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翻墙
和贺余生分开之后,闻清韶神情轻松、步伐欢快,偶尔在路边的铺席上东摸摸西看看,还能笑着与铺主们聊上几句话。
但若有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虽然她东走西逛,行进的主要方向却非常明确。
路边有几个小孩打闹嬉闹,其中一个被挤向道路中间,眼看就要跌倒——
闻清韶眼疾手快接住,在小孩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借着马车掩身的功夫,拐进一条冷清的小巷里,徒留小孩茫然地眨巴眼睛,不知身在何处。
周围没了人,她笑容渐渐消失,步伐也越来越慢,腿上似有千斤重。
似乎走了已有半辈子之久,她才远远看见那处熟悉又陌生的高大宅院。
她踌躇半晌才走了过去,立于高墙之下阴影之处,抬头看着沉木牌匾上“闻府”二字,目光恍惚,神色悲怆。
入宫八年,回来已物是人非。
高墙仍在,却不见昔日人烟。
一阵秋风吹过,颈侧传来耳坠清凉的触感,闻清韶回过神来。
她上前几步,看见了漆红大门上森白的封条,鼻子一酸,险些落泪。
她抬手又停住,最后还是没有把封条撕下来。
距离闻府被抄已过去五日,不能保证刑部官府的人不会过来巡查,撕掉封条必然惹祸上身,加重阿爹身上的嫌疑。
现在阿爹情况不明,她还是小心一点。
闻清韶收回手,沿着围墙边走边观察,终于在粉白墙面上看见了一处熟悉的划痕。
那是她小时候为了方便爬墙做的标记,对应着的是厨房隐秘的角落。
她撩起湖绿色的衫裙,后撤一步蓄力一蹬,腰间的玉环绶一晃,双手撑住墙头一翻,稳稳落地,连头上的珠钗发髻都一丝未乱!
她从角落的阴影里走出,没有去卧房等地,而是直奔阿爹书房方向。
如果闻府还剩什么贪污线索的话,那里是最有可能的。
一路上,她清晰地发现,比之记忆里,闻府某些装璜景致已大改,但幸好主要布局没变。
闻清韶没费太多功夫就找到了书房。
推开门,入目是一片杂乱狼藉,这间屋子仿佛经历一场惨绝人寰的抢掠。
脑海自动恢复了当时惨烈紧张的场景,闻清韶撑着门框的手用力到骨节泛白,直到在它裂开的前一瞬才猛地收回了手。
她跨过门槛,来到了书架面前,伸手触碰那灰尘与干净的交界之处,暗棕色的木板衬得她娇嫩的手指越发白皙。
闻清韶敛目低眉,整个人笼罩在深深的悲怆无助之中。
这里本应该摆着许多书册卷轴,就像这个房间本应该坐着一个总是嫌弃却又疼爱她的糟老头……
半晌,她才回过神来。
距离抄家已过五日,刑部文书却仍旧未下,按往日刑部作风,这效率确实有点低。
这只能说明某个环节出了问题,刑部不方便处理,也许……
不管怎样,如果她能找到证据,便找办法绕过刑部直接交与官家,还阿爹清白。
想到这,闻清韶收起自己的伤春悲秋,绕着书架仔仔细细检查一遍,每个角落都摸了一遍,不一会白皙的手就变黑了。
她没在意,只是书架早已被搬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发现。
她又把房间仅剩的几件摆饰拿起来观察,未果后干脆直接矮身钻进了桌子底下,却也没什么发现。
她收回心里丧气的情绪,转而摸索起了一旁小憩用的软榻。
一番搜查下来,发髻服饰都弄得乱了几分,闻清韶却仍旧一无所获。
她低着头,一贯灵动的双眸此刻却神采全失。
她好没用啊。
自责的情绪几乎淹没了她,闻清韶颓废地瘫在软榻上,感受着上面早已消失的温度,缓缓闭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双目即将合上的那一刻,她模糊的视线中晃过一抹红色——
闻清韶霍然睁开双眼,起身、下榻、前奔的动作一气呵成!
她蹲下身,看着那卡在棕色背靠椅一角裂缝里、不起眼的红色丝线,小心翼翼地拈起,放进手心里。
说起来,这裂缝还是她小时候没人跟她一起玩,跑到书房闹阿爹的时候不小心摇出来的。
这丝线有些眼熟……
闻清韶努力回忆,却还是没想起来在哪见过,只好费解地捻了捻。
触感光滑细腻,不像是用来织椅帔的丝线,倒像是……
是什么她也说不出来,只好用手帕把它包起来放进怀里藏好。
再把书房搜查一遍无果后,闻清韶关上门离开,前往阿爹卧房搜查。
……
光阴转瞬即逝。
眼看曜日当空,已近午时,闻清韶只得放弃继续搜查,原路返回,翻墙一跃,直奔与贺余生约好的汇合之地。
她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个高挑削瘦的郎君,他低头站在之前那个珠钗铺席旁,安静而内敛,像是已经等了许久。
闻清韶慢下脚步,缓了口气,又在一旁铺席上随手买了几样东西,才朝他走了过去。
“二郎,你怎么这么快就好了?”
贺余生闻声抬头,眉开眼展,浑身气息都生动起来,像是世外之人落入凡尘。
看得一旁的珠钗铺主暗暗咋舌,又觉牙酸,这两人感情真好,蜜里调油。
“等很久了吧?”
小娘子笑靥如花,一步一步朝他靠近,与此同时,一股夹杂汗味的桂花熏香钻入他的鼻尖。
并不难闻。
贺余生眼神专注而克制的看着挽上他手臂的小娘子,明明缓解过的骨头又泛起一阵阵痒意,不痛却难耐。
闻清韶不知道身边郎君的心理活动,而是笑着和盯着这边的铺主打了个招呼:“铺主,今天上午生意怎么样呀?”
她不说还好,一说铺主就想起被她坑掉的几支珠钗。
“……挺好的。”他咬牙切齿地说。
“那就好。”闻清韶笑容不变,语气充满感激,“怪不得铺主大方,送我们那么多珠钗,原来是生意这般红火。”
被坑害的铺主:“……”
“那我们就不打扰你做生意了。”闻清韶没去看他扭曲的表情,转而抬头看着贺余生,“二郎,我们回去吧。”
贺余生抿唇未答,而是抬手将她将落未落的发钗插好,才低低应了一声:“好。”
被忽略的铺主:“……”
闻清韶一怔,心头仿佛羽毛扫过,来不及细细分辨,就听见身旁的郎君说:“你今日很开心?”
她连忙凝神,担心他察觉异样,笑着慢慢开口:“是啊,许久没有出宫逛一逛了,看见了许多新奇东西,什么东西都想看看,这才回来得晚了些。”
“你要是喜欢,明天可以再来。”贺余生语气平淡,但她偏偏听出了几份认真。
闻清韶心里涌上一丝愧疚,连忙拒绝:“这就不用了,早市虽然热闹,到了后面却有些热,来这一次就够了,每日都来该受不住的。”
贺余生看了眼她额头上沾着细汗的微乱发丝,抿住恢复了血色的唇,取出一块手帕递了过去。
闻清韶伸手去接,无意间露出沾满灰尘的指腹。
贺余生瞥见,眼睫一颤,然后若无其事地略过,等她擦好汗又无比自然地将手帕拿了回来,还贴心地将蹭灰的地方朝里。
若是被她发现,又该绞尽脑汁扯谎掩过去了,还是别为难她了。
闻清韶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暴露,还在心底暗呼好险。
她虽然脚力稳健,但从小就不爱和小娘子逛街,只喜欢遛鸡逗狗。
“夜市不热。”贺余生说。
“啊?”闻清韶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抬头看见他嘴角似有笑意一晃而过,“不用了吧……”
话音未落,就见他低眉垂眼、耷肩佝腰,这失望又委屈的模样,像极了被她磋磨蹂/躏后的浣浣。
她心生不忍,未尽的话莫名其妙转了个弯:“今天实在太累了,要不然我们休息几天,中秋再来逛夜市,好吗?”
“好。”贺余生这次应得很快。
……好像有什么不对。
闻清韶心生狐疑之际,贺余生却极其自然地又为她整理了发钗:“中秋人更多,你要小心一点。”
从她这个角度抬头看去,他神情平静却认真,眉眼深邃而专注,下颌流畅似柔软……
闻清韶脑子一空,嘴上无意识地说:“我知道了——”
“你脸色看起来好多了!”她目光落在他紧抿着的浅红唇瓣之上,立刻惊呼一声,“所以你刚刚是去看大夫了吗?”
贺余生没想到她会注意关心自己,有些惊讶又有些欣喜,喉结滚动,开口:“……嗯。”
“真好!”闻清韶真心替他高兴,毕竟他也算是她幼时玩伴,“你身体太差了,是要好好养一养。”
“嗯。”贺余生沉默抿唇。
“大夫怎么说的?”闻清韶习惯了他的寡言,也不像昨日刚见那么尴尬,“能治好吗?”
贺余生摇头,解释道:“只能缓解。”
“为什么,是缺了什么药吗?”闻清韶说着,有些替他难过,“我可以去问问公主,宫里什么药都有。”
一个病弱的身体,会让人生少了很多乐趣,她真心希望他能痊愈。
贺余生再次摇头:“没有缺药。”
“难道是大夫医术不够好,我可以去请宫里的医官。”
贺余生还是摇头:“请过了。”
“……那你岂不是要一直喝药。”
闻清韶从小身体好,没怎么生过病,曾经好奇尝了一口大夫给阿爹熬的药,太苦了,苦到人心里去了。
“药那么苦,你喝的时候记得配上蜜饯,会好一点。”
“我不喝药。”贺余生似乎笑了一下,“是去医馆泡药浴。”
“那还好。”她这才发现他身上确实有一股药香味,好奇问,“每天都要吗?”
“三天一次。”
“挺好的。”闻清韶有心想问什么病,却又觉得不太好。
都说了是治不好的病,她一直追问,不相当于把他伤口揭开来撒盐?
太不人道了。
娇俏娘子略略转了口风:“饮食可有要注意的。”
寡言郎君一一答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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