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蜜饯
闻清韶本还有些迷糊,濯缨的话却让她一个激灵,骨碌一转坐了起来:“你说什么?!今天出门?”
“是啊。”濯缨一边点头,一边扶她起来,顺手叠了被衾。
被衾只有一床,因为贺余生每次都先起床,把他的那床放回箱子里,所以可怜的濯缨至今也不知道自家娘子与郎君是同床不同被。
“娘子我们还是快点吧,可别让郎君久等了。”
闻清韶下意识伸手摸了下床铺外侧的被褥,凉的。
她茫然地眨了下眼,低声嘟囔了一句:“难道说——我睡了一天两夜?”
正在往箱笼里翻找衣裳的濯缨听见,被她逗笑了:“娘子,你说什么呢,你确实只睡了一夜。”
闻清韶更茫然了,昨日不是说好后日出门吗,怎么突然提前了?
濯缨不知娘子心中所想,而是惦念着今天娘子要和郎君一起出门,她要挑一身顶顶好看的衣裳,将娘子的美展现得淋漓尽致,一举俘获郎君的心。
在濯缨的手下,闻清韶恍若一个提线木偶,指哪动哪。
等穿好了衣裳,她被推到了净脸的铜盆前,这才算是彻底清醒过来。
快速洗漱完之后,她怀着疑问匆匆出了房门,腰间精美的暖玉绶带微微晃动,彰显了主人的急切。
跨过门槛的那一刻,她抬头就看见了靠着廊柱、闭目养神的郎君,眼神忍不住恍然一瞬。
清晨的曦光透过廊外的桂树的枝桠细花,斑驳却温柔地落在了他敛起的眉间、颤动的眼睫、高挺的山根和那紧抿的薄唇之上,本就苍白的脸色也更加透明,微凸的喉结半掩半露显得尤为脆弱……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不像是人间的烟火,而像是云端的清风。
那清风听见了动静,看向她的那一瞬间,变成了尘烟。
“二……郎?”她回神却又像是没回神,目光还是怔怔的。
贺余生眸光一闪,身侧罩住双手的衣袖一抖,绷紧的背离开了廊柱,微微颔首:“走吧。”
闻清韶快步跟上,和他并肩,甩开脑海里奇奇怪怪的念头,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二郎,不是说明日出门吗?”
“置办行头还是早些为好。”他答。
“你都听见了。”闻清韶说着,偷偷觑了他一眼,踌躇着又问了一句,“那拜门的事你也听见了?”
“嗯。”他今天的话好像更少了。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没听见。”闻清韶看他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有些赧然地拨弄腰间的玉绶带,“你昨天中午真是喝醉了?”
贺余生脚步一顿,半晌才点了头:“嗯。”
“那你酒量也太小了。”她语气带着一丝小骄傲,“我也是有先见之明,行合卺之礼时,只给你到了一小杯。”
“嗯。”贺余生的语调稍微轻松了些。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院外院外的马车旁。
闻清韶率先踩着杌子上了马车,随后就想要伸手拉后面的贺余生一把。
贺余生抬眼看着她,面对她甜美的笑容却是摇头避开,自己一个人上了马车。
闻清韶收回手转而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以为他是介怀前几次她没控制好力气闹出的笑话,没多说什么,矮身钻进了马车内。
车内一时静默,直到贺余生开口问她:“你要去哪?”
“啊……二郎,你像上次一样将我送到街头就可以了。”闻清韶心头惦念着事,一时没反应过来。
“好。”
闻清韶也没觉得不对劲,毕竟他一向话少,转而与一旁的濯缨低头絮叨着等下要置办些什么。
贺余生收回目光,抿了下唇终究没出声,将手拢进袖中,就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眼看就要到了街头,闻清韶顺口问了他一句:“置办行头要不了多久,二郎要去哪,我办完事就去寻你。”
虽无夫妻之实,但好歹也是她律法意义上的夫君,总不好次次都把他当幌子,这要是被嬷嬷知道了,又得挨一顿训。
贺余生没想到她会问,愣了一下,才低声回她:“是木音馆。”
顿了一会,他又补了一句:“你没有马车,还是晚些我来寻你。”
“好。”闻清韶应了,这时马车停了,她起身说,“二郎,那我就先下去了。”
“嗯。”
贺余生应了,看着下了车冲他笑着挥手的娘子消失在车帘之下,这才收回了目光,低声道:“走吧,快点。”
“是。”车外的车夫应了一声,猛一扬鞭,马车如箭离弦,飞快拐进了深巷之中。
……
“吁——”车夫一勒缰绳,马一扬蹄,车身停在了一家药馆门前。
贺余生被车夫扶下马车,踩上杌子的那一瞬间,他一个踉跄,整个人直直地往前栽——
车夫及时拉住他:“郎君,你没事吧?”
贺余生以拳抵着人中,低低咳嗽一声,摇头:“走吧。”
车夫心中隐隐担忧,这两年郎君的病已经控制得很好了,只需每三日药浴一次,甚少发病,病症也较轻,这次却是无要事提前,必然是身体出了问题。
不待他细想,两人已进了药馆,便有一药童闻声而来,见到来人又匆匆折返后厢房:“郎君稍等片刻。”
不一会儿,药童就再次出来了,掀起门帘后,等了一会,身后才走出一个老丈。
老丈看见贺余生,一摸胡子,奇道:“怎么今天来了?”
贺余生张口正欲回答,却不知是不是忍了太久,竟重重咳嗽起来:“咳咳咳——”
老丈表情微变,佝偻着的腰瞬间挺直,身形迅速地来到他面前,甫一把脉,脸色更沉:“怎么会突然病发,还如此凶猛。”
他即刻转身吩咐药童和车夫:“快,将他扶到药室!”
“是。”
两人得令,合力将浑身僵硬的贺余生半举半拖到后面的药室,就要把他抬进了浴桶里。
却被老丈阻止:“我先为郎君施针,你们把他放在榻上,你去药柜里把准备好的药材拿来,你去烧水。”
两人各自分工,而另一边的贺余生早已意识模糊,浑身的知觉都被源于骨头的疼痛占据,脊背的汗水越来越密,迅速晕湿了整件衣裳。
老丈迅速将他扒光,露出比脸色更为苍白的上半身,瘦弱的肌理因为疼痛用力崩得很紧,拉扯出的青黑色血管紧紧缠绕其上……
老丈眉头一皱,从怀里掏出针包,三两下打开,袖袍翻动间,金针从指间飞出,扎进了他身上各个穴位。
贺余生终是忍不住,闷哼了一声,眼睫颤动。
老丈眉头依旧不展,等一边药浴准备好,便将金针一一拔/回,让两人将他抬进去。
热气氤氲,贺余生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你们在这看着。”老丈还没放下心来,叮嘱了药童及车夫一声,便出去了,“我去给他配服药。”
待到他将煎服好的药端进来时,贺余生已经转醒,他这才面色微缓,将那盛满黑褐药汁的碗递了过去:“把它喝了。”
贺余接过那一碗看起来就很苦的药汁,脑海不知为何浮现出小娘子带笑的话语,他手腕一顿,鬼使神差地开了口:“有蜜饯吗?”
老丈摸着胡子的手一抖,下巴一痛,却比不上那句话来得让他心惊:“你说什么?”
贺余生不说话了,仰头就要将药汁一饮而尽。
“慢着。”老丈阻止了他,一招手换来药童,“你去把柜子里用来哄孩子喝药的蜜饯拿来。”
“是。”药童眼观鼻、鼻观心地出去了。
留下老丈对着贺余生啧啧称奇:“你这个小子今天是怎么了,以前我看你年纪小,给你蜜饯你死活不要,现在都成家了,反倒自己跟我讨要,怪哉怪哉——是不是有谁跟你说什么了?”
贺余生没应声。
他幼时喝药从来不吃蜜饯,那是因为他自认为吃的苦已经够多了,已经对苦麻木了,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思及此,他眼前恍然闪过一双含笑莲目。
还没吃到蜜饯,他心口就泛起了甜。
老丈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定然是那个自己素未谋面、却从眼前这个寡言郎君口里听到过的小娘子。
次数虽少,但每每提起,他的语气都极尽郑重。
挺好的,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没待老丈多问,药童便已送来一把蜜饯。
贺余生拈起一颗含在嘴里,味蕾立即漫上一道他陌生却向往的味道。
他唇角不受控制的掀了一下,待到甜味彻底消散,才将药一饮而尽。
老丈、药童、车夫:“……”
老丈揉了揉莫名发酸的老牙,转而正色地问:“你今日脉象如此急促紊乱,上次来还好好的,这是怎么回事?”
贺余生又含了一颗蜜饯,才低声说:“我喝了一碗瓜蒌薤白白酒汤。”
其实不是一碗,而是近两碗。
“瓜蒌薤白白酒汤?!”老丈顿时吹胡子瞪眼一通训,“你知道是什么汤你还喝!”
“这瓜蒌薤白白酒汤有通阳散结、行气祛痰之效,但对你这种脉象阴虚有热的病症是有害无益,病症复发是小,万一这么多年全白费了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还喝它干嘛?”
贺余生不说话了。
“……我就不该救你!”老丈真的是被他这三拳打不出个屁的脾性气昏了头,“你小子现在主意是越来越大了,我可管不了你,你爱咋咋地,自生自灭也赖不着我。”
“那边有什么消息吗?”贺余生自动忽略他的气话,单刀直入地问。
老丈冷静下来,摸了摸胡子:“大事没有,小事几桩。”
“那我下次再来处理。”说着,他就起身从浴桶里站起来。
老丈有些惊讶:“这么急,难道有人盯上你了?”
“不是。”贺余生摇头,眉间舒展,“是有人在等我。”
老丈:“……”
不用说了,他知道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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