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热烫
虽拜帖递的是薛弈光的名,可沈万舟到底是纵横商场多年的人精,早练就了双毒辣的眼,看出这一行人里头真正主事的是个女人。
沈万舟坐上首,裴煖隔着张桌案坐他旁侧,右手边下来薛弈光与温鹤行座位相邻。
沈万舟不动声色打量着裴煖,裴煖也无声观察着沈家家主,两个八面玲珑手腕老辣的人物不约而同面上露个笑,心下叵测,各怀鬼胎。
裴煖与沈万舟笑谈着周旋,旁边薛弈光静坐着出神,手指捏着袖口刺绣的一丛竹叶,垂着眼好像能从竹叶里头看出朵花来。
温鹤行端起茶盏,借着瓷沿轻磕的动作朝旁边薛弈光看去,缥缈的热气向上升腾,模糊了视线里的人。
薛弈光若有所觉,抬眼就朝身侧的人看去,会用这种隐忍又直白的目光看他的,也只有温鹤行了。
薛弈光衣袖微振,温鹤行就见那袖下滑出小截瘦削手臂,接着一只指节修润的手就从茶盏底下伸上来,突兀隔在他的唇与杯沿之间。
薛弈光朝他这边倾身,伏在桌案上,头枕着那截白皙手臂微仰着脸瞧他。
后头裴煖与沈万舟正相谈盛欢,两只老狐狸在言语中交锋完全顾不得旁人,服侍的仆役都候在厅堂外头,断不敢进来听这可能会掉脑袋的交谈。
薛弈光仗着没人注意到他们,旁若无人地将手指点上温鹤行唇峰,缓慢又暧昧地细细滑过他唇线,是眉目含情的姿态。
目之所及,薛弈光见温鹤行微微一怔,他便得意地挑衅笑了,恶意的挑逗撩拨得逞,抽身想将手收回去。
却不料指尖骤然触及一点湿热温暖,和唇齿间灼烫的吐息,温鹤行舌尖抵上他指腹,柔软温热的舌轻巧地在指腹上打个圈,又缓缓退了回去。
薛弈光猛地抽回手,脸色骤冷,转念又觉得自己的反应倒像是输了气势。
温鹤行还是那副冷静自持的样子,神态自若地揭盖啜饮,目若深潭,仿佛刚才的一幕只是薛弈光出神时看见的幻影。
唯有指尖那点若有若无的湿热宛如跗骨,提醒着他方才发生了什么。
薛弈光顿觉有些烦躁,他摩挲两下指尖,像是想把那被濡湿的触觉也一并从脑海中擦去。他将手往大袖中一藏,狠狠剜了温鹤行一眼。
温鹤行触及他咬牙切齿的眼神,泰然自若地转过头,只有眼角稍微流露出一点浅淡隐秘的笑意。
薛弈光扭头,打定主意不再看他,抱臂看向裴煖那头,留神听着二人交谈。
沈万舟端着客套的笑,顾左右而言他,跟裴煖兜着圈子:“我也惦记着周大人,前头几年老爷子还在的时候,他不远千里从羲邑纡尊来拜访过老爷子。”他呷口茶,又道,“听闻周大人喜好玉器,您走时我定从沈家库里头亲手挑个几件最好的,给他送过去权当是孝敬。”
裴煖在心里头暗骂几句,心道搬出周棠的名号看来也没什么用。
羲邑与青州相隔甚远,即使有心整治他也鞭长莫及,这沈家又是青州地头蛇,轻易碰不得,这沈万舟是料定周棠不会那么不嫌麻烦来收拾他。
裴煖抬头也挂上个疏离知礼的笑,她道:“沈家主,周大人爱重您,不忍心看您这样的巨贾屈居于一隅。青州虽好,却比不得羲邑繁华,世间珍稀云集。”
沈万舟笑笑,言辞里尽是回绝之意:“沈家不过一介商贾之家,做些小本生意,上不得台面。羲邑确实是块黄金宝地,可那都是些大人物的场子,沈家去了那里,只怕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哦?”裴煖勾唇,点染蔻丹的玉指划过深黑的桌案,“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要想获得利益总得冒些风险。沈家主是少有的巨贾,能把生意做到如今的地步,应该更清楚这个道理才是。”
她话里带笑,又道:“也不需要沈家主亲往羲邑,只消让两边信得过的人看顾着生意便成。从羲邑到青州,这是全大燕最长的商道,沈家主难道不心动吗?周大人能给您的,只会更多。”
“我想要,那也得有命拿才是。沈家胃口浅,吃不下这么大的鱼。”沈万舟又将话头拨转回去,始终不松口。
裴煖知这是拒绝的意思,也不再多言。
要谈好这桩事,也不需急于一时。
沈万舟看她有收尾的意向,也没有再说其他的,怕惹出来客不快,更怕周棠因怒对他生出杀意。
他忙不迭地客套几句,见裴煖暂且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便唤了仆役恭谨地请这三尊大佛出去,给好好安排了三间住处。
生意人讲求和气生财,他虽不能应允周棠的条件,可也绝不能惹怒周棠,不伤及根本的面子功夫当然要做足。
沈万舟客客气气邀三人在沈家小住,收拾出个带假山小池的院子,池中养了几尾漂亮锦鲤,莲叶满池,屋舍窗外栽满了龙船花,像朝霞落到了窗边。
沈万舟只安排了住处,旁的也不敢多问,住多久何时走,那都不是他能说了算。他已经婉拒了周棠一次,便不敢再得罪半点。支使过来伺候的仆役也被薛弈光请了出去,说爱清静,不喜有人打扰。
“这沈万舟倒是个精明的,”裴煖笑了声,“算盘打得响亮,又懂得见好就收。”她略略一哂,又道,“这种人去了羲邑,也未必不能吃得开。”
“他没那个命去吃了,”薛弈光指间闪出片薄刃,在桌上虚虚一划,“真不懂这人怎么想的,他答应了周棠,无非是损失些钱财,可他不答应,却指不定会丧命。”
“他只是笃定周棠不会直接找他麻烦,想得倒是狂妄。周棠要杀人,可不会在意那人是谁。”裴煖笑意发凉。
薛弈光眸光清亮,眼如点星,嘴角沁了点笑,他道:“反正说来说去他也不答应,干脆我今晚就去解决了他。”
“再等等吧,或许他多衡量一番后会改变主意。”裴煖瞧着薛弈光的薄刃锋尖上映的那抹雪亮的光,缓缓笑了,语调温婉,柔情蜜意,“反正他的命就摆在那,要取随时可以取。我不介意多磨几天,无非是事成后多宰沈家一笔,稳赚不亏。”
薛弈光挑眉:“姓沈的又不止他一个,不是还有个沈三行嘛。”
温鹤行不解其意:“沈家次子?为何?”他鲜少接触世家复杂关系,不明了个中门道。
裴煖点头:“的确,沈三行也算是一个办法。羲邑是赵载雪和周棠二分天下,沈万舟无非是顾忌赵载雪会报复,才不敢上周棠的船。他想固守现有的沈家财富,又顾及整个沈家的性命,羲邑的钱带着血,他不敢赚。”
她话锋一转,含笑道:“可周棠只需要一只听话的狗,整个沈家的命他都不看重。沈万舟现在虽是沈家家主,可这掌舵人未必不能换一个。”
裴煖继而思忖着:“可沈万舟从来不让沈三行碰沈家真正有用的生意,若是沈三行做得不如沈万舟,沈万舟就白杀了。”
薛弈光冷淡回应,眸间皆是冷意:“他们兄弟不和,杀之,沈三行更易听话,他未必不想让沈万舟死。”
他说这话时,眼角余光瞥向温鹤行,话里的杀机与他着重咬住的“听话”二字似乎意有所指。
温鹤行还是眉目淡然的样子,问他:“需我动手?”
薛弈光摇头。
裴煖一锤定音:“再等几日。”
院子外头候着个沈家仆役,半大少年模样,圆脸上一双杏子眼,样子讨喜。
薛弈光踱步过去,哄逗着他玩,那少年唤作小苑,性子也活泼,兴致勃勃给薛弈光介绍青州风物,一长串说得停不下来。
薛弈光生得好,眉眼秾丽,一笑起来就更是漂亮,小苑一见他就没了戒心,什么话都往外头倒。
薛弈光含笑听着,时不时应几句,引着这孩子的话头往沈家两兄弟身上带。正心头盘算着,耳边听到个词,他打断少年的话,问道:“你方才说你家二少爷喜欢去的那家花楼叫什么名字?”
“悠悠阁。”小苑立时答道,又添了句,“二少爷每次回来,都不先回家,而是去那里。”
他附过去小声道:“不光是二少爷,家主也常去,只要他待在家里,三天两头就要去一趟。可是要我觉得吧,那里面的姐姐都没有您好看!”
薛弈光一下子被逗笑了,他点着小少年的额头,笑道,“小孩子就知道什么叫好看了?”
“是真的!”小苑振振有词,认真道,“有次家主把人带回来,我瞧见了!是悠悠阁的阮梨姐姐,唱歌很好听,可是她连您一半好看都没有!”
沈万舟,悠悠阁,阮梨。
薛弈光在心里暗暗记下。
因沈万舟为人圆滑,与裴煖那一番谈话也几乎都是在打太极,套不出什么有用的话,加之与他接触时间不多,暂时也看不出来这个人有什么别的破绽,似乎跟许多普通商贾一样只是个喜好花天酒地温柔乡的男人。
爱财却谨慎,怯懦又自负,是薛弈光目前对沈万舟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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