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惊蛰 六,康王、信王与庆王(3)
信王约来人在书房单独相见。
来客一副硬朗精干的模样,身穿华贵锦袍,头戴皮帽,貂领围脖,进门便行大礼,口称:“小人给殿下请安,殿下风姿神采,如同雪山上的雄鹰,令人敬服膜拜不已。”
信王淡淡道:“贵使客气了,贵使不请自来,必定有要事相商。此处只得你我二人,但讲无妨。”
原来这个化名莫姓富商的人,正是本次出使天朝的西凉使团的副使,西凉国后族贵族没藏阿贵。
西凉后族没藏氏、梁氏皆属于显赫外戚,其子弟在官场、军中任职的不在少数,因此使团的正使是皇族宗亲李焕庸,而副使则由没藏氏的子弟担任。
没藏阿贵笑道:“本次出使,敝国主上说了,除了领略上国风物,互通友好,一定要亲自拜会三殿下。”
信王道:“本王一向主张对西凉开战,收复河湟等地,大人难道不知?”
没藏阿贵道:“国者,势也,势者,利也。大国之争,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素闻殿下英武睿智,深受朝野拥戴。如果殿下愿意,我西凉愿与上国结盟,合攻北莽。”
信王冷哼一声道:“西凉国立国不过数十年,当初曾向北莽称臣,向我朝称弟,一朝羽翼丰满,便禁绝良马交易,频繁进犯我西北边境,攻我洪州、熙州、河州等地,致使我边民流离失所,死伤无数,如此行径,有何脸面与我朝和谈?”
西凉立国时短,当初国力孱弱,土地狭小,曾经向当世两个大国北莽和天朝递交国书,卑躬屈膝,表示永为藩臣,此事史料早有记载。
因此天朝提起西凉主上,不称皇帝,只称西凉王,西凉是西藩,天朝是上国。
至于后来西凉国力军力强盛,天朝屡战屡败,那是后话。
没藏阿贵道:“如殿下愿意放下成见,化敌为友,在下可以代表西凉方面做主,开放马匹交易,边境重开互市,我西凉军后撤六十里,殿下以为如何?”
信王心下思量:西凉现下与南面的吐蕃交恶,又与西面的回鹘连年作战,军队疲惫不堪。上次和北莽大军联手南下,中途偷偷退却,听说北莽方面极为不满。
如此四面为敌,必然焦头烂额。看来西凉人的确有和我朝和谈之意。
但这些人向来反复无常,不讲信用,正好趁机大大敲他一笔。
合攻北莽云云,信王殿下是不相信的,既然对方有求于己,不捞点好处更待何时?
信王不动声色,说道:“贵使空口无凭,叫本王怎样相信你的诚意?本王力主收复河州,河州一直被你西凉霸占,本王威信何在?”
没藏阿贵道:“开放互市,此诚意一也,殿下要河州,我西凉军便退出河州,此诚意二也,这两项可以明确写进两国的和谈条约中。另外,为表示对殿下个人的敬意,在下提供一条绝密的情报供殿下参详。”
他巧舌如簧,一口中原话说得极为地道,西凉王遣他出使,正是看中此人的外交手腕。
另外,和谈的条款,预计的让步,事先都做了详细考量,此时抛出来,正中信王下怀。
信王道:“贵使请讲。”
没藏阿贵低声道:“北莽国正在厉兵秣马,预备二十万大军,今年夏秋之际南下中原。”
信王双眼精光大盛,问道:“此话当真?贵使莫要危言耸听。大军出动,声势浩大,为何我朝没有收到丝毫的军情和线报?”
没藏阿贵道:“此事千真万确。前年北莽狼帅萧拓的独生爱子,少狼帅萧赤里暗中南下,在江南行刺殿下,不料身受重伤,如果不是北莽的国师施展换血大法相救,性命不保。那萧拓心胸狭窄,从此怀恨在心,三番四次鼓动狼主南侵,狼主颇为意动。加上近期太后病重,狼主权势越来越大,便暗中命令萧拓整顿粮草兵马,又号召附属的各部族集中精兵,加紧操练。对外则宣称大军随时出征,要剿灭海东蛮族各部。到时候大军突然转头南下,则上国危矣!”
信王心想:难怪我朝没有收到风声,这狼主声东击南之计,倒是厉害。
又想起前年在杭州玉皇山顶遇刺的惊险一幕,原来那武功高强的白衣刀客,竟是北莽国长生军的少帅。
当日情势之险,至今心有余悸。信王断然道:“很好,如西凉送我良马,还我河州,本王亲自去说服皇上,调集各地禁军兵马,备战北方!”
没藏阿贵大喜道:“有殿下这句话足矣。西凉与天朝永为兄弟之邦,咱们的真正敌人,乃是贪婪凶狠的北莽人。”
其实狡猾的没藏阿贵隐瞒了一件事,他来拜会信王之前,这几日已经分别去过康王府、庆王府了。
因西凉王有命,此次出使天朝,务必考察天朝各皇子品行才具心志,以作今后国策的参考。首当其冲就是大皇子庆王、三皇子信王、四皇子康王三位。
康王府那边,没藏阿贵吃了个闭门羹,康王殿下忙于整顿太学、革新科举,闭门谢客。
庆王府那边,没藏阿贵则受到了隆重的招待。
没藏阿贵特意带来一条西域雪山名贵獒犬,献与庆王。那獒犬身躯雄壮,毛发如雪,吼声如雷,站立地上足有半人多高,好像狮虎一样威风凛凛。
庆王一见欢喜得不得了,当即命人大摆筵席,水陆横陈,美酒珍馐具备,款待外邦贵客。
那庆王生活穷奢极欲,平时有三大爱好,一曰生烹活物,二曰群雌乱舞,三曰斗戏。
生烹活物,譬如吃活驴。
将活驴四肢用木桩固定好,捆绑结实。旁边有烧沸的老汤,殿下想吃哪一部分,厨师便剥下那一块的驴皮,露出鲜肉,用木勺舀沸汤浇那块肉,等浇得肉熟了再割下来,装盘上桌。
那驴痛嚎不已,嘶声悲厉,偏偏动弹不得,往往吃得三五日后方才断气。
又如烹鹅掌,将活鹅放入小铁笼中,下置铁板,铁板下有炭火炙烤,活鹅抵受不住,拼命跳跃,因为口渴无比,又频频将脖子伸出铁笼外,然后使人不断喂以酱汁,直到双掌完全烤熟。
据说此掌饱满滑润,鲜嫩甘香,堪称人间至味。
何为群雌乱舞?原来庆王除了正妃、侧妃,府中还豢养了数十个美貌姬妾,往往饮得兴起之时,便叫那帮娇娘们除了衣衫,身着薄纱,春光半遮半露,翩翩起舞。
有时甚至和宾客们一起嬉戏打闹,床榻共眠,淫乱不堪。
至于斗戏,庆王性格骄横,不愿服输,什么斗蛐蛐、斗狗、斗马、斗鸡、斗蹴鞠(庆王体胖,当然不用他本人出马),有什么斗什么,什么热闹就斗什么。
殿下有的是钱财和时间。
前些日子,庆王殿下精心培养的狼犬,输给了鱼蛇帮柯庆之的黑背细腰犬,殿下暴跳如雷,用鞭子把犬奴生生抽死。
殿下心痛的不是输掉了几百两银子,也不是心痛忠心耿耿追随自己十几年的奴仆死掉,而是心痛当众丢了面子。
今日有人雪中送炭,送来一条西域猛犬。庆王雄心勃勃,打算过几日约上柯庆之再战一场。
没藏阿贵仅仅坐了半个时辰,说了一通祝殿下身体康健、福寿绵绵的鬼话,便起身告辞。
与庆王宴饮,可谓大开眼界,天朝权贵的富足奢靡,可窥一斑。
不过除了吃喝玩乐,二人没有谈论其他话题。
庆王得了獒犬,爱如性命,整日里让新来的狗倌训练。
过得两日,有心试试那猛犬的实力,便叫来四大金刚的大金刚,命他牵上獒犬,带领几个随从,约好定国公的孙子斗犬。
王府的四大金刚,乃是庆王花重金从外面聘请的四名武林高手,既做护院,又做侍卫。
殿下嫌他们原来的名字绰号过于啰嗦,便依着武艺高低,分别唤做大金刚、二金刚、三金刚、四金刚。
那大金刚原是太行山一带的土匪,擅长铁砂掌、泼风刀,因身负人命官司,便改名换姓,投了庆王门下。他有心卖弄,胸脯拍得山响,言道不管用何种手段,一定得胜还朝云云。
定国公世袭公爵,子孙锦衣肉食,无心仕途,他的孙子不过在内殿做了个三班的承值小官,人称花花太岁,算是京中有名的纨绔。
府中养了一条凶猛的大黄犬,百战百胜,号称“铁头金毛大将军”。
大金刚牵着高头獒犬,前呼后拥来到定国公府附近,花花太岁早已备好排场等候。
国公府附近一处空地,用木栏杆围了一圈,作为斗狗场。
听说庆王和国公府斗犬,看热闹的百姓和附近的无赖闲汉,里三层外三层聚集了两三百人围观。
两条大狗一放入场中,便龇牙咧嘴咆哮不已。
狗倌打个忽哨,做个手势,一白一黄两条大狗顿时扑作一堆撕咬,尘土飞扬,狗毛纷飞,惹得众人连连惊呼呐喊。
大金刚手中扣了一颗小石子,只待雪山獒犬一旦出现败相,便出手作弊。不料那雪山獒犬凶悍无论,一开始便稳稳占了上风,只把铁头金毛大将军撕扯的鲜血淋漓。
但大黄犬毕竟身经百战,极为狡猾,不正面交锋,四下里走窜躲避,消耗对方体力,伺机反咬。
渐渐地两条大狗斗得旗鼓相当,难解难分。
花花太岁见局面胶着,自家大将军难以取胜,又见大金刚好整以暇,在一边怪言怪语说些风凉话,发狠说道:“奶奶的,狗咬狗有什么稀奇?狗咬人才叫本事。”
大金刚笑吟吟道:“呵,石少爷说得哪里话?我家殿下的狗,来自西域雪山,品种纯正,训练有素,不管是咬狗还是咬人,都比你家的大将军强。”
花花太岁原是个怠懒无赖角色,冷笑道:“好啊,咱们一起放狗,谁家的咬人最多,算谁家赢,赌注翻倍,如何?”
大金刚本来就是个杀人放火的泼辣人物,笑道:“怕你作甚,咱家只管赢钱数银子。”
花花太岁唤手下拉开木栏杆的口子,狗倌一声招呼,两条恶犬张开血盘大口,一起扑向人群。
那狗子刚才杀得兴起,早就按奈不住,直似狼入羊群,左冲右扑,顷刻咬翻五六个人。
众人哭爹喊娘,惊呼躲避,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见百姓们狼狈奔逃,花花太岁看得拍手大笑,忽听嗤的一声,头顶一凉,头巾连同一大片头发皮肉被削飞,鲜血披洒下来,顿时变大笑为惨嚎。
跟住又是嗤嗤两声,两条大狗被某种利物贯顶,一命呜呼。
来人却是一个头戴斗笠的蒙面人,身形飘忽,出手如电,一个照面便击毙两条恶犬,两根又细又长的尖刺在手中晃了晃,随即收入袖中。
大金刚一惊,喝道:“阁下何人?”
那人却不搭话,转身便行,身法好快,转眼间隐入旁边一条巷子。
大金刚大喊一声“莫放过了!”带领几个随从,发力紧追不舍。
几人刚刚转入巷子,见那戴斗笠蒙面人不躲不避,负手而立,站在巷子中段,好像专门等候他们一般。
大金刚狞笑一声,喝道:“相好的,做下了好事,乖乖的跟大爷回去罢!”右手运起铁砂掌力,疾劈对方颈脖!
那蒙面人身材瘦小,背负一个硕大的包裹,面对大金刚庞大的身躯,凌厉的掌风,居然纹丝不动,只是眼中露出一丝嘲弄的神色。
一道凄厉惊艳的刀光,从旁边一座民居的屋檐升起,水一样泄向大金刚。大金刚心中一震,急急拔出腰间泼风大刀招架。
嘶啦一声轻响,似裂帛,似碎纸,刀光闪过,泼风大刀从中折断。
暗中飞射而来的刀竟是一柄神兵宝刃,兼之灌注惊人内力,两刀相交,泼风刀一招都抵挡不住。
大金刚见机极快,劈面扔出手中断刀,返身便逃。忽觉得后心一痛,一支尖刺已从背后透入,原来那戴斗笠的瘦子,不知何时悄没声地掩上来,鬼魅般出招。
他的动作又轻又快,攻击的方向极其诡异,令人防不胜防。
从屋檐跃下的刀手是另外一个蒙面人,手持一柄又薄又长的长刀,精光闪闪,锐利非凡。
此时两名蒙面人一起向巷口方面杀出,如风卷残云,几招之下,跟随大金刚那几个随从纷纷了账,无一幸免。
神秘的蒙面人杀人后,神色漠然,好像宰杀了几个活鸡活鸭。两人用地上尸首的衣衫拭净兵刃上的血迹,从容退去。
半个时辰后,庆王府的一众高手得知消息赶来,杀手早已遁去无踪。众人发狂一样搜遍周边的坊市、街巷、民居,毫无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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