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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十二江潮


薛弈光没理会他们,他将这两人心思看个分明。

        尹乘对他的意思,他明白。尹乘想刺激温鹤行,他也放任了这一举动。

        他想看温鹤行的平静被打破,剥开那层顺从的沉默的外壳,看看冰冷的深潭底下埋藏着怎样一副心肝。

        薛弈光原以为见到温鹤行的第一面,自己就会迫不及待杀死这个人,从此爱恨长眠于底下,余生得以平静。

        可是他没有,沉沦爱欲之后起了杀意的那一刹,他鬼使神差阻止了自己。

        薛弈光知道,自己想要报复温鹤行,想要将自己曾经经历的所有困难千倍万倍加诸其身,让他尝尝那砭骨的疼痛。

        他把温鹤行留下,真的是为了看看这个人抱有什么目的吗?

        “你如今喜欢吃辣?”温鹤行点点头,若有所思,“那下次一道出来,我……可以一试。”

        薛弈光没有应声。

        他让温鹤行留下来陪床,冠上一个暧昧却没有感情的名义,他将他们之间变成用□□维持的冰冷关系,他说出那些刺耳的话,挑尽难听的词,用那些不堪的语言侮辱这个人,开口的瞬间,薛弈光感到一种恶意的快感。

        可他看着温鹤行的反应,却并没有觉得多少愉悦。即使他这样刺激这个人,甚至借着尹乘的名义来嘲讽这个人,温鹤行似乎依然不为所动。

        这个人似乎比当年更冷硬,沉默,寡淡,他彻彻底底成了一块顽石,谁也无法影响他。

        三人在朝槐楼门前分别,尹乘去忙他的生意,临走前依然闲聊似的谈起薛弈光这三年里的细节。他看得出这二人的关系非同一般,不是他一时半会儿能够弄懂,不过他也不介意给对方心里添一点不痛快。

        午初。

        歌女婉转妩媚的歌吟穿过重重纱幕,在楼阁内轻柔飘荡,如丝如绸温柔裹缠在酒客耳畔,随着醉人的酒香,飘入二楼雅间。

        伴着一声吱呀轻响,雕花木门被推开。

        薛弈光缓步走进,身后跟着温鹤行。

        他挑帘进去,一眼便望见个芝兰玉树般的青年端坐席后,手上正拿着根木簪和刻刀摆弄,一排各式刻刀在他手边依次排开。

        其实江潮本人与薛弈光和裴煖口中那个机关算尽拿捏人心的形象相去甚远,甚至与他将门之后的身份也看起来不大相符。

        江家五代为将,尽忠职守,替赵氏皇族守着大燕这片江山,谁不称一声忠烈。江潮之父江重云任都指挥使,镇守沧州以北,却在八年前一场惊变中通敌叛国,给江家忠名蒙羞。

        江潮出生于江家这般世代为将的家族,可他本身却并未习武,也无此志。他就如同那些钟鸣鼎食之家倾珠玉兼诗书才能养出的谦谦公子般温文尔雅,有明玉般的清贵。

        他父亲通敌后消失于沧州以北的大漠里,江家满门背上罪名,夷灭三族。江潮得遇贵人相助,勉强逃过一劫。

        大燕幼帝庸弱,宣王赵载雪摄政,与太尉周棠分庭抗礼。江重云那叛国的罪名,就是赵载雪亲手给批的。

        而今江潮还存活于世已不再是什么秘密,势同水火的两位权臣却不约而同放过了他,上面只手遮天的人未表态,下面做事的也拿不准主意不敢擅自动手。

        江潮就在这局势里,与双方维持着多年的微妙平衡,不得不让人惊叹他手段的大胆与精妙。

        “薛公子,温宗师。”

        江潮起身,拂去衣摆上落的木屑,平整衣冠,朝薛弈光深深一礼。

        “久等了。”薛弈光笑笑,随即落座,温鹤行挨着他,寸步不离。

        江潮重新坐下,慢条斯理道:“我前日相邀,想来薛公子与温宗师一向情谊深厚,猜想你二人会一同前来,便多置了副碗筷。如今看来倒也没想错,你们二人还是在一起。”

        薛弈光笑眯了眼瞧着江潮重复道:“在一起?”

        江潮从善如流,立时改口:“走在一起。”

        而薛弈光独自咀嚼着那个情谊深厚,觉着怎么也该是个血海仇深的意思。

        不过想来也是,他上次见江潮已是几年前,那时他与温鹤行的关系虽说不上有多亲密,但至少不像现在这般僵硬。而后发生的种种,江潮或许并不知情。

        而江潮下一句话就颠覆了他的想法。

        “看样子,温宗师这是打算彻底离开寒川了?”江潮询问道,“你选了薛公子,就不怕寒川来找你麻烦?我记得你师父和师兄可不是好相与的角色,你此次能来云州,费了不少功夫吧。”

        温鹤行还没说话,薛弈光骤然抬头看他:“什么意思!离开寒川?”

        江潮看看温鹤行,又看看他,猜他还不知道此事:“这些天都传遍了,薛公子可能还没听说,想必捉影也不会把这些琐碎传闻往你耳边上报。”

        确实,薛弈光这几天没有出过捉影,不晓得外头的风言风语。捉影里面众人谨慎行事,没有人敢乱嚼舌根。

        “我……”温鹤行想解释,却被薛弈光狠狠一记眼刀打断,他转向江潮,抛出两个字,“你讲。”

        江潮摩挲着刻刀粗糙的刀柄,解释道:“就是传言温宗师叛出寒川,泰清祖师雷霆震怒,与之断绝关系。”他瞧了瞧薛弈光阴沉脸色,顿了顿,还是接着说下去,“还说温宗师配不上寒川第一剑的名头,自然会有人配得上。”

        他说完,薛弈光久久没有出声,温鹤行紧抿嘴唇,有些不安。

        沉默像吞食一切的可怕巨兽,在燃了熏香的雅间内蔓延。

        薛弈光自然知道,江潮既然与他讲这些,就不可能骗他。他一直觉得温鹤行来云州,刻意接近他,是别有目的,是寒川的又一步棋。

        可听到泰清与温鹤行断绝关系,温鹤行叛出师门,这还能是寒川的布局吗?寒川会费如此代价,不顾一切针对他吗?

        那么温鹤行来云州,来见他,又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江潮只能在一旁看着,他如实相告,却不知这二人会有这般反应,他一个外人,也不好上前劝慰。

        “叛出师门?”薛弈光将这四个字说得极慢,仿佛咬牙切齿,“温鹤行,你真舍得啊,寒川第一剑的名头,说不要就不要了。”

        听着他嘲讽语气,温鹤行半点没恼,至少薛弈光盯着他多看了两眼也没看出什么。他一直这般,无喜怒少哀乐,好像世间少有什么能让他动容。

        “一个名头罢了,本就是无用之物。我不在意,你也莫要在意。”

        终究是不好在外人面前争论这些,薛弈光一哂,带过这个话题,对江潮问道:“不说这个了。你今次又是借了谁的名头定下酒席,如今可没有酒楼敢做江家的生意。”

        “山海楼的云小姐。”江潮见他们二人之间似乎重归平静,便重新拿起搁下的斜刀和木簪。

        “云楼主云清明?”薛弈光回想了一下,云楼主年近天命,实在不像是能被称为小姐的。

        “不,”江潮抬头回道,“是云锦小姐。”他说道这,像是想起什么,笑得很温柔。

        云锦是山海楼主云清明的养女,相传是云清明在辛州捡到的孤女。云清明动了恻隐之心,不愿意见她受难,便将其带回山海楼抚养成人,甚至打算百年之后,将整个山海楼的生意也交给云锦。

        “承了姑娘家的人情,你可怎么还?”薛弈光打趣。

        “这不,”江潮微抬手示意手里的刻刀和木簪,“金银钱财她不缺,珠玉玛瑙她不喜,我只能勉强还个礼。”

        江潮有一双漂亮的手,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白皙如美玉,这样一双手很适合捏扇,握笔,折花。

        可他手心却满是老茧。

        江家有打造兵器的秘技,经江家人之手打造的兵械无一不精密狠绝,杀伤力极大。但因为打造成本过高,效率过低,往往几年才能打造出一把,而且数量极少,始终无法广泛普及,是以不能应用到军队制式兵器中去。

        听闻手握军器监的恒州柳家一直眼馋江家的技术,要不是柳家这一代是两个男丁,柳家家主定会与江家联姻。

        只可惜柳家次子早已与龙家次女定亲,而江家在八年前惹上沧州祸事,龙家更是早在十余年前就被灭门,是以这桩婚事也就不了了之。柳家这一代两个后辈早到了该婚娶的年纪,竟也无一人成家。

        而如今江潮这双本应打造杀器的手却握着刻刀,小心翼翼屏住呼吸雕一支女子用的木簪,去讨姑娘的一笑。

        薛弈光打量着木簪上的雕花,只能看出个雏形:“是兰花?”

        温鹤行有些惊讶,没想到薛弈光还了解一点这些。他侧头去看薛弈光,只能看到一点对方眼角的笑意,那笑倒是有几分真心。

        江潮嗯声,轻轻将刀尖一点尘屑吹落,温和道,“素冠荷鼎。阿锦她喜欢。”

        薛弈光执筷,正打算下口,一边对江潮说道:“先吃吧,雕花也不急于一时,云锦这么大个人也丢不了。先来谈谈你的事。”

        江潮终于停下手头活计,收了刻刀搁在一边,又从袖里抽出块丝绢将半成品木簪细细裹好,收纳妥当。

        “今日请二位来,还是为了沧州之变这桩旧案。”谈起这个时江潮神情微滞,毕竟忠名染耻带给他的不仅是杀身之祸,还有诸多难以言说的难堪。

        温鹤行点头,眼神示意他继续。

        江潮停顿片刻,说道:“或许二位会觉得我有些可笑,隔这么多年去翻一桩旧案,还妄想洗刷冤屈,一雪污名。”

        薛弈光坦然道:“你想这么做有你自己的理由,我不过是拿人报酬替人办事,不问缘由。”

        江潮点头道谢,替他二人斟上酒,说道:“我始终不信父亲会通敌。朝夕相处十数载,我深知他不是那种人,卖国求荣通敌苟活,他干不出这样的事。江家世代忠臣良将,从未有过半点动摇。”

        他沉声道:“他那样国尔忘家的人,从小我就听他教导何谓碧血丹心,护国佑民。江家乃心王室,忠君报国的祖训就刻在他骨子里。那等苟且卑劣之事,他做不出,我也不会信。”

        他说这话时目光凛凛,眼神坚忍沉定,江家忠义赤胆早已融进他的骨血,随着他心脏跳动而鼓噪,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将他与八年前消失在沧州以北的那个男人紧紧系在一起。

        席间一时无话,薛弈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江潮。

        江潮几年前就找过他,求他去深查此事,显然是走投无路,才会把希望寄托在他这样声名狼藉又不择手段的捕风身上。

        除开委托薛弈光,这个金玉堆里长大的世家公子不知还尝试过多少门路,碰壁多少次,希望一次次重燃又一次次被熄灭,可他还是没有放弃那个念头。

        世事磋磨,少年不幸,将这个本该一辈子无忧的世家子打磨成了温和稳重的青年。家门覆灭,亲人离散,没有磨灭他眼底的光亮,反而漆上了一层柔软坚定的釉质。

        薛弈光眼神微闪,低头,就见温鹤行替他夹菜,薛弈光反手就将菜夹回他碗里。温鹤行又夹过去,薛弈光还想扔回去,被温鹤行一筷子挡住,冷声道:“桌上舞筷弄箸,像什么样。”

        温鹤行冷下声音说话时是颇有威慑力,让人不由惧怕他动怒,更何况这么些年,薛弈光一旦听他这般讲话便不敢再忤逆。是以虽过三年未见,等再次听到他这般语气时,薛弈光还没反应过来,手头动作就已经乖乖停下。

        待他回过味来,又怔然愣住,心底升起一股惊怒,简直难以置信,他竟然会被温鹤行一句话给唬住,竟会不由自主听从。

        温鹤行这些天以来的顺从麻痹了他,忽然听到这么一声冷冷的低斥,让薛弈光有些恍惚。这让薛弈光觉得不甘,暗恨自己这不争气的举动,他将这一切缘由理所当然扣到温鹤行头上,磨牙愤恨想着。

        结果薛弈光越想越气,反手就挑了桌上最辣的一道酸菜鱼,一筷子下去选了刺多的肉给温鹤行夹过去。

        他报复完,又将注意力搁到江潮那边去。

        “我三年前已替你查过一次,我也差点因此丧命,结果如何,你也知晓。”薛弈光说这话已有些回绝的意思,“好不容易捡回这条命,江公子,我得多爱惜一点才是。”

        江潮点头,平静道:“我此次前来,虽想说服薛公子继续查这桩旧案,但若薛公子不愿,我也必不会强人所难。”

        他一顿,继而恳切道:“此前劳烦薛公子千里奔赴,险些伤及性命,我甚愧疚感激。无论事成与否,我帖上与你提过的消息,都会尽数告知。”

        薛弈光笑了:“不知有什么消息,是我通过捉影查不到,而必须要借着江公子的手才能得到?”

        周棠手底下的捉影,除了替他杀人,最大的用处还是替他搜集各方势力的消息。薛弈光没有夸大,这个缜密运作的组织能够获取的消息远比江潮一人要多得多。

        江潮没有被激怒,他既然敢邀薛弈光前来,就是做了十足的准备,有信心能让对方松口,从而答应他的请求。

        只听江潮缓缓道:“我知薛公子近年来一直在打探尊师的消息,甚至暗中派遣捉影里的人私下探查,却鲜有音信。”

        薛弈光有了兴趣,身子微微前倾听他讲下去。

        “一月前,我一故友于恒州西南的一处琴坊见到一把古琴,他认出,那正是尊师的琴,‘逐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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