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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孤城 三,道不同不相为谋


  天朝大军陆续集结,北面边境人马已达二十万,东面边境人马十万,西面边境五万,粮草器械源源不断补充,水陆并进,显示了帝国强大的动员能力及运输能力。

  兵部侍郎潘胜守兼任北路观察使,  正在河北河东巡视,秦虎作为观察使属官之一的观察知事,主要负责协助观察使监督前线的布防情况、兵力调配、粮饷筹措、武器装备等。

  北路二十万人马,主要兵力布置在定州、镇州、阳风关一带,互为依托。其中包括从御林军、京师附近禁军抽调的八万精兵。

  神卫军也抽调了两营精骑北上。这半个月,秦虎领着十几名亲兵,  经常出城勘察周边地形,观察北莽方面的反应。

  最近几日,  对方斥候侦骑、小股兵马频繁出动,  越来越深入定州腹地,军情探报雪花一样报来。秦虎判断,北莽兵马大部分已经到位,大军随时压境。

  这日,碰巧从北莽骑兵手下救下王逊、别勒不台、呼斗乞三个,又听闻王逊身上带着北莽南征的绝密情报,秦虎心中欢喜。

  事不宜迟,一行人当即返回定州,先与定州通判孟随园会面。

  孟随园见事关重大,不敢擅专,携同秦虎、王逊等人,求见定州、镇州节度使,镇北大将军呼延雄信。

  镇北大将军呼延雄信、征西大将军曹陵、已故的左金吾大将军冼子毅号称天朝三大名将。一人坐镇河北,一人坐镇西北,一人坐镇京东,构成一个铁三角,帝国的边境稳如泰山。

  冼子毅英年早逝,  河北东路、京东路缺乏名将镇守,  原淮南经略使舒国伦调任河北东路防御使,把守东面。朝廷另派云麾将军守青州,昭武将军守徐州,加强防备。

  呼延雄信身经百战,勇略兼备,屡破北莽大军,在天朝军队中威望极高。本来以北路兵马总节制的名义统帅二十万大军。

  但朝廷一向重文抑武,严防武将坐大,又派来枢密院副使梁仁美任北路兵马都部署,一个总节制,一个都部署,一文一武,相互牵制。

  俗话说,天无二日,军无二帅。如此安排,为日后天朝北路大军埋下了极大的隐患。

  枢密院副使梁仁美,文官出身,并无统兵经验。

  此人乃皇上亲信,翰林院编修出身,先后在礼部、兵部任职,处理政务八面玲珑,所上奏章条陈滴水不漏,深受皇上赞赏。

  前些日子,献上八极阵图一份,声称从历代兵书、阵图精研所得,贼虏狼兵莫能识之。

  皇上大悦,亲自赐名曰:“破虏万全阵图”,然后“传边臣,诏令按此图为攻守之道。”

  话说镇北大将军呼延雄信在将军府接见孟随园、秦虎、王逊等人,老将军年逾七十,老而弥坚,声音雄亮,步履凝重,不愧为国之柱石。

  听说王逊乃北莽渤海军行军司马,临阵倒戈,特地前来奉上北莽南征的全盘计划,呼延大将军心中半信半疑,说道:“王司马深明大义,老夫深为感激,你详细道来听听。”

  王逊献上自己亲笔所书的羊皮卷,然后侃侃而谈,将北莽三路大军的兵力部署一一详述。

  呼延雄信一边凝神倾听,一边询问,王逊镇定自如,所有细节回应得清清楚楚,毫无窒碍。

  呼延雄信心里反复比较、推敲,认定此计划真实无误,绝非伪造。

  他不动声色,抚须道:“阁下的身份,恐怕不止渤海军行军司马那么简单吧?”

  孟随园道:“回大将军,王逊乃是下官派遣的暗探,潜伏北莽已近十年,下官敢以身家性命作保,此人绝对值得信赖。”

  秦虎行礼道:“大将军,下官也可作保。”

  孟随园的另外一重身份,呼延雄信或多或少了解一些,他也不当面点破,说道:“各位立此大功,老夫日后自会向朝廷禀报,为各位请赏。如此大事,我马上找枢密院梁大人商议,尔等先回去听信吧。”

  孟随园、秦虎、王逊等人诺诺告退。

  孟随园将王逊、别勒不台、呼斗乞三人在府中安顿好,王逊说起哈丹、特穆尔两位兄弟留下断后,不知生死,甚是担忧。

  秦虎表示,明日派出几支小队,四处搜寻,务必接应两人回城。

  王逊三人这才放下心来,倒头呼呼便睡,这一觉,睡的无比深沉,无比香甜。

  入夜,呼延雄信单独召见秦虎。将军府议事大厅里点起十几支巨烛,映照得亮亮堂堂。两边身披重甲,腰悬重剑,手持长矛的威武兵士排列德整整齐齐,双目圆瞪,表情肃然。

  秦虎施施然入内,面无惧色。

  大将军呼延雄信在案台后踞坐,捋起白须,大口大口饮酒。见秦虎上上前躬身行礼,霍地将酒杯在案台上重重一顿。

  两排甲士齐声低吼,十几支长矛齐刷刷刺向秦虎!

  长矛在秦虎身前半尺处停住。秦虎面不改色,嘴角露出微笑,说道:“下官向大将军请安。”

  呼延雄信淡淡道:“文官之中,你算是胆子大的。嘿嘿,神卫军统制,定州观察知事,或者,老夫该称呼你另一个官职?十七卫的秦虎大人?”

  秦虎既不否认,也不承认,笑道:“大将军随便称呼好啦。”

  他忽地一缩身,拔出长刀长纲宗造,刀光炫目灿烂,瞬间划了两个半圆,将十几支长矛的矛头削断,当啷当啷掉了一地。

  呼延雄信赞道:“好刀!好刀法!”挥挥手,让甲士通通退开。

  大将军的表情奇特,有些愤怒,有些不甘,也有些落寞。

  秦虎当然知道那些情绪并非针对自己,说道:“梁大人不接受大将军的建议?”

  呼延雄信目光如电,射向秦虎,然后默默地斟了一杯酒,放到嘴边,却不饮下,停了停,又把酒杯放下,缓缓道:“你果然聪明,所料不差。老夫提议,针对北莽的军力布置迅速调整我方的战略,诱敌深入,各个击破,梁大人却断然拒绝,我跟他大吵一顿,不欢而散。”

  秦虎道:“梁大人怎么说?”

  呼延雄信道:“梁大人认为,我方在定州、镇州一线拥有二十万精兵,后续兵力还在不断增加,人数实力都强于北莽中路大军,应该依托坚城,与对方决战,一战击溃对方中路主力,其余两路自然不战而退。我大军一鼓作气,收复燕京周边十几州,将北莽人赶到燕山北面。哈哈,纸上谈兵,大言不惭。”

  呼延雄信越说越气,手掌在案台上猛地一拍,酒水四溅,气鼓鼓说道:“娘的,他还一再跟老夫提起那个什么鸟阵图,说什么万无一失的狗屁话,气死我也!”

  秦虎道:“破虏万全阵图在下看过,一个大阵中又分为左右前后中间八个分阵,阵图看似毫无破绽,但需要在平原旷野上才能展开,八个阵都阵容整齐的话,起码需要十万兵马。”

  呼延雄信冷笑道:“北莽骑兵精良,善于突袭、包抄、穿插,灵活机动。咱们摆出一个死气沉沉的阵法,跟送羊入狼口有什么区别?”

  秦虎心想:“可惜皇上喜欢阵图,不免被庸人蒙蔽。”

  呼延雄信瞪眼道:“你来说说,跟北莽这场仗怎么打?”

  秦虎读过类似孙子、尉缭子、六韬三略之类的兵书,对行军打仗不算外行,想了想,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呼延雄信瞪着他看了半天,忽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说这番话?”

  秦虎道:“大进军谋略深远,在下不知。”

  呼延雄信道:“前几日,兵部潘胜守大人给我呈上一份建议书,其中提到几个作战方略:一,坚壁清野,少量兵马前出边境,利用河道、寨垒,层层阻击,减缓北莽大军进度。二,定州、镇州、阳凤关几个军镇相互依托,以守待攻,后发制人,避免正面决战。三,诱敌深入,拉长战线,使其首尾不能相顾。四,调集轻骑,袭击北莽后方粮道。老夫深以为然。这份建议,想必背后也有你的功劳吧?你日日领游骑四处查看地形,甚至深入北莽的势力范围,窥探对面动向,你以为老夫不知?”

  秦虎行礼,说道:“大将军目光如炬,在下佩服。”

  呼延雄信说道:“你年纪轻轻,有这份谋略和眼光极为难得,老夫不愿埋没了人才。我准备推荐你任监军一职,前往阳凤关。你可愿意?”

  秦虎斩钉截铁说道:“任凭大将军吩咐!”

  呼延雄信对他的态度极为满意,点点头道:“定州、镇州驻有大军,你官职不高,又非统兵大将,留在此地毫无作为,阳凤关城池虽小,却是一处关键所在。守关的将领张峻,乃是我的旧部下。他治军严明,作战勇悍,是一员虎将,可惜谋略差了一些,你去了,正好可以辅助他守城。”

  秦虎微笑道:“他是主将,我是监军,到底谁听谁的?”

  大将军愣了愣,随即明白秦虎在讨价还价,指着秦虎呵呵笑道:“你这个小家伙,不简单哪。好了,老夫明白你的意思,我这就手书一封信,让张峻务必听命于你。”

  呼延雄信刷刷刷将信写完,再盖上大将军印,递与秦虎,说道:“你还有什么要求?”

  秦虎小心将信收好,笑道:“神卫军的两营人马,在下必须带走。”

  呼延雄信摆摆手道:“没问题,神卫军是你的下属,你用起来得心应手一些。”

  呼延雄信又问:“那王逊你打算怎么处置?此人长于军旅,也是个人才。”

  秦虎道:“在下打算让他连夜赶回京城,找枢密院都承旨许清韵大人,陈说厉害,让许大人去见皇上,争取改变战略,未雨绸缪。”

  呼延雄信道:“很好,你的想法跟老夫相近,未虑胜,先虑败,慎在于畏小,智在于治大。”

  大将军将秦虎送到议事大堂门口,秦虎连说不敢当,让大将军止步。

  呼延雄信道:“阳凤关本来是军粮仓库扩建而成,城中粮食充足,器械齐备,利于坚守,你可有把握?”

  秦虎平静地说道:“在下的妻子刚刚怀孕,我不想她以后做个寡妇,也不想我的儿子或者女儿将来没有父亲。”

  临战之前,慷慨豪迈、视死如归的话呼延雄信听得多了,但秦虎这番话,却让大将军感叹良久。

  秦虎飞马赶到孟随园府中,叫醒王逊、别勒不台、呼斗乞几个,三人睡眼惺忪,不知所以。

  秦虎道:“大事不好,梁仁美大人刚愎自用,既不重视我们的情报,也不听大将军建议,定州、镇州危矣!王逊兄弟,麻烦你们连夜赶回京城,找到枢密院许清韵大人,将此间情况告知,请大人赶快想办法。”

  王逊道:“秦兄,无需多言,我们这就出城。”

  秦虎写了封密信,画了花押,交给王逊。

  通判孟随园安排了一小队骑兵,连夜护送王逊三人匆匆南下。

  次日,秦虎率领两营神卫军骑兵出城,往阳凤关方面赶去。刚到城门,就听到守门兵士一连串的吵闹声。

  秦虎道:“问问什么回事?”

  手下一个营指挥吆喝道:“干什么,快让开!莫挡了咱们神卫军的路!”

  守门的校尉恭恭敬敬回禀:“不知哪里来的闲人,声称要见通判孟大人,又没有通关文书、身份证明,小人不放行,那人便大声叫嚷。”

  秦虎望见那人衣衫破破烂烂,背了一张长弓,脸庞阔大,双眼细长,脸色红润,举止打扮不类中原人士,心念一动,喝道:“哈丹?特穆尔?”

  那人跳起来大叫:“我是哈丹!我是哈丹!”

  秦虎哈哈一笑,对那名校尉说道:“别拦他,让他跟我们走。”

  哈丹换了服饰,披上战甲,神采奕奕,好像换了一个人,连忙上前拜谢秦虎:“大人怎么称呼?居然认识哈丹。”

  秦虎道:“我是王逊的兄弟,听他说过你的大名,大家都是兄弟,不用客气。王逊有要紧事情已经赶去京城,别勒不台、呼斗乞随着一起去,你不必挂念。我现在前往阳凤关,身边需要一个胆大心细的勇士,你愿不愿意跟我?”

  哈丹喜道:“大人豪爽,哈丹愿意跟你。”

  秦虎问道:“特穆尔呢?”

  哈丹正色道:“特穆尔兄弟英勇奋战,蒙长生天召唤,魂归天国了。”

  秦虎道:“你们草原各部都是英雄好汉,可惜屈服于北莽人的手下。”

  哈丹高声道:“其实草原各部都不满北莽人的霸道统治,迟早我们会联合起来,成为一个大部落,建立自己的国家,不再受北莽人的奴役。”

  秦虎道:“好啊,中原与草原各部一向友好,咱们永远是好朋友,好兄弟。”

  哈丹道:“大人所言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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