这行有多少人都在那儿交代了。我和你们说，没事离死人沟远点儿。”
看来，这个曹大牙也不知道死人沟的渡鸦会杀人。
我接着问道，二十年前那个人是谁，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
曹大牙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也记不清了，老了，记性不好了。我就记得挺年轻的，二十郎当岁，给钱挺大方的。就是那个时候光景不好，怕被戴红箍儿的瞄上，我们偷偷上的山。”
“他指明了要去死人沟？”
“哪儿呀，是要去什么……那个《智取威虎山》里座山雕的老巢叫什么来着，威虎山……哦对，鹰嘴峰，死人沟只是路过的。”
一听此言，我大为震惊。原以为，鹰嘴峰这地方只有吴显彰等少数人才知道。没想到二十年前，便有人知道了。
曹大牙接着说：“鹰嘴峰毕竟是戏里唱的，哪儿能是真的？我们到了死人沟就过不去了，干脆就回来了。给你看看。”
曹大爷解开了衣襟，露出了瘦骨嶙峋的胸膛，上面有一道清晰的抓痕，虽然年头久远，但至今看起来还尤为可怖。
“瞅见没，这就是死人沟被老娃子抓的。那次，我们是九死一生啊！”
我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曹大牙这样的老猎户都是死里逃生，我们能活着回来，简直是祖坟冒青烟了。
“那么，二十年前那个年轻人是从哪儿来的，你知道吗？”
曹大牙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不记得了。我说，赶紧谈谈正事吧。你们是来买长瞄子的，还是来打听事的？”
老吴见曹大爷再也无法提供更多的信息，便拍了拍手里的家伙：“曹大爷，就按照咱们之前说的价格，您再给让让怎么样？”
曹大爷眼睛一翻，直接从老吴手里夺过了枪，“啪”地往床上一拍：“爱要不要，我大不了带着他一块儿入土。”
老吴手里没有了家伙，也就没饭吃了，他原以为送点儿烟酒能讨个便宜，没想到曹大牙这么死心眼儿。
到最后，他只好乖乖付了钱。
离开曹大牙的家，他回来的路上，老吴还忿忿不平，说改天要是遇到了吴显彰，一定让他把买枪的钱报销了。
我很好奇：“老吴，你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吗？”
“啥奇怪？”
“二十年前，就有人去过死人沟，而且目的地和吴教授他们一样，都是鹰嘴峰。为啥？”
“这还能为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咱们哥们儿不都差点儿栽了吗？”
“有没有可能……”后面的话我没有说出来。
但是老吴很快明白了，惊讶道：“你的意思是说，二十年前，吴显彰就来过一回了！”可是又一想，他摇了摇头，“不对不对，年龄对不上啊。二十年前，吴显彰至少也有四十了。”
“走，回去。”
“你这么着急去哪儿？”
“去找老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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