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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赐婚


树叶婆娑,暗影憧憧。

        濯缨焦急地在小道上踱来踱去,时不时朝公主寝宫张望。

        她家娘子已经进去多时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闻府……

        濯缨正无措地攥着自己腰间的丝绦,突然听见一道细微的嘎吱声。

        她顿时睁大了眼睛,匆忙朝声源跑去:“娘子——”

        闻清韶从房门走出,正要下台阶,就见一个黑影朝自己扑来,她连忙稳住身形:“好了,没事了。”

        濯缨缓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吸了下鼻子。

        “你们主仆二人感情真好。”站在门口的原熹笑着打趣一句,“已经很晚了,赶快回去吧。”

        “清韶,回去以后好好歇息,剩下的事情等我消息。”

        她叮嘱完,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

        “阿熹,谢谢你。”闻清韶莲目微闪,似有动容。

        “跟我客气什么。”

        “公主。”闻清韶却是郑重地行了礼,“臣女告退。”

        原熹凤眸微敛,颔首:“去吧。”

        濯缨也行礼告退,然后跟着着自家娘子往偏殿去了。

        走了没几步,她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六公主背着烛光和身旁的银杏说着什么,下一秒更是朝她看了过来,眸光如刀。

        她心头一震,身子也跟着一颤,闻清韶察觉,以为她还在担心,牵着她的手安抚:“濯缨,别担心,闻府会没事的。”

        “娘子,你说的是真的吗?”濯缨惊呼一声,顿时将刚刚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阿熹说,案情还有疑点,刑部还没定罪。”闻清韶嗓音恢复了清透,充满坚定,“官家一定会查清真相,还闻府一个清白。”

        阿爹就是行伍出身,怎么可能贪污辎重武用,那可是将士们的生存依仗!

        这其中肯定有问题,她不能坐以待毙。

        “而且她还答应我向官家求个旨意,让我见上阿爹一面。”

        她要去问问阿爹,这几天有哪些可疑的地方,或者有哪些怀疑的人。

        “我相信阿爹,他一定是被污蔑的。”

        “对!”濯缨重重点头,“老爷是个好人,肯定不会贪污的!”

        夜深无月明,二人一路相伴低语才略略减掉那一份孤寂,再抬头时已到了偏殿外。

        濯缨上前推门,温暖的烛光倾泻而出,她一眼瞧见案上凝固的烛泪,连忙取了竹片去清理。

        “濯缨,别忙活了——”闻清韶说着,坐在了一旁的绣墩上,目光落在了她手腕上的红印上,一惊,“你的手?!”

        “啊,没事。”濯缨反应过来匆忙拉下袖子去遮,目光飘忽落在床上的炕桌上,“娘子,你饿不饿,我去拿夜宵。”

        “我不饿。”闻清韶拦住她,这倒也不是假话,她确实没什么心情吃东西,“你快去箱笼里把跌打药拿。”

        “……是。”

        濯缨拿了药回来,这才发现她白嫩的额头有些红肿:“娘子,你的头——”

        “我没事。”闻清韶微微使劲,抢过濯缨手上的跌打药,“我磕的时候心里有数,看着惨而已。”

        “也不知这药还有没有用,你先擦一擦,要是没用明天一早便去请医官。”

        她幼时调皮玩闹,整日上房揭瓦,跌倒摔伤是常态,事后她阿爹总是一边责骂嫌弃,一边替她擦药。

        入宫后,阿爹就算知道有教引嬷嬷看着她,还是担心她死性不改,每次见面都会给她送药。

        最近一次还是上元节。

        “不用——”濯缨刚想推拒,就见往日没心没肺的自家娘子满脸严肃,连忙改口,“我都听娘子的。”

        闻清韶神色认真而专注,控制手上的力度为她揉开淤血:“濯缨,闻府就剩我们两个了,你一定要好好的,知道吗?”

        “……好。”濯缨对上她的目光,有些怔愣地点头,“那娘子也要擦药。”

        闻清韶笑了,轻声说:“好,一切都会好的。”

        濯缨模糊的意识到,娘子……好像有点变了。

        ……

        夜里,闻清韶睡得很不安稳,她做了一个冗长混乱、光怪陆离的梦。

        她梦见了阿爹短/硬的胡茬,梦见了奶娘结痂的额头……

        她梦见了闻府里她攀过的高大围墙,梦见了厅堂上她砸破的榆木房梁……

        她听见有人笑,她听见有人哭……

        闻清韶猛地睁开眼,眼前床幔层层叠叠地飘着,像极了她梦里看不清也数不清的幢幢黑影。

        她出了一身黏腻的冷汗,尽管布料柔软顺滑,却还是很难受。

        她掀开被衾,起身下榻,无意间撞到了床边的春凳,发出刺耳的声响。

        旁边耳房里的濯缨听见动静,赶了过来:“娘子,再睡一会吧,这还没到卯时呢。”

        闻清韶没听清,随意地点了点昏沉的脑袋,走到案前:“我喝口水。”

        “水是凉的。”濯缨拿起茶壶,“我去烧壶热水,娘子你先躺回去。”

        闻清韶呆呆地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迷迷糊糊地回到床上。

        等濯缨提着茶壶回来,就看见她又睡着了。

        以往总是盛满笑意的双眸早已阖上,只露出颤动的长睫;圆润的额头粘着几根汗湿的乌发,白嫩的皮肤只有一点余红;殷红的嘴唇微张,偶尔泄出一两声呓语……

        濯缨看着娘子紧锁的眉头,轻轻叹了口气,放下茶壶,从箱笼里翻出一颗镂空鸟纹银香球,加入燃碳和香丸,放在了她的枕边。

        做完这一切,她才合门离开。

        幽幽暗香中,闻清韶的眉头舒展开来,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她是被一阵阵喧哗的人声吵醒的。

        “娘子,娘子,快醒醒!”

        闻清韶艰难地睁开眼睛,阳光刺目非常。

        “濯缨,怎么了?”她伸手蹭掉眼角的泪花,想到什么手上一顿,“可是阿熹来了?”

        “不是!”濯缨急匆匆地从云纹衣架上取下葱色百迭裙等衣物,为她换上,“公主差人叫我们赶快去殿外,说是官家派了位大官来。”

        闻清韶被她扯着转了一圈套上橘红褙子,有点懵:“大官?”

        “是。”濯缨弯腰替她系上玉环绶,在没有拆开的发髻上插上珠钗,“娘子,来不及了,我们快走吧,回来再洗漱。”

        闻清韶刚穿好靴子就被濯缨拉着往外跑,被风一吹,她才彻底清醒过来,立马反客为主地拉住濯缨,健步如飞朝殿外去了。

        她刚一到殿外,就看见乌泱泱一群人。

        “等一下。”濯缨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替她又整理了一遍,“走吧。”

        原熹正在和一位宦官模样的人说话,看见主仆二人过来,便笑着说:“冯大官,你等的闻娘子来了。”

        被称作冯大官的宦官顺着她的视线看见了闻清韶,满脸的皱褶笑成了一朵花:“闻家娘子果然是个端庄秀丽的贵人儿。”

        “冯大官。”闻清韶看见他有些惊讶和激动,他可是当今官家身边的红人,这次来是不是说明阿爹……

        “既然闻家娘子已经到了。”冯大官笑着冲她点头,掐着尖细的嗓音喊,“那老奴这就宣旨了。”

        “朕膺昊天之眷命:三色为矞,鸿禧云集。”

        “敦亲王府贺二郎,节操素励,经明行修,忠正廉隅,近弱冠之年无有妻室。闻家女,行端仪雅,礼教克娴,今及芳年待字金闺。”

        “潭祉迎祥,二人良缘天作,今下旨赐婚,责令八月初十行礼。”

        “民本以国兴关乎家旺,望汝二人同心同德,敬尽予国,勿负朕意。”

        八月初九,便是三日后,未免太过匆忙。

        这圣旨,来得蹊跷莫名,总不像是什么好事。

        冯大官念完合上圣旨,笑眯眯地呈给闻清韶,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闻家娘子好福气。”

        闻清韶垂头接过,一众人起身,濯缨连忙掏出荷包赠给冯大官:“这是我家娘子的一点心意……”

        “这都是老奴份内之事。”冯大官推拒,朝两人拱手,“公主和闻娘子,这官家的旨意老奴送到了,也该回去复命了。”

        “冯大官慢走。”

        原熹示意银杏去送,见人走远,才对着还呆愣着的闻清韶说:“官家回绝了我的请求,转头又下了这么个旨意,我也不知怎么回事……”

        “没事。”闻清韶回过神来,看见她抱歉的神情,不在意地笑了笑,“此事与你又无关,应该是我要多谢你替我请求官家。”

        “又没帮上什么忙,谢什么谢。”原熹摆手间嗔视了她一眼,“今天怎么还跟我这么客气,怪我昨天不肯见你?”

        “此前不肯见你,确实是我的错,但你阿爹之事关乎前朝政事,你好不容易可以置身事外,我实在不愿让你掺和进去——”

        “阿熹,我知道。”闻清韶打断她,握着圣旨的手收紧,“我没有怪你,你也是担心我,但是他是我阿爹,我不能不管他。”

        “我知道了。”原熹昨日没成功便直到她的意思,只是能忍住再劝。

        她叹了口气,沉吟片刻后说,“你亲迎和拜门之日可以再试试,官家仁厚,没准就同意了。”

        “谢谢你,阿熹。”闻清韶冲她笑,只是那笑容在憔悴的脸上实在算不上好看。

        “好了,别担心了,我会帮你的。”原熹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然后笑着转移话题,“这敦亲王府二郎有些耳熟,清韶认得吗?”

        闻清韶犹豫了一瞬,摇头:“我也不知道。”

        原熹也没在意,而是揶揄道:“真不知道你们二人谁更倒霉。”

        闻清韶笑了笑没接话,只是说:“阿熹,我还未洗漱,就先回去了。”

        “好,去吧。”

        闻清韶着急离开,没注意到她转身离开时原熹复杂的目光。

        濯缨也没注意,她此刻望了眼周围,总觉得少了几个眼熟的身影,但见到自家娘子离开了,便也没多想,急匆匆跟了上去。

        闻清韶快步回到偏殿,直奔向一个大箱子,从角落里翻出了一个旧妆奁。

        “娘子,这妆奁我怎么没见过?”濯缨喘着气凑过来。

        闻清韶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打开妆奁,从中取出了一片风干了的断裂竹片。

        在濯缨惊呆了的目光下,她打开另一只手里的圣旨,将竹片上的划痕与他便宜夫君的名字对比——

        竟然真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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