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替身（七）
太宰今天回来的时间比他平时准时下班的时间还要晚，此时太阳已经完全沉入海平线了，只留一点点橘红的余晖还没有被夜幕吞噬。
本来阿苑已经没有食欲了，也不太想动，但还是被太宰给拖了起来，拉去了中华街。
街边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了，商店的霓虹灯也闪烁起来，橘色的暖光从一旁高楼上的玻璃中透出，这座城市的夜显示出了不同于白天的美与浪漫。
中华街有中国古典的气息，有些建筑给人感觉就像是走进了古镇，有一种别样的诗意。它的热闹到了夜晚也没有减少，而且平添了另外一分白天没有的氛围。
旁边太宰哼着不知道是什么的曲子，倒是有些应景。只不过阿苑没有什么特别大感觉，阿昭倒是听了一会儿，觉得他应该是哼跑了调的。
空气渗透了各种食物的香味，每移动一步似乎都能够呈现出不同来。
阿苑刚刚似乎闻到了熟悉的气味。她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往四周打量，终于找到了气味的来源。
太宰见她停了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阿苑是想吃火锅吗？”
阿苑其实有点犹豫。
因为日本这边号称正宗中华火锅的都挺让人一言难尽，至少她之前遇见到的就没有一个不被魔改过。特别是她吃到所谓的“秘制豆瓣酱锅底”，结果跟白水煮的没有区别，再看看门口的“正宗”两个字，再听服务员说“这在中国也很受欢迎”，然后阿昭的血压就起来了。
不过，这次闻到的味道让人感觉还可以。
阿苑顿了顿，而后点了点头。
“那就这里了吧。”太宰就像小孩子喊口号一样，“let''sgo！”
店内的装潢很有古风的感觉，绿植的花盆是釉亮的陶瓷，灯是绘有明月花鸟等图案的六角宫灯，座位之间有镂空的木质雕花屏风隔断。
因为有太宰在，所以他们这次点了一个鸳鸯锅，而且不是他们家乡经常出现的大的中间套一个小的那种，实际名称应该叫子母锅的“鸳鸯锅”，而是真的一半一半的那种鸳鸯锅。
不过幸好太宰没有说一半要清汤一半要番茄，不然阿昭得炸毛。
沸腾起来的锅子上面有些许氤氲的雾气，轻纱一般地游动变化，感觉似乎能够飘到很远的地方。热气也让空间有一些扭曲感。
太宰:“哇～看起来好辣，感觉就像是熔岩在翻滚一样。”
阿昭:「……」
鸳鸯锅已经是她最后的倔强了，太宰居然还说辣？
阿苑:“其实红色的是表面的油，你看沸腾的地方，下面的汤汁没有那么红的。”
太宰原本是一只手撑着脸颊的，闻言压低了身体歪着脑袋探过去仔细看了看:“啊，真的啊。”
阿苑:“别被表象误导了，看起来红艳艳的，但是其实煮出来的东西不怎么辣，还需要自己调蘸酱。”
她还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蘸碟，里面躺着些许红艳艳的切碎了的辣椒。
不过这家店确实有些正宗，辣椒居然是火锅灵魂的小米辣。
“那我试试。”太宰说着从红汤这边夹了块千页豆腐。
然而舌尖接触到的瞬间，味觉还没有来得及发挥作用让他尝到味道，被辣到的痛觉就瞬间覆盖了一切，强烈地让大脑再也容不下其他。太宰就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浑身打了个激灵，眼角冒出了生理性的泪花。
阿昭:「噗嗤。」
虽然这样不太地道，但是看见太宰被辣哭的样子她还是想笑。没错，她就是在幸灾乐祸，毕竟太宰平时太欠了，他吃瘪的时候可不多见。
阿苑:“呃……”她是真的觉得没有什么辣度啊。
她将太宰放在一边的凉水递了过去。
太宰忍着泪花匆忙咀嚼了几下，艰难地将其咽了下去，然后立刻几乎是用抢的将水杯抓过来，将凉水灌了下去。
一杯凉水下肚，那种辣的感觉不仅没有褪去，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他看见了阿苑的水杯中还有大半的水，连忙也抢过来。
然而连灌了两杯水，似乎辣度还是没有减退。太宰用手在旁边扇风:“好辣啊，好辣哦……”
虽然知道太宰是猫舌头，但是没想到他能够猫舌头到这地步。毕竟上一次太宰被辣哭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而且那次还是她都觉得有些辣的。
阿苑叹了一口气，然后起身去前台那里买了三罐冰镇的果汁，然后抱过来全部放在了太宰旁边。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短袖，冰镇的果汁就这样用手臂抱着，冰凉的铁皮直接接触到她的皮肤，冻得她的手臂有些凉。放下果汁后，阿苑忍不住搓了搓胳膊。
“阿苑～帮大忙了。”太宰连忙扣开一罐，又灌了下去。
“呜……”他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活过来了。”
“刚刚，阿昭绝对是在笑吧。”太宰突然说道，眼尾还有嘴角的线条很柔软，鸢色的眼睛中盈着潋滟的光，那语气就像是在孩子气地在炫耀“胜利”一样。
阿昭觉得这人语气好欠好搞事情，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衅：“我就是笑了，我下次还要当着你的面笑。”
她就像小学生吵架一样。不，她比小学生要高级一些，至少小学生不会像她一样，还会在心里面想接下来我要怎么吵赢，如果太宰再说什么自己应该怎样去反驳他。
然而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比小学生还要幼稚，但她本人却像是在完成一项什么光荣的任务一样。
出乎意料的，太宰的语气像是慈祥的老外婆哄孩子：“好好，下次一定要啊~”
阿昭感觉自己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气鼓鼓地回去了。
“话说，你的舌头是铁打的吗？”太宰一只手撑着脸颊问，语气中还给人一种委屈巴巴的感觉。
阿苑被换了回来，决定吃点东西安抚一下阿昭。她从红汤里面又捞出了颗鱼丸，一边将其吹凉一边说:“是你太弱了……你是猫舌头吗？”
太宰懒洋洋地说:“喵～”
阿昭:「……」
阿苑:「……」
“对了，阿苑。”他突然说，“如果有一天阿苑发现这个世界是梦境的话，会怎么办呢？”
“啊？像你那样吗？”太宰问得她猝不及防，阿苑几乎是没过脑子就条件反射地这样回答了。
拒绝着这个世界，游离于这个世界的边缘，与这个世界割裂得仿佛存在于另外一个空间，比她更像是这个世界的异乡人。
说到将世界当做梦境，她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太宰……可能是因为这人觉得死亡是从这个腐朽世界中醒过来？
太宰愣了一下，孩子般茫然又有些狼狈的表情一闪而逝。他随即无奈又温柔地笑了笑，说:“不是说这个……”
“如果有一天阿苑发现现在美好的一切是梦，会沉溺进去不愿意醒过来吗？如果有一天阿苑从梦中醒过来了，阿苑会怎么办呢？”他问。
阿苑停下了筷子，下意识地用左手挠了挠脸颊，有些为难:“你突然这么问我，我也不知道啊，我没有想过。”
阿昭:「太宰这是提的什么问题啊……」
如果这一切是梦……如果这一切是梦的话，她某一天从这个让人窒息的世界醒来的时候，是不是会发现自己回到了熟悉的那个房间，继续她的日常生活？
可是这一切是梦吗？她虽然身体变成了这样，时间停滞，不吃不喝也能够活下去，但是还是会感觉到痛。如果真的是梦，那次与死亡面对面的经历也没能够让她从中醒来。
难道必须要彻底的死亡才可以吗？她不敢去赌。
如果能够让她回到曾经的世界，让她回去到过去的生活……
太宰的声音打断了她们两个的出神:“阿苑，假的终究是假的。”
阿苑没来由地觉得他的语气中暗含着警告。
他没有什么表情，不知道是不是头顶打下来的灯光造成的阴影的缘故，他给阿苑一种有些压迫感：“如果是一场美梦，那说明总有一天会醒过来啊，而后自己想要抓紧的一切，都会在醒来的那一刻“啪”地一下全部消失哦。”
阿苑:“可是……就算不是在美梦中，在现实也没有什么是会一直存在，不会消失的吧。”
太宰长长的鸦色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就像是临死前的蝴蝶最后的振翅一般轻微，他轻轻地说：“也是啊……”
阿苑有些疑惑：“不过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啊？”
她继续了因为太宰的话而被打断的吃饭大业，将煮得浮起来的年糕捞了出来。
“嘶，好烫。”她大意了，年糕应该多吹两下的。
阿苑舌头被烫到了想要喝点水，手伸向自己的水杯，却发现她水杯里面的水刚刚被太宰那家伙给喝掉了。
这时阿苑听见了易拉罐被扣开的声音，是太宰帮她打开了一罐冰镇的果汁，将其递过来给她。
“谢谢。”阿苑说道，然后接过来也像太宰那样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沁人心脾，缓解了被烫的痛感。
“不用谢~”太宰眨了眨眼睛，保持着微笑。
虽然阿昭怎么看怎么觉得对方是在笑话她们，可能是因为刚刚在太宰被辣到的时候她笑得特别幸灾乐祸吧。
“实际上我今天接到了一个委托。”太宰侧过头看着翻滚着的汤底，语气像是在讲故事。
然后太宰将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那个人可能接受不了他曾经所认为的真实，接受不了那个遗憾得到弥补的美好世界只是一个梦，接受不了梦境与现实的反差吧，所以选择了死亡。”他的声音没有波澜，无法从中探寻到他的想法。
之前也说过了，这个人其实是一个相当内敛又擅长于隐藏自己想法的人，不会让人轻易触碰到真实的他，也难以知晓他之所想。
阿苑：“啊……原来是这样的吗？”
这就是放弃这个世界，沉溺于虚假梦境所要付出的代价吗？什么弥补遗憾，什么实现愿望，果然就没有那么好的事情。
能够通过微表情将杀人凶手给揪出来的太宰，无疑是一个很敏锐的人，所以他立即就捕捉到了阿苑的异样，并且内心中有了猜测。
……有时候太过敏锐也不是一件好事。
他说：“阿苑，你不会也接触到了吧。”
虽然用的是问句，但却是用的肯定的语气。
既然已经被他给看出来了，那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阿苑点了点头。
温柔被剥离开，爽朗被卸下……平日中大家熟悉的“太宰”从他身上快速褪去，就像有一双手拨动时光倒流一般，他重新变回了那个港口黑手党的，血液中都流淌着黑暗的自己。
他说：“说一说详细情况。”
阿昭：「……」她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阿苑：「别怕，我在。」
阿苑将自己上网误点进入暗网的事情告诉了他。
最后一点光亮从他身上消失了，太宰黑沉沉地笑了：“还真是敢啊……干出这种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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