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暴雪 七，雪乱（1）

　　衰草，残雪，破庙。

　　一地的狼藉，地上躺着七八具死尸，身上留着凄惨的伤口，这些人身体僵硬，脸色发青，死去已有大半日。正是昨夜蒯叔前来联络，黯然销魂楼预先派出接应的一队人手。

　　他们在破庙守候多日，没有等来自己的同伴，却等来了一场杀身之祸。

　　不过翻看周围的草丛、沟渠、林子，没有发现蒯叔的影子。

　　蒯叔和楼里的人有没有碰面，或者他单身脱险没有，不得而知。

　　林枫晚、大荷脸色凝重，不发一言。秦虎、老臭虫、窦和尚、丘十一与死者素不相识，心中没有太多悲切的感受。

　　秦虎翻看尸首，发现有人手足折断，有人双眼被挖，死状极惨。敌人武功高强，黯然销魂楼的人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而且对方下手毫不留情，毒辣凶残。

　　他猛地想起前些日子雷震所言，失声道：“看对方手法，莫非是风花雪月四大杀手所为？”

　　雷震说过，风花雪月四大杀手，阴险毒辣，所作所为令人发指，风魑喜欢生食小儿心肝，花魅专门勾引年轻男子，雪魍爱好断人手足，月魉喜欢挖人眼珠。方才秦虎查看死者的死状，越看越像，因而有此结论。

　　林枫晚脸色一变，说道：“如果是四大杀手驾到，我们必须避其锋芒，他们的武功，可比昆仑派、青城派那些高手高太多。”

　　秦虎心想不错，今日一早他们之所以能反戈一击，击溃昆仑派、青城派、地藏门那些人，一方面出于运气，另一方面，是因为那几个门派人心不齐，各行其事。

　　四大杀手名震江湖，彼此配合默契，局面将更加凶险。

　　于是说道：“事不宜迟，咱们即刻北上，甩开强敌的追踪。”

　　草草掩埋了楼里兄弟的尸首，六人上马动身，不走官道大道，专走小路小径，穿林过水，昼伏夜行，不一日已经进入京东路的范围。

　　此地与淮南、江南的广袤平原不同，水道纵横，山陵起伏。北风乍起，雪花飘飘，俨然一派北国风光。

　　老臭虫对此地的山山水水大路小道比较熟悉，有他带路，既可避开与当地官兵遭遇，也可避开各路盗匪、山寨、帮派的势力范围。按照行程估算，一两日后就能进入良山和大泽。

　　一路北上，路途太过畅顺，秦虎心中愈发不安。

　　他隐隐觉得，未知的强敌正在身后不远，或者对方正躲在身侧暗中窥探？或许对方早早在前方张开大网，等待他们的到来？

　　当然，这种感觉纯粹属于模糊的预感，属于敌我之间气机的牵引，说不清，道不明。

　　六个人骑着马在山间崎岖的道路上缓缓前行，两边是绵延的群山，莽莽的林海，山路越来越陡，雪地湿滑，众人都小心控马，以免马蹄打滑失足。

　　山腰处拐了个弯，前面是一块开阔地，林枫晚突然心生警兆，大声喝道：“大家小心！”

　　霍地，从旁边陡峭的山壁上，飞洒下一片耀目的白光，白光如练，游走如龙蛇，片刻之间，叮叮当当和各人手中的刀、枪、铁尺、长棍等兵器尽数对了一招。

　　来犯之敌身法奇快，林枫晚等人仓促应对，来不及看清对方身形面目。

　　白光一收，来人顿住身形，挡在前方。

　　随即马匹悲嘶，除了林枫晚那匹白马，各人胯下坐骑纷纷翻倒，原来一瞬间，那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已将大部分马足削断，只是他的速度实在太快、太诡异，根本来不及抵御。

　　林枫晚及时发出飞针，那人不敢逼近，所以坐骑才安然无恙。

　　这是众人才看清，挡在前边的是一个矮矮敦敦的胖子，活像一颗肉球，脸上五官都挤在一起，相貌丑陋，扛着一把长长的月牙铲。

　　那人晃着圆乎乎的脑袋，粗声粗气地喊道：“老大、老二、老三，都出来罢，招呼客人罗！”

　　话音刚落，几声怪笑，山路前后出现了几个人影。

　　矮胖子的身后，走过来一个壮汉，大冬天只穿了一身粗布短打，坦着胸膛，威武不凡，右手提着一支上尖下圆的破浪锥，左手在肩上扛着一个人。

　　山路的后方，出现一个脸色煞白的男子和一名妖娆的女子。男子一身灰袍，手长脚长，五官僵硬，皮肤没有半分血色，类似棺材里的僵尸。女子身穿粉裙，一脸媚笑，眼光直勾勾的只往林枫晚身上打转。

　　四人两前两后，将林枫晚、大荷、秦虎、老臭虫、窦和尚、丘十一堵住。

　　林枫晚下马上前，沉声道：“来者可是风花雪月四大杀手？”

　　那壮汉嘿嘿一笑，眼睛血红，好像一头随时扑上来噬人的饿狼，说道：“格老子，你们这些娃儿跑得可快，搞得老子一路狂追，总算给堵上了。你这娃儿眼光不错，风月雪月，说得就是咱们四个。”

　　他体型高大，类似燕赵豪汉，说话却是川蜀一带的口音。

　　矮胖子眯着眼笑道：“老大的追踪术天下无双，你们走到天边也摆脱不了，还是乖乖束手就擒，把太玄阴符经交出来吧，嘻嘻。”

　　风花雪月四大杀手，恶名远扬，一旦招惹上便如附骨之蛆，阴魂不散，无数江湖人士为之闻风丧胆，咬牙痛恨。

　　那威武壮汉是风魑，那粉裙女子是花魅、那白脸男子是雪魍、那矮胖子是月魉。

　　粉裙女子花魅盯着林枫晚，见他风采飘逸，平生所见的年青男子，没有一个及得上，越看越爱，口水都要流出来，娇滴滴说道：“哎呀，老大，等会下手留个分寸，莫把那漂亮相公打坏了，留给小妹好好地疼爱一番。”

　　壮汉风魑呸的一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矮胖子笑道：“老二色心又犯，放心，伤不了你的小心肝。不过说好了，那漂亮相公的眼珠子得留给我。”

　　四人言语之间，竟把林枫晚等人看成砧板上的鱼肉，随意处置。

　　林枫晚心知今日恶战难免，朗声道：“各位前辈既然恃强凌弱，那手底下见真章吧，要我等屈服，万万不能！”

　　风魑仰天长笑，声震山谷，久久回响，说道：“林公子好胆色！格老子，果然英雄出年少，老子佩服。你们先看看这是谁？”

　　他将肩上那人像破袋一样抛到地上，那人手足卷曲，双目紧闭，赫然是失踪数日、众人苦寻无果的蒯叔！

　　众人心头揪紧，但看蒯叔胸膛微微起伏，尚有呼吸，又是心中一松。

　　风魑用足尖踢踢蒯叔，蒯叔悠悠转醒，睁开双眼，目光迷乱，忽然看到林枫晚等人，惊喜交集，叫道：“楼主，属下无能，办事不力，这些人武功太强，你们快走！快走！”他虽然醒来，但好像被点了某处穴道，手足依旧软弱无力。

　　风魑冷笑道：“落在四大杀手手上，谁能轻易逃得掉？林公子，你识相的就交出经书，老子大发慈悲，或许放你们一条生路，如果顽抗到底，嘿嘿！”

　　他一脚踩出，踩在蒯叔的左手胳膊上，咔嚓一声，骨头断裂，蒯叔大声痛呼。

　　大荷、窦和尚怒吼一声，正要冲出去拼命，却被林枫晚伸手拦住。

　　林枫晚心知肚明，四大杀手武功太高，已跻身超一流高手境界。己方这边，除了自己勉强可以抵挡对方其中一人，其余几人中，大荷、窦和尚虽然神勇，但武功只能算二流，老臭虫、秦虎、丘十一三人似乎武艺平平，更加无法匹敌。

　　拼死血战，自己凭着暗器、轻功或者尚有一线生机，其余五人只有死路一条。

　　林枫晚心中一叹，将生死置之度外，断然说道：“好，只要你们放过其他人，我跟你们走！太玄阴符经的秘密，世上只有我一人知晓，旁人对你们毫无用处。”

　　四大杀手闻言，个个面露喜色。

　　大荷扯住他的衣袖，悲呼道：“公子不可！”

　　蒯叔挣扎着滚爬过来，口中直喊：“楼主，楼主万万不能答应！”

　　林枫晚凤目中射出坚毅的神彩，轻轻抽出衣袖，正待大步向前。忽然，奇变横生，蒯叔右手一挥，闪电般发出一道青芒，向林枫晚心口急射，两人相距不过十步，林枫晚已经闪躲不及！

　　秦虎一直暗中留心蒯叔的情形，他离林枫晚最近，危急关头，毫不犹豫斜身扑上一步，挡在林枫晚身前，那道青芒嗤的一下正中他左胸。

　　天幸他手持长枪，青芒先击中枪杆，卸去大半的力道，然后才击中他的身体，因此没有透胸而入。

　　蒯叔跟着跃起身来，向后急飞，姿势美妙之极，正好落在风魑的身侧。

　　那道青芒却是一支小小的丧门钉，林枫晚眼疾手快，将飞钉拔出，定睛一看，不由得咬紧银牙，怒道：“七级浮屠，你好大胆，居然使用本楼禁止的毒药。”

　　七级浮屠，是黯然销魂楼研制的一味剧毒之物，因为毒性厉害，向来藏在密室，禁止使用。

　　所谓七级浮屠，意思是使用七种不同毒药炼制，七种毒药，一种比一种毒性更强，好比登楼上塔，一层更比一层高。

　　秦虎中了丧门钉，飞钉上涂抹着七级浮屠之毒，林枫晚一见毒药的颜色，一闻毒药的气味，立即辨别清楚。他手脚极快，掏出一枚解毒丹，捏开秦虎的嘴巴，扔进他的喉咙。

　　秦虎此时已经呼吸急促，面色发紫。

　　蒯叔笑道：“可惜可惜，你的解毒丹，只能缓解一时，无法彻底根除毒性。这个人死定了。”

　　林枫晚站起身来，定定看着蒯叔，说道：“原来是你！难怪我们无论怎么改变行程，对手都能提前知晓，提前布局。”

　　蒯叔嘿了一声，说道：“事情看起来蹊跷，其实很简单，我只要把你们预先安排的路线，还有途中的联络点泄露出去，江湖上那些门派，自然像苍蝇闻到腥味一样扑过来，提前在半路上布局等候。我要做的，无非是将你们引进他们的罗网中而已。”

　　虽然语气镇定，但林枫晚的话仍透露出强烈的杀机：“你是楼里的老人，楼里一直对你倚重信任，不曾亏待于你，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蒯叔冷冷道：“不曾亏待？嘿嘿，我为楼里鞍前马后奔忙了十几年，流血流汗，出生入死，身上哪一处没有伤？凭我的功劳，当上个副楼主绰绰有余，可你们一味打压，一味提防，大事小事总是姓林的说了算，我早就受够了。人生在世不过匆匆数十载，我不为自己捞点好处，岂不是傻瓜之极？”

　　林枫晚淡淡说道：“哦，原来你勾结四大杀手，将我们卖了个好价钱，恭喜恭喜。”

　　风魑不耐烦地说道：“好啦好啦，你们要叙旧，以后再说，格老子的，林公子，你是将太玄阴符经双手奉上，还是等我们几个动手，在你们尸体里搜一搜！”

　　林枫晚哈哈一笑，说道：“黯然销魂楼的人，从不畏死！四大杀手好大的名声，你们想要经书，拿命来换罢！”

　　身后忽有一人轻声说道：“我来抵挡一阵，你们带秦大人先撤。”声随人到，丘十一施施然从后面走了出来。

　　林枫晚、大荷、老臭虫、窦和尚几个都诧异地看着他，一直寡言少语的丘十一，一向默默无闻的丘十一，瘦弱的身躯内哪里来的气势与信心？

　　丘十一慢慢解下腰间的粗大布带，布带之内，竟然绑着一根指头粗细的铁鞭。那铁鞭密密麻麻地一圈圈缠在腰上，起码有数十斤的份量。

　　丘十一抖开铁鞭，足有一丈多长，他脸色坦然，铁鞭前指，不动如山。

　　风魑喝道：“这娃儿有古怪，动手！”

　　风魑挺起破浪锥，花魅抖出柳叶刀，雪魍亮出双钩，月魉挥动月牙铲，四大杀手，前后夹击，全力发动！

　　蒯叔刚才使了一招苦肉计，折了一边胳膊，连忙退到旁边观战。

　　丘十一铁鞭倏地扬起，如黑龙出海翻云覆雨，长鞭夹杂噼啪的破空气劲，笼罩了方圆两丈的范围，鞭梢所至，龙吟虎啸，气势摄人！

　　俗话讲：一寸长，一寸强。风花雪月万万没有料到，对方阵营里突然冒出一个长兵器的高手，一时之间，竟无法攻入铁鞭之内。

　　丘十一使个一笔书的乱字诀，铁鞭如同在茫茫的天地间肆意狂草，一气呵成，气韵不绝，法度宏伟，笔势坚劲。

　　四大杀手伏低窜高，趋前退后，大呼小叫，短时间奈何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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