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坏了
黄昏时分, 天边一抹斜阳照进来,小宛在登陵海苑南山的戚黄楼二楼喝茶听戏。周围热热闹闹坐了许多各国女眷,小宛默默坐在角落里, 以免人家过来问东问西。
在女眷里头,宁国一位公主很能左右逢源,年岁瞧着不大, 容貌妍丽娇俏,穿了一身碧罗裙,正端着盏茶,转头跟旁边哪位公主低眉含笑说着什么话。
小宛本也不想听她们叽叽喳喳, 但她们声音又实在有些大, 她就不得不竖起耳朵听一下,那压低了声音的某国公主说道:“……沉阴姐姐, 你说,这正卿位会花落谁家?”
宁国沉阴公主掩袖一笑, 说:“我父君说,齐国强盛,燕国威武, 赵国忠诚, 晋国丰阜, 昭国势劲, 五位国君怕都有一较高下之意。钤京外头陈列着的各国卫队, 不都是趁此机会耀武扬威的么?”
那公主又道:“哎,还是年轻些的好, 我父君现下只想固守, 丝毫没有敢一争高下的意思。”
沉阴的眼睛弯成一弯月, 笑道:“好妹妹, 你忧心那些作甚,不妨多想一想怎样挑一个好夫婿。我父君说,他想将我说给晋王做王后。他为他的夫人守了三年,可见是个极专情的男子,倘使娶了谁,一定会对母国照顾有加。”
“呀,我倒隐约听闻昨儿发生的一件事,说是,说是……”
纵使那位公主声音压低,但耐不住小宛耳朵太尖,那“轻薄”二字甫一出口,她便晓得了昨日之事已经被人给泄出去了。
“啧,那一位却跟没事人一样。不晓得是给人灌了什么迷魂汤,那些男人全都被迷得七荤八素的。”
她心底嗤笑了声,也不知那些男人给她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个个的只晓得说她的小话。她没再听下去,转头继续嗑起瓜子来。
她捏着茶盏徘桓,尚在思虑究竟是谁在外头胡说八道,在外头玩“飞窜天”的小呆抱着他那宝贝迈着两条短腿扑进来,她及时放下了瓜子盘把他接住,分秒不差。
“娘亲——”他这声“娘亲”叫得软软糯糯,柔肠百转,听得小宛极其满意,摸了摸他略带薄汗的额头,笑眯眯地说:“玩累了?”
小呆摇了摇头,但委屈巴巴地贴在娘亲的腿边,说:“娘亲,它坏掉了。”
这飞窜天是个木圆盘状的物件,内有精妙机关,按下即可发射上天,在空中像一只大鸟张开四翼,一飞窜天。小呆眼巴巴地望着他娘,把它捧到娘亲跟前,小声说:“它,它跌下来的时候,就飞不上去了。”
小宛虽然心灵手巧,但是对这些机巧的玩意儿却没有多开几窍,所以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也不知怎么修。
她叹了口气,说:“等晚上咱们回驿馆去,让舅舅看看吧。”
小呆撅了噘嘴,很是不开心的模样。
然而晚上他们回到驿馆时,叶琅身边那江士官却是颇遗憾地说:“殿下,小公子,陛下进王宫觐见去了,一时半会大抵回不来。”
小宛看着小呆嘴一扁就要哇哇落泪的样子,不由头疼,对江士官道:“你们瞧瞧这个能不能修好?”飞窜天在那些随侍的士官手里转过一遭,都纷纷摇头,小宛诧异说:“都不能修么?这,这看起来平平无奇,这样难修么?”
他们说:“殿下,这是陛下行经晋国时在鄂宁看到有个巧匠做的,说独一无二,所以,所以……”
小宛寻思着这的确是独一无二,毕竟她也没见过能飞起来的圆盘还能中途变成大鸟的。
小呆哭的时候,不是平常孩子的嚎啕大哭,他只是拿他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包了一包泪,默默坐在一边哭成个沉默的泪人。
话也不说,就默默地淌着眼泪,看不见时毫无干扰,看见时却直叫人心疼。她便见他抱着那只残疾了的飞窜天,坐在软榻上,两条小短腿耷拉在半空,低着头抹着眼泪。
她抽出帕子给他擦了擦,说:“那玩点别的,你之前爱玩的那些,……”
小呆哭了半晌,终于抽噎着说:“宁信说他的爹爹什么都会。他今天弄坏了一只能唱歌的木蛐蛐儿,他爹爹就修好了。”
小宛还没反应过来这小娃娃的意思,直直说:“那你弄坏了你的飞窜天,怎么不请他的爹爹修呢?”
小呆哀怨地瞪了一眼他的娘亲,扭过头又开始默默地哭了。
小宛于这时又茫茫然地反应过来:“你说的宁信又是谁?”
“他是宁国的十九公子,他爹爹是宁王。”他仰起头,泪眼朦胧,抽了抽鼻子说:“他爹爹还会打水漂,在登陵海上,他一块石头能打十几个。”他比划着,比划了半天,伸出两只手掌摇了摇:“十几个呢。”
小宛说:“他都生了十九个了,你舅舅肯定不同意娘亲嫁他啊。”她心忖,这小男孩家家的怎么这么小就开始拼爹了,难道会修个小玩意很厉害么?
小呆终于恨恨地趴到软榻上,肩膀哭得一耸一耸的,小宛以前哄孩子很有一套,现下却有点茫然,他来钤京后怎么有些不一样了,难不成那些男人真的会灌迷魂汤么?
她蹙了蹙眉。
旁边的士官说:“方才宁公子跟小公子为着这个差点打起来了。”
小呆哭了半天,撑起小小身子回过半个头,看到娘亲在灯下一副沉思的模样,他忍不住,说:“娘亲,我也想要一个爹爹。”
小宛怔了一怔。
转瞬她看了一眼这孩子哭得泪人一样的小脸,手指间有些使不上力气,她捏着袖间的素帕,说:“小呆,……”
她这时明白,这孩子鬼灵精的,大抵已经猜得到谁是他亲生的父亲。
她不知要怎么告诉他,他希冀的那个爹爹当初怎么狠心抛弃了他们俩。
她的身子微微后靠,灯花在桌上噼啪地爆开,她叹了口气,揉了揉他的脑袋,说:“小呆,你还小,你不明白。”
小呆每天晚上亥时初刻就要睡觉,睡前还念念不忘地在注视着床头那只坏掉的飞窜天,闭上眼后小宛还听见他在念叨着,小嘴微张,也不知道是在叫“飞窜天”还是叫“爹爹”。
她坐到半夜仍没有去睡,哥哥今晚还没回来,她睡不着。
江士官说:“殿下去歇息罢?赵王遣人送了些助眠的熏香,殿下要用么?”
她摇摇头,心想不知道赵王会不会修小呆的飞窜天,能不能打十几个水漂。
她坐着发了半晌的呆,红烛就要燃尽,以为能等到哥哥回来,没想到的是等到了一件劲爆的消息。
“你说……晋王跟人打架?”
她莫名觉得这很耳熟,一想就想起来下午小呆也差点跟人打起来。现实总是这样散发着诡异的好笑感,她觉得笑出来不大好,但没有忍住,笑了两下。
士官面带八卦说:“晋王殿下与天子近臣在大殿上对质,晋王殿下说诸全先生三年前觊觎他的夫人,大放厥词,委实可恶。殿下,听说他的夫人已经死去很多年了。”
小宛心中蓦然回忆起当年那场盛宴的景象。也似明镜蒙了尘埃。
诸全当时在宴上说的什么,她没有刻意记住,在她看来那都无关痛痒,现在就更加没有关系了——只是她倒有些意外,姬昼还要翻起旧事是做什么?总不会是这时候特意做给她看的吧?
她虽然笨一点,猜不到他们这些人深沉的心思,却也再不能简单地看待他们一举一动,那其后必然有所谓深意。
她思索不出是什么深意。转而想到,如果是这档口惹到了天子的宠臣,那么会不会失去正卿之位的争夺资格?
她拣了一块牛乳酥入口,托着腮,眼光偶然落到桌上未绣完的给哥哥的香囊,拿起来接着绣着鹤纹,淡淡一笑,随意说:“下午时,我听到几位公主夸赞晋王专情,我想,他这么做之后,立一个专情的声名,那些姑娘大约就更加喜欢他了。”她顿了顿,说:“哥哥呢?”
士官本还想要说什么,可是殿下完全没有照着他传播八卦的路子来走,正常人一般不都要问问打架结果怎么样啦人没事吧,可殿下漠不关心的模样,简直比路人还要路人,这可不是个妙龄女子对英俊男子正常的反应。
士官想了半天,见殿下妙目已经略带疑惑地瞧过来,连忙说:“臣正要禀告呢,诸全被晋王给打死了。……所以,陛下正在吊唁,听闻天子十分伤心,天子对这位诸全先生宠信多年,一直以之为忘年交,没成想就这么死了,伤心过度,今日就避入了小南宫,陛下和另几位殿下都在陪侍天子……”
小宛呆了一呆:“打死了?”
士官说:“是诸全先生要同晋王论剑,欲以剑证身,天子就答允了。”
大夏的确有这么个古俗,君子以剑证身,看起来有些野蛮,但内质也是凭着实力说话。
士官看殿下若有所思的模样,说道:“晋王没有用剑,赤手空拳,那一剑本来就要刺到他时,划拉一声——”士官比了个手势,小宛也没有能看明白,“划拉一声?”
士官说:“划拉一声,那剑就抹到先生的脖颈上了,血溅三尺,当场就……”
小宛吃了一惊,没想到当年那个趾高气扬的天子使臣,就这么……从政治舞台上退场。
她仍没有追问,士官都憋得满脸通红,就差没有说“殿下快来问我”,但她绣着香囊毫无感想,只觉得她既然揣摩不透他们的深意,那还不如不揣摩了。
做公主的几年里,她常常想,她这辈子没有什么鸿鹄之志,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想躺着,哪知道偏偏命运要给她安排这样几个身份,非要她搅动乱世里的浑水才好。
她静静说:“虽说哥哥夜里不回来了,你们也要派人守着门,万一有什么急事……。”她有些困,抬手掩了掩呵欠,说:“你们也去歇息吧。”
红烛将熄,她收拾了香囊和针线,正要洗漱去睡,忽然又听到了有人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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