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做客山中
凌云霄和那少女此时所处位置在盆地顶上,脚下是条由打磨得很平整的巨大山石彻成的梯道 ,一直往下延伸,通入村庄之内。
凌云霄往梯道上瞧了会,见石板上刻满了他看不懂的奇文怪字,像是某种符咒。有些疑惑,遂向少女问道:“怎么石道上刻满了符咒?”
少女笑答道:“别说这石道,就是围绕着寨子四周的山顶上都刻满了,而且山上的野草还全结成了环咒,你瞧。”说着手往身侧一指,凌云霄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只见山中野草草尖全打成了结,成丛成丛的捆在一起,绕满这个山头。强风袭来,随风摆动起伏,远远瞧去,如同一只绿色巨蟒在山林间游动起舞。
凌云霄更是糊涂,奇道:“这是为何?你们还有结草环的风俗么?”
少女右手抬起,理了下被风吹乱的额前刘海,道:“哪是什么风俗?而是一种极其厉害的咒阵,若是不被寨子中人亲自引来,而是自行闯入者,一旦撞破了这些草环,不出百步必力竭而亡,无药可救。这大山之中,满山遍野皆是这种草环,所以我叫你不要乱闯乱走就是这个原因。”
凌云霄吐了吐舌头,吃惊道:“有那么厉害啊?”有些不信。
少女白了他一眼,冷道:“你若是不信,过去走上一走,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若是撞破一株草环,我可救不了你。”
凌云霄望着那些草环,好奇心顿起,心中犹豫了半响,终究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且不论少女说话的真假,单说拿自己的命去试探真伪,万一是真的,命都没了,想想还是大大的不划算。
少女见他兀自沉吟,激他道:“一个大男人家家的,既然不信就走去试一试呗,还考虑什么?”
凌云霄早抱定主意,不管真假,打死都不去,当下赔笑道:“信了信了,怎么能不信姑娘的话呢?”
少女哼了一声,道:“走吧,进寨子,我带你去见我阿爷。”
凌云霄跟在她身后,行了几步忍不住又问道:“你们结了那么厉害的草环,不怕万一有人误入此山中,碰坏了草环,岂不是伤害了无辜性命?”
少女在前边冷冷道:“那也是他活该,再说了,你们汉人天天想着对我们不利,千年来都是如此,汉人人多,我们人少,若是力拼硬斗,我们哪是汉人的对手,早就亡族了,所以唯有用些手段,使那些心怀叵测的汉人不敢轻易上山,我们也好过些安生日子,就算是误杀的,杀了也就杀了,只怨他行错了路。”
凌云霄见她说得语气平淡,竟视人命如草芥,听得是心中冒起阵阵寒意,当下沉默不语。
少女继续道:“其实这些草环和字咒也并非完全是拿来对付汉人的,最主要的还是对付那些一到黑夜就出没的东西。”
凌云霄闻言一惊,不禁脱口道:“这里也有僵尸?”一说到僵尸,不由想起几年前发生在南疆的那一幕,至今想来仍是心有余悸。
少女停下步子,转过身来问道:“你见过僵尸?”
凌云霄重重点了点头,道:“何止见过,还和它们打过一架。”
少女用手刮脸羞他道:“不知羞的家伙,口气还挺大的,还和僵尸打架?你当僵尸和你一样是活物啊?寻它打架你还不是死路一条!你就吹吧!”
凌云霄也懒得和她辩解,毕竟发生在南疆的那些事情能生存下来的人就不多,说来也无人可信,当下只是笑了一笑,也不还嘴。
少女羞他够了,见他不语,当他理亏了,轻笑着转回身继续前行,道:“山里这些东西也不是僵尸,总之很难一句话说得清楚,我一会带你去见我阿爷,由他说给你听吧,他清楚这些东西得很。”她怕凌云霄对这种事不感兴趣,停了会接着道:“闷得慌的话就权当听故事得了。”
两人行走谈话间,已踏入到寨子中,寨中人见那少女,纷纷上前微笑招呼搭理,神情甚是恭敬,可见这少女在寨子中地位不同一般。
众人与那少女礼毕,一见她身后跟着一汉人青年,不禁个个脸上变色,眼神中充满戒备之色,已有一群孩童朝寨中深处跑去,边跑边呼道:“有汉人上山了,有汉人上山了……”。听到孩童呼喊之音,各家各户中纷纷涌出大批人众,个个弄刀持棒,神情紧张,如临大敌。
两人一路前行,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除了和那少女打招呼行礼之外,都对凌云霄充满戒色,眼神中多有恨意,凌云霄心中暗叹,此地苗汉之争,历经千年,势如水火,看样子彼此都结怨极深,只怕是很难化解了。
众人跟随着两人朝寨中行去,不断有打扮怪异的青壮力加入到人群之中,挥舞着手中器刃对着凌云霄做出种种挑衅行为,少女低声对凌云霄道:“你别怕,也别出声,只管跟着我走就行了。”
向前行了一阵,一个生得古铜色皮肤,身材高大魁梧的光头汉子带着一群人迎面走来,拦住少女,眼望向凌云霄对着少女道:“阿侬,怎么带了个汉人上山?”
凌云霄心下寻思道:“原来这姑娘叫阿侬!”
阿侬道:“他是我们寨子里尊敬的客人,与那些恶人是不同的。”
大汉面上将信将疑,紧盯着凌云霄半响,又转向阿侬道:“是阿公叫你请他上山的?”
阿侬摇摇头道:“不是,我自己带他上来,总之他是个好人,我叫了他来,就是寨子里的客人,你们就不得对他无礼。”
大汉皱着眉头,低头深思片刻,抬头沉声道:“既然不是阿公请来的,那就不算得是寨子里的客人。”转头对着身后的人下令道:“把这汉人抓起来。”
那群人应了声就欲上前,阿侬跨前一步,拦在凌云霄身前,拔出腰间短刃,嘴里娇喝道:“谁敢上来?我说他是我的客人就是客人,你们要是无礼,莫怪我不客气。”众人瞧她如此,简直就是一副拼命的架势,面面相觑,再也不敢上前。
大汉道:“阿侬妹子,你是知道寨子里的规矩,未经阿公允许,汉人是不能私自上山的。”
阿侬收刀入鞘,冷道:“我带他上来的,怎么成了私自上山?现在我就带他去找我阿爷,你们让开。”
大汉不语,那些人虽也惧怕少女,但未得大汉口令,一时间也不敢挪步相让。
阿侬冷哼一声,道:“好好好!你们不让是吧?那可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我要硬走,看你们哪个敢拦我?”
大汉急道:“阿侬妹子,莫要使性子,你走没人敢拦,可这汉人就走不得。”
阿侬冷笑一声,道:“那我硬拉他走呢?”
大汉搓着手,嘴里低声道:“那也只得硬留了。”
阿侬大怒,正要答话,只听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在人群外响起,道:“你们都不得无礼,这位小阿哥是我老人家请来的客人。”
此声一起,大汉面上变了颜色,阿侬却笑开了靥,喜声喊道:“阿婆。”
众人忙忙让开了道,只见一个年轻女子搀扶着一个老婆婆缓缓的行了进来,凌云霄瞧得分明,正是在山脚茶铺处讨水喝的那两位苗妇。
这老妇一来,那光头汉子再也不敢多言,只对着围观的众人道:“散了,散了啊,别瞧了,既然这位小阿哥是阿婆请来的客人,就是寨子中的贵人,大家莫要看了,失了礼数叫客人看了笑话。”言毕又转对阿侬赔笑道:“阿侬妹子,方才对不住了,阿哥也是依着寨中的规矩来办,还望莫怪阿哥鲁莽才是。”
阿侬冷哼一声,也不答话,自顾跑上前去,与那年轻女子一道搀扶住老妇人行到凌云霄面前,笑着介绍道:“这是我阿婆。”又望着那年轻女子道:“这是我二姐。”
凌云霄“哦!”了一声,忙忙与那老妇人躬身行礼,再瞧那年轻女子,眉宇间果然和阿侬有几分相似,当下也和那女子拱手做礼,女子面色一红,低下头去。
凌云霄礼毕对着阿侬笑道:“我与婆婆是见过面的。”
阿侬白了他一眼,道:“废话,若不是你见过我阿婆,知道你人甚好,否则我才懒得带你上山做客呢。”
凌云霄给她一顿抢白,愣了愣神,心中苦笑,暗道:“我好端端的行着路,你非要硬拉我上山,现在倒说我的不是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何话了,只是嘿嘿干笑几声掩饰窘态。
那老妇人用杖轻敲了阿侬手背一下,笑骂道:“你这个野丫头,怎么说话的?对贵客要礼貌些,莫要什么都口无遮拦,疯疯癫癫的。”
阿侬吐了吐舌头,对凌云霄做了个鬼脸笑道:“瞧着没?阿婆都护着你,你如今可是寨子中的贵客了,我可不敢再说你。”
老妇人瞧着凌云霄不住点头笑道:“这位小阿哥模样儿长得真俊,怪不得阿侬这小丫头非要拉你上山做客。”
阿侬面上一红,拉着老妇人的胳膊撒娇道:“阿婆!……!”
凌云霄面上更红,干咳两声,忙忙岔开话题道:“晚辈这次来得匆忙,两手空空,没带着什么礼品,失了礼数还望婆婆莫怪。”
老妇人笑道:“咱苗家人不兴你们汉人那一套,既然是我们主动邀请你来的,还叫你带着礼物,成何体统?来来来,到婆婆家去,山上风大,喝点苗家人自制的蜂蜜酒暖和暖和身子。”
凌云霄心中一喜,自打他踏上这连绵无边的高原之路,早就与酒绝缘,此时一听,还有酒喝?而且还是从没喝过的蜂蜜酒?肚中酒虫蠕动,面上却装得诚惶诚恐,赶忙作揖道:“那就叨扰老人家了。”
两位姑娘搀扶着老妇人当前引路,领着凌云霄就走,那光头汉子也抬步跟来,阿侬转头怒瞪他一眼,道:“你跟来做么?阿婆请的是他可没请你。”
光头汉子嘴里喃喃道:“这……这……。”却又不知该说何话,面色甚是尴尬。
阿侬道:“这什么这?不许你跟来。”转头对老妇人撒娇道:“阿婆,叫他不许跟来嘛!”
这老妇人平时甚是宠惯她这个孙女,当下笑着点头道:“好好好!”转头和那汉子道:“阿尼,你就不要跟来了,免得我这个乖孙女又要发脾气了。”
光头汉子只得停下步子,瞧着几人的背影越行越远,想要跟上,终是不敢。犹豫良久,猛一咬牙,转身朝寨子另一边匆匆行去。
老妇人边走边数落阿侬道:“你这小丫头,性子也忒鲁莽了,胆子不小,如此不明不白就请这个小阿哥上山,还要带他去见那死老鬼,若不是老身恰巧路过,你这还不是把他带进了死路去了。”
阿侬嘟着嘴道:“我带来的客人,料来阿爷也不至于就把他给杀了吧?”
老妇人叹了声气,道:“你年纪小小的,知道什么?那死老鬼的脾性,向来是六亲不认,而且这寨子中的规矩都是他定下的,历来说一不二,你个小丫头片子的,竟敢擅自破了他的规矩,他不敢拿你怎么样,可就把火发到这个小阿哥身上了,还不生吞活剥了他?再说,他真要杀这小阿哥,你还能怎么样?”
阿侬从小到大就一直得长辈们宠爱,平时做事大多任性妄为,从不经脑子。带凌云霄上山此举也是自作主张,心中倒没想到会碰上什么后果,此时一听老妇人这么一说,也觉得后怕起来,万一自家阿爷真要杀他,自己该怎么办?想清楚了这一层面,心儿不由噗通噗通急跳起来,心中暗思道:“若不是碰上阿婆,只怕我真带他去见阿爷了,好险,好险!”
老妇人见她沉默不语,一张俏脸惊得煞白,不禁用手轻拍她手背安慰道:“傻丫头,莫怕,莫怕!现在他是婆婆的客人,我倒看哪个敢动他?”
阿侬展颜一笑,却笑得有些勉强,这下着实骇得她不轻。
凌云霄跟在后边听了她们的对话,反倒还是镇定自若,面色平淡,好似不关他事一般。其实倒不是他不怕死,而是他心中老记挂着少女放在他身上的那些要命虫子,只要这少女无心害他,就可性命无忧。至于说别人想要杀他,就算打不过,逃命的功夫还是有的,根本不足畏惧。
两人各想心事,一路无话,直到行至一双层竹楼前,前边三人停下脚步,阿侬转回身来,笑道:“我们到阿婆家了,你是客人,请先进去吧。”
凌云霄忙忙摇头摆手道:“不敢,不敢!还是你们先请!”
阿侬怒道:“你这人磨磨蹭蹭作甚?我们苗家习俗就是客人先进门,你不进难不成让主家也呆在外边陪你不成?”
凌云霄听她如此一说,倒也不好再坚持,俗话说,入乡随俗,客随主便,当下抱拳作揖低声道:“如此就冒味打扰了!还望担待!”遂举步迈上楼前阶梯,入到二楼厅堂之中。只见此厅堂甚宽,正中贴墙处供奉着一神台,台中香火不断,香烟袅袅,香味弥漫。厅堂中另有几处偏门,想来必是房间所在。神台偏右两三丈余处的地上,有个用土砖绕边搭彻而成四四方方约有五尺见方的火塘,里边柴火正烧得旺,上边架着口大锅,锅盖严实,周隙白汽直冒,也不知在煮着什么东西?
凌云霄站在堂中正四处打量时,老妇人三人也跟着他后头入到厅中,阿侬姐妹两人扶着老妇人来到堂中火塘坑边上坐下,那年轻女子见锅中白汽直冒,“哎呀”轻呼一声,忙忙取起锅盖一瞧,有些不好意思对老妇人道:“出门得急,竟想不到火上还烧着水,差点儿水就干了。”说着行到屋角水缸前盛了几大瓢水添到锅中。
老妇人拍了拍身旁的凳子,笑着招呼凌云霄道:“来,小阿哥,坐到婆婆身边来。”
凌云霄点头笑笑,依言行了过来坐下。一坐下才发觉火塘上悬挂着数排木架子,木架上钩挂着数块腊骨肉,已被火烟熏得乌黑,想来也熏得有段日子了,心中暗想:“想不到苗家生活习俗竟也和南疆壮家有几分相似之处,料来少数民族都是如此的吧?”
凌云霄屁股尚未坐暖,就听门外有一人喊道:“阿婆,阿公差我来问一下,这里是否来了个汉人小伙子?”
老妇人用拐杖重重顿了地面一下,冷道:“这死老鬼耳目倒灵得很,我们前脚才进门,他后脚就到了。”转首对阿侬道:“丫头,去和那人说,让他给死老鬼回话,人是在这,但如今是我老太婆的贵客,他那劳什子规矩,对付他那些猴子猴孙可以,在我这老太婆面前行不通,他若想来拿人,尽管试试!”
阿侬笑着应了,站起身来出到门外,按着老妇的原话一字不落的又和那人复述了一遍,那人唯唯诺诺应了,和阿侬躬身行了一礼也就去了。
阿侬施施然行回屋中,又坐到老妇身侧,一脸得色道:“阿婆,那人去了,只怕阿爷听了可要气得吐血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脸色一变,有些惧意道:“哎呀!阿婆,若阿爷受不住气,真的亲自上门捉人,我们该怎么办?”
老妇冷哼了一声,道:“谅那死老鬼有百来个胆子也不敢亲自上门来,就算敢来,咱也不给它,看他能怎样?”
阿侬双手揽住老妇臂膀,将头侧靠在老妇肩上,轻笑道:“还是阿婆最好了,有阿婆出面,阿爷绝不敢乱来的。”
老妇对年轻女子道:“阿叶,淘米做饭,他们闹他们的,我们过我们的,这小阿哥远来是客,可不能怠慢了。”又对阿侬道:“你这丫头快去给你阿姐帮忙去,整天就知道瞎玩,让你阿姐忙上忙下的,哪有个女孩子家家的样子?”阿侬一吐舌头,起身帮忙去了。
凌云霄不好意思自是推辞一番,自然又给阿侬抢白了一顿,只好默然不语。想着干坐着也不是办法,便起身也想去帮一把手,只是自己对厨活也是一窍不通,忙没帮成,笨手笨脚的反又挨了阿侬一阵埋怨,窘得是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幸好老妇人适时给他解了围,道:“小阿哥,你是客人,不需动手,再说了,你个男人家的,这些活哪能干得了?还是让她们两个女娃娃弄就行了。”凌云霄嘿嘿干笑几声,乐得有台阶可下,赶忙又坐了下来。
待阿侬两姐妹将饭菜做好,天色已黑,四处漆黑一片。
阿侬点上灯,将碗筷摆好,便招呼凌云霄进桌。凌云霄行了一天的路,早就饥肠辘辘,饥饿难耐之极,此时一听开饭,早就窜到桌边,只见桌上摆着三菜一汤,无非就一些农家常见的菜肴。
老妇人有些歉意道:“山中穷苦人家,没什么好菜招待小阿哥,讲究吃点吧,填饱肚子就成。”
凌云霄忙道:“婆婆客气了,这很不错了,晚辈也非什么富贵人家出来的公子哥,这些饭菜正合口味。”说着夹起一片焖烧豆腐皮放入嘴中,顿时双眼放光,看似普普通通的一碟焖烧豆腐皮,吃在嘴里,竟是香脆可口,咸淡适中,味道极棒。他见一道寻常普通的豆腐皮竟烧得如此好吃,料来别的菜肴肯定也不差到哪去,又尝了口蜡骨肉,却是肥而不腻,瘦而不干,入嘴嫩滑爽口,竟似鲜肉一般,毫无半点熏肉的火烟味。如此手艺,比那些街肆酒楼中的大厨也不甚多让,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凌云霄不禁赞道:“好手艺,好味道!”心里暗道:“菜肴原料及其简单,佐料也无非就一些油盐酱醋而已,却烧出如此美味,这两姐妹当真不简单,若是谁家男儿娶到她们,可就有福了。”想着间不禁偷瞧阿侬一眼,却恰巧阿侬也正朝他望来,四目相对,凌云霄又是心神一荡,不敢再瞧,忙忙转望他处。
阿叶给他面前空碗斟满了酒,酒色深黄,其间夹杂着淡淡的蜂蜜之香,凌云霄知道这应该就是老妇口中所指的蜂蜜酒了,嘴馋不已,只是念及肚中蛊虫,不知它们脾性,若是喝下了酒,使它们失控发起了疯来,岂不咬烂自己的五脏六腑,一命呜呼?
祖孙三人见他迟迟不动碗,以为是嫌弃酒水不好,可瞧他盯着蜜酒的模样,又似极馋,面上神色古怪得紧,不免有些奇怪,阿侬怒道:“要喝就喝,不喝拉倒。”说着伸手过来就想取碗。
凌云霄忙忙用手压住了碗,苦着脸急道:“且慢,阿侬姑娘,我有话要问,不知你愿不愿意回答?”
阿侬缩回了手,不耐道:“喝酒就喝酒,还偏那么多废话,问吧!”
凌云霄犹豫良久,老妇人笑道:“小阿哥,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当着人多之面不好说出口?若是如此,老太婆和阿叶先行暂避,让你们说个痛快。”
凌云霄面色一红,知她们误会了,若再不说,可就误会更深了,当下忙道:“没事,没事!只是想问下阿侬姑娘,她放在我身上的蛊虫和这酒有没有冲突,喝下去不会有什么后果吧?”
此话一出,包括阿侬在内祖孙三人皆是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良久均做声不得。凌云霄瞧她们样子,也是弄得满头雾水,一塌糊涂之至。
阿侬突然抚腹弯腰大笑了起来,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右手指着凌云霄点了几点却是说不出话来。老妇人笑骂道:“你这个疯丫头,正经点,你到底说了什么话骗了这个小阿哥?”
阿侬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但刚想开始说话,一瞧到凌云霄那副无辜之样又有些忍俊不禁道:“阿婆,我那都是吓他的,哪知道他竟是当真了,他是我请上山的客人,怎会放蛊害他?这家伙,真是傻到家了。”说完又捂嘴咯咯笑了起来。
凌云霄猛一抬头,一碗酒就落了肚,不待阿叶再倒,他已取过那盛酒的缶罐,一口气咕咕咕就是几大口,打了个酒嗝,接着也跟着傻笑起来,脸红似火,不知是酒意还是窘意?
几口酒下肚,酒意壮胆,凌云霄也不再拘束,任由阿侬在旁不断取笑,他均来个不应不答,只是左一口菜右一口酒吃喝不停。也实在是饿极了,再加之肚中根本无虫,心情畅快,那吃相就如饿鬼投胎,甚是不雅之极,直把祖孙三人逗得欢笑不止。
也不知吃到何时,菜肴已空酒水已尽,凌云霄方觉得眼皮沉重,头昏脑胀,睡意阵阵袭来,耳边传来老妇人的声音道:“让他睡去吧,免得夜里那些物事来了惊吓住他。”接着眼前一黑,竟已沉沉睡去。
凌云霄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醒来一睁眼,已见自己躺在竹榻被褥之中,窗外日光明媚,映得室内白皙一片,耳边传来百鸟争鸣之音,叽叽喳喳闹个不停,心下估摸着时辰,只怕已经过了巳时了。
凌云霄只觉得口干舌燥,头疼欲裂,心中暗暗惊道:“昨夜那酒性好烈,怎么睡了一夜竟然未曾全醒?”用手在被褥中一摸,哎呀一声,翻坐起来,打开被褥一瞧,身上除了件底裤之外竟是体无寸缕,这一惊非同小可,凌云霄额上冷汗淋淋,极力想回忆起昨夜之事,又哪记得起来?
心中不由叫苦连天,思道:“屋中除了我之外,全是女人,若是那婆婆帮我宽衣解带,那还好点,若是那两姐妹……,完了完了,便宜都让阿侬那小姑娘占尽了。”心中惶然不安,只盼不是她们两姐妹帮忙脱的衣物就好。
门帘一掀,一个小男孩闪了进来,见他仍在床上怔怔出神,转头对着外边高喊道:“阿姐,他醒了!”
外边传来阿侬声音道:“他醒了?怎么醒那么快?”语气中似乎有些奇怪。
凌云霄被这男孩声音吓了一跳,又怕阿侬闯了进来,忙忙想寻衣穿上,可找来寻去,屋内除了此张床榻之外,四处空空如也,哪有半件衣物?他心有不甘,又在床上床下搜寻一番,终是一无所获,只得又缩回被褥之中。
男孩奇道:“你找什么?”
凌云霄低声道:“我的衣裤,不知飞哪去了?”
男孩答道:“我阿姐正在外边烤着呢。”言毕又对外边高声道:“阿姐,他找衣服!”凌云霄见他开口,心知要糟,但已是来不及阻止,只得把身子又往被褥中缩了一缩。
阿侬在外边答道:“就快好了,一会你出来拿了给他。”
男孩叹了声气,盯着凌云霄道:“阿姐她对别人都好凶,可惟独对你真好,昨夜怕你受到惊吓,在门外守了一宿,还帮你洗了衣服,现在还在帮你烤着衣服呢!”
凌云霄听到衣服二字,面上又是一红,双手不由自主捻紧了被褥,将身子裹得更紧些。
门外传来阿侬骂声道:“你个兔崽子,胡说什么呐?谁帮他守夜了?阿姐只是昨夜喝多了睡不着,到处走走罢了,你再乱说把你舌头挖出来。”
男孩嘻嘻一笑,返身跑了出去,只听外边脚步声起,两人步伐声此起彼伏,一重一轻,男孩笑声不断,往门外移去,越来越小,渐渐听不到了。
隔了一会,只听阿侬声音在外边复又响起,道:“这小兔崽子跑得真快,再打两屁股才解恨。”
阿叶的声音笑道:“你把阿弟打跑了,一会谁给凌小哥送衣物去?”
阿侬气哼哼的道:“有什么,大不了我自己去送就是。”
凌云霄这一听之下可是骇得全身冷汗直冒,忙忙高声喊出去道:“不用劳烦阿侬姑娘了,你直接丢进来即可。”
只听外边阿侬哼了一声,门帘一卷,一包衣物丢了进来,不偏不倚,正摔在床榻之上。凌云霄拿了过来,手脚并用匆忙穿于身上,下了床一瞧,却是套苗民服饰,不过倒也合身,不知这姑娘是从哪寻来的?
心中正疑惑,外边阿侬轻咳一下,道:“你穿好没有?”
凌云霄忙忙答道:“好了,好了!只是我的衣服呢?”
门帘一开,阿侬已移步进来,左瞧右瞧打量一番,笑道:“还算合身,你衣服没干透,我取了我阿爷年轻时的旧衣来,你先穿着吧。”
凌云霄惊道:“你不怕你爷爷责怪与你么?”
阿侬转身行了出去,边走边道:“怕甚?不就几件旧衣服么?出来吃些东西吧!”
凌云霄跟她行了出去,只见桌子上摆着一碗玉米粥,旁边尚有一小碟炒辣椒,辣香味扑鼻,闻着倒是令人食指大动,无奈凌云霄宿醉未醒,根本毫无食欲。
阿侬瞧他坐着精神萎靡不振,无精打采,犹如生病一般,不由关心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凌云霄摇摇头道:“我也不知,可能是昨夜那酒后劲太足,到现在都醒不过来的缘由吧?”
阿侬闻言一笑,已知原因,道:“你等着,我去给你寻药去。”说完捂嘴偷笑着匆匆奔出门去。
凌云霄见她笑得甚是狡黠,心中隐约明白了些,暗道:“想来那酒里肯定有些问题,按我酒量,不至于一缶就醉,醉了不醒的道理。”想到这里,他转头对着正在火塘边帮他烘烤衣物的阿叶问道:“阿叶姐,昨晚你们给我喝的是什么酒?酒性如此之强?”
阿叶抿嘴笑笑,低着头顾自摆弄着那些衣物,却不答话。
凌云霄不依不饶继续追问着,阿叶初时如何都保持缄默,来个不应不答,只是后来被问得烦了,只好低声支支吾吾道:“里边……里边放了点……东西,是想让……凌小哥你能睡个好觉,这东西对身体无害的,就是……估计……”估计了良久也估计不出什么来。
她这边估计良久,凌云霄那边更是急得直搓手,他本就是个急脾气的人,再也按捺不住脾性,猛地站起道:“阿叶姐,你再不说可就憋屈死我了。”嗓门不自觉的就高了上去,阿叶给他这么一吼,就更说不出话来了。
“你吵什么吵?你不知道我阿姐平素就胆子小么,你这么大声,想吓死她啊?”阿侬手捧着一碗浓汤行了进来,行到凌云霄身前,没好气的递给他道:“喝下去,喝了就没事了,我来说给你听。”
凌云霄面一红,知道自己失态,忙忙和阿叶赔了不是。接过碗一瞧,却是一碗生汁汤,汤色碧绿,入鼻青腥,甚是难闻,也不知是用何植物熬制而成的?不禁有些迟疑,口中道:“这……?”
阿侬不住言催促道:“喝吧,这叫醒脑汤,是昨晚我放到你碗中醉神散的解药,一喝下去就解了醉神散的毒性了。”
凌云霄喃喃自语道:“醉神散……?”一仰首,皱眉苦脸的就将醒脑汤一饮而尽,这汤闻着难受,味道倒是不错,入喉清凉甘甜,不到半刻钟时辰,凌云霄已觉得头脑清醒许多,不像方才那般昏昏沉沉了。
待精神状况良好,凌云霄用过早餐,忍不住问道:“阿侬姑娘,你怎么在我酒里下了醉药了?”
阿侬想了一会,笑答道:“你初来乍到的,有些事不好和你明说,怕吓着了你,所以给你下了醉药,你一醉过去就什么事都不知道了,反而图个安心,能睡个安稳之觉。”
凌云霄有些恼怒道:“什么事情不能明说的?我又不是三岁娃娃,胆子哪有如此之小?你们还当真太小觑我了,若我是小胆之人,也绝不敢独自一人出门行这远路了。”
阿侬见他脸色沉闷,忙忙赔笑道:“算是妹子我做错了,凌哥哥你可别生气。”停了一停又道:“其实这还不是为着你好,你一个客人家,寨子中的事你少知道一事好一事,反正我今日就送你下山,过了今日你继续行你的路做你的事去,有些事情知道和不知道都没太大分别的。”
凌云霄坐在矮凳上,懒洋洋的将身子依靠在饭桌边沿上,两手反搭着桌面,眯缝着眼道:“我这人有个毛病,好奇心很重,有些事情不知道的话就非要打破砂锅弄个明白不可,如今既然知道你寨子中有些奇怪的事情,那就非得要瞅上一瞅,所以嘛!这山,我还不下了!”
阿侬急得直跺脚道:“你这家伙怎么那么不明事理呢?,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好,知道越多对你这个外人越没好处的,听妹子的话,今日就下山吧。”
凌云霄抬眼望着屋顶,嘴中哼着小调,对着阿侬的劝解全然不理不睬,翘着二郎腿还一点一点的,纯属一副无赖扮相。
阿侬瞧着他那可恨样子,火从心起,快步行上前去,一脚就踢开了那饭桌,凌云霄身子失了依靠,一下子就摔倒在了地上,阿侬气哼哼的转身行出门去,凌云霄从地上爬起,冲着她的愈行俞远的背影喊道:“我是坚决不会下山的。”
阿侬脚步不停,去得远了,远远传来她回话道:“由着你,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凌云霄待阿侬背影转过一个屋角完全看不到了,行到阿叶身侧坐下,左顾右望一番,神神秘秘低声问道:“阿叶姐,昨晚……昨晚……”咬了咬牙,似下了天大的决心继道:“谁扶我上床睡的?这个问题着实困扰得我头疼得紧!”
阿叶脸一红,道:“阿婆叫来阿尼兄弟扶你进去的,还交待他帮你换下了那身脏衣服,拿出来阿侬妹子就取去洗净了,怎么了?”
凌云霄心中一喜,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一般,淡淡道:“没事了,问问而已。”站起身背着手施施然走到门边,望着远处山尖,心头暗道:“原来如此,害我虚惊一场。”心神安定下来,方才记起怎么不见了那老妇人,又转首问阿叶道:“婆婆呢?怎的不见她老人家了?”
阿叶道:“阿婆一大早就出门去了。”
凌云霄奇道:“怎么你没一起跟着去?”
阿叶低下头良久,方抬起头叹了口气,幽幽答道:“长辈的事情,我们做晚辈的是不能跟着去的。”语气哀怨,似另有隐情。
凌云霄虽和异性接触得少,但也深知有些事是不能多问的,既然对方不愿再说,再问也是无益,当下缄口不语,只管眺望远山,打量着周边的情形。
一个衣不遮体,生得瘦骨嶙峋,面上胡须倒不少之人站在远处一家屋角下对着他探头探脑好久,凌云霄装着看他不见。他望得久了,急急跑上前来,站在台阶之下,冲着凌云霄问道:“上边的兄弟,可是昨夜上山的贵客?”
凌云霄听这声音很是耳熟,仔细回想一会,记起是昨夜曾在门外喊话的那位。凌云霄双目注视着他点点头应道:“正是,不知你是……?”
那人一喜,又向前跨上两级阶梯低声道:“我奉本寨族长之命,特来请贵客过去一叙。”
凌云霄心道:“这族长想来就是阿侬姑娘的爷爷了,听老阿婆的意思,这族长对我可是不怀好意多少,还是不去为妙。”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寻思道:“他到底是这个寨子的首脑,若是不去,让他在寨人前失了面子,虽说有阿侬几人护着,但想安生的在寨子中待着,可就不大容易多少了。”心中矛盾,不知到底该去还是不去?
屋里阿叶听到门口那人话语,忙忙丢下手中的活计,行到凌云霄身旁劝道:“阿婆出门时交待过,不能让你在寨子中四处乱走,可别跟着他去啊。”
那人听了阿叶的话语,笑道:“阿叶妹子,他一大活人,怎么能闷在屋里不出来走动走动?再说,阿公请他,又不见得把他吃了,怕甚?”
阿叶低着头,不敢瞧看那人,低声骂一句道:“卯达弄,都是你使得坏。”她性格内向,不善言辞,转身又回到火塘边默默想着心事不语。
凌云霄笑道:“阿叶姐,你不要担心,我自己寻思着,还是去见你家爷爷为好。”说罢抬脚就往楼下行去,阿叶轻呼一声,想站起阻止,可想到男女有别,凌云霄执意要去,自己如何拉得住?终究还是坐着不动,心中只得干着急。
“卯达弄,你这个老光棍,又上这来想使什么坏事?”阿侬的声音已在不远处响起。
凌云霄和那人同时朝发声之处看去,只见阿侬一脸气鼓鼓的正往这边急步赶来,走到近前,从地上拾起一截残木,劈头盖脸的就朝卯达弄打去,卯达弄不敢还手,只得东躲西让,被揍得声声唉哟不断,哪还敢留在此处,一溜烟跑得远了。
阿侬打跑了那人,丢了手中木头,蹬蹬蹬走上楼梯,不由分说一把拉住凌云霄的手就拽拉着他重回到屋里。
一到屋里,不待凌云霄说话,她已经自顾说开了,道:“凌阿哥,你必须今天就得下山。”
凌云霄笑道:“你如此心急火燎的赶回来,就为这个?那我要是不下呢?”
阿侬急道:“这么吧!我也不瞒你了,昨晚寨子中又死人了。”此话一出,坐在火塘边的阿叶轻呼了一声,声音微微颤抖,似是有些惊惧。
凌云霄“哦?”了一声,道:“和我有何干系?难不成你们寨子中的人冤枉是我干的?那我更不能走了,总得让我洗清嫌疑方可下山,否则一辈子背着杀人这不明不白的罪名,我可不干!”
阿侬道:“倒也没人冤枉你,因为这寨子里死人已经是常有的事了,大家都司空见惯了,我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还是下山为好。”
凌云霄头摇得似拨浪鼓,边摇嘴里边道:“不成不成,你们姑娘家的都不怕,我个大男人怕什么?再说不就死人嘛,也不是没见过,有么好怕的?”
阿侬叹了声气,拉着凌云霄坐到火塘边,柔声道:“阿哥,既然如此,我就把事情和你明说了吧,等我说完,你若是坚持还留,我也绝不勉强你。”
凌云霄见她神色凝重,知道她要说之事只大不小,也不答言,静待下文。
阿侬拨弄了下火塘中的炭火,让火烧得旺些,方道:“凌阿哥,你也知道我们素来和山下汉人不合,千年以来兀自争斗不休,各有胜负。汉人仗着人多势众,强打硬冲,我族则依靠山形地势,再加一些咒法护身,倒也守得个旗鼓相当,勉强维持均势。但在这长达千年的争斗中,汉人人丁兴旺,无穷无尽,而我族渐渐势微,逼不得已渐打渐退,退到高山之上或是一些人迹罕绝的深谷中躲藏,远离世间苟延残喘,只求保命而已。好在近百年来,汉人也渐渐开化,其中也不乏很多开明人士,在他们的从中斡旋劝解下,汉人不再像古时一般对我族人穷追猛打,平时相见倒也互不相犯,各自相安无事。不过这也不过是表面现象而已,你想想看,千年恩怨,双方死伤甚众,积怨沉重,岂能轻易化解得了的?”说到这里轻叹一声,言语中颇多无奈。
凌云霄无语,千年仇怨,也正如阿侬口中所言,已非人力所能左右得了了,相斗双方,估计得有一方死光死绝方能算了。
阿侬停了会,继续道:“明里虽然相安无事,暗里还是互斗不休,天天死人也是常事。但汉人死上几个无痛无痒,而我族人丁凋零,每死一人就少上一份力量,延续直到今日,我族中能有千户人家的大寨子也不过寥寥几个,若说还能保持姓氏完好的大寨子更是只有两三个而已,其中一个就是我们这个卯家寨,还有离此地五十几里地远的翁家寨,据说还有一个尤家寨,我可没见过,长辈对此寨也不多说起过,所以有也权当它无吧。”
阿侬又拨弄了一下火堆,沉默片刻,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对凌云霄笑了笑,道:“啰啰嗦嗦说了那么多,阿哥莫怪,我说这些,主要是和现在寨子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有着莫大的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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