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骤雪（十三）

从费奥多尔那里回来的时候，天际以及与天相接的海面都已经被染成了橘红，暮色四合，拂面的晚风似乎是带着温柔。

        再过不了多久城市中的灯就会一盏一盏地亮起来，照得整座城市璀璨得像是星光坠落。她曾经在摩天轮上面看见过这样的情景，不得不说那个时候那个样子的城市确实美得震撼人心。

        阿昭抱膝坐在河边，看着不远处缓缓流淌的那一条河发呆。暮色融进了河中，让流淌着的水光都带上了橘色，远处的飞鸟开始还巢。

        「阿苑，你醒了吗？」

        没有得到回应，感觉空落落的……难受。阿昭把脑袋枕在膝盖上面，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但是还是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太阳开始落山了。

        理智告诉她现在应该回去了。她在原本的世界能够晚上10点钟在睡衣外面披件长外套就出寝室楼拿外卖。但是在这个世界，9点过后的夜晚是很危险的。

        夜晚的横滨是黑手党主宰的另一个世界，是普通人最好不要涉足的。

        而且从事走私、拐卖等犯罪活动的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以及喜欢尾随女孩子的变态等，都会因为夜晚的到来而变得蠢蠢欲动，一旦碰上就可能会演变成让人今后下半生都后悔的事情。

        而且阿苑沉睡了，而阿昭是使用不了人间失智的，也就是说她现在在面对危险的时候没有任何的自保能力。

        之前自己没有办法回避，不得不硬着头皮去跟费奥多尔复命的时候，即使知道自己对费奥多尔还有用他暂时不会对自己怎么样，但是仍然紧张得背后冒出了冷汗。从那里离开之后就恨不得回到公寓把自己关在里面。

        然而她却是一直在这里呆到了现在，并且在理智告诉她必须得回去的时候仍然一动不想动。

        她在回避……因为阿苑沉睡了，她一个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太宰治，她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太宰帮助了她们很多，她不能怨恨他，但是要敞开心扉毫无芥蒂地面对他，她也做不到。

        阿昭不是阿苑。

        阿苑没有记忆且对这个世界麻木，在她眼中世界上的人分成了两类，一类是阿昭，一类是其他人。但是阿昭不同，她做不到像阿苑一样把太宰看作与街边路人没有什么差别的其他人。

        已经过去了四年了啊，身体的复原功能让当初事件的烧伤已经没有一点痕迹，时间也足够她忘却很多的东西，但是偏偏那场审讯的记忆却就是不褪色。

        即使阿昭将其丢在记忆的角落里面吃灰，即使现在刻意回想时已经很多都记不清楚，即使时间已经让她现在看见太宰能够心平气和。

        然而在偶尔的寂静的深夜里，或者是其他的不经意间，那份记忆连带着以前其他的糟糕经历又会像是附骨之疽一样缠绕上来，而且清晰得不像话。

        “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那些杀不死我们的，终将令我们更加强大。”

        这些话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是真理也不一定，但是对于她来说却是过于理想化，甚至是有些残忍了。

        伤口不会过去了就消失，有些坎你以为自己过去了，但其实这些年一直在坎里面没出去。那些杀不死她的，会一直折磨她，不会令她更加强大，而是会变成锁链勒紧她的脖子，将她困在过去。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太宰治，其实也是她不知道怎么与过去，怎么与这个残酷而格格不入的世界和解。与这个世界相比，她原来的世界堪称理想乡。

        两个世界就像是两只手，同时把她向两个方向拉扯，连灵魂都发出快要撕裂的哀嚎……她要怎样与这一切和解？

        面前突然投下了一道阴影，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住了。

        阿昭抬起头看见了一个白色头发的少年。他看起来很紧张的样子，脸涨得有些红，嘴唇一直颤抖着微张微合，但给人感觉就像是被掐着了脖子一样说不出话来。

        阿昭：“嗯？”

        中岛敦原本是想要打劫她的。（虽然看样子他才像是被打劫的那一个。）

        他被赶出孤儿院后一直在流浪，虽然一直没有胆量去偷抢，但是现在却已经快要饿死了，只能下定决心走上这一条道路。然后他往四周一看，就发现不远处刚好有一个人。

        阿昭：“那个……请问？”

        中岛敦整个人都颤抖着：“……”快说啊，说出来，发出声音来啊，用凶狠的表情把“打劫”两个字说出来！

        他看样子年纪不大，才十七八岁的感觉，还是个孩子呢……是离家出走的少年吗？

        阿昭看见这个人的表情像是要哭了一样。

        嗯……她应该没有那么凶吧，没有凶到让人颤抖着要哭的程度吧。

        她觉得就这样坐在地上跟别人说话有些不太好，于是用手撑膝盖准备站起来。

        结果少年仿佛被她突然的动作吓到了一般，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

        赶紧的啊！中岛敦在内心中对自己说。让她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可是这个女孩看起来好可怜的样子……一个人抱膝坐在这里，缩成小小的一团，感觉跟他一样是无家可归的。不对，你都要饿死了还管别人吗？但是但是……

        算了！他不……

        他看见女孩一个踉跄，没有站稳要摔倒了。他下意识地扶了她一下，让她没有摔下去。中岛敦有些担忧地问：“你没事吧，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是来打劫的了。

        阿昭：“只是腿麻了而已，谢谢你了。”可能是因为她在地上坐得太久，才导致血液流通不畅，起身的时候也太急，才会眼前一黑的吧。

        面前的少年十分腼腆地笑了笑：“没事就好……”

        阿昭：“那个……你刚刚一直站在这里，请问是有什么事情吗？”

        中岛敦就像是被踩住了尾巴一样一个激灵。他终于想起来自己是来打劫的了……但是，“我是来打劫你的”这句话他没办法对着这个女孩说出口啊！

        “咕~”他的肚子替他回答了。

        阿昭愣了愣，看了看面前的少年。

        我在干什么啊……中岛敦有种想要捂着脸立刻转身逃跑的冲动，或者有个地缝让他钻进去也可以。

        阿昭反应过来了，但是她现在身上也没有什么吃的，只能掏出钱包：“那个，你想要吃点什么吗？我请你啊，这附近有一家炸鸡的店挺不错的。”

        面前的少年绞着衣角，看起来十分的局促不安。

        阿昭温和地笑了笑：“请不用在意。刚刚我差点摔倒了，是你把我扶住了，我应该谢谢你的。”

        “别看我这样，身体其实挺差的，这地上还有碎石，要是真的摔下去了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多亏了你扶住了我。”她是这样说的。

        可是我原本是来打劫你的啊……中岛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踌躇着没有说话。

        阿昭将这个理解成了不好意思。确实啊，跟陌生的人去吃饭什么的，换她也会不好意思。她想了想，从钱包中掏出钞票塞到少年的手中：“那这样吧，就只能麻烦你自己去点了。总之，还是谢谢你了。”

        而后转身离开了。

        还是回去吧，毕竟要入夜了，她总不能在外面游荡吧。

        中岛敦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时候女孩已经爬完了旁边的石梯，走到了上面的马路上去了。

        “那个，谢谢你。”中岛敦朝着她的方向大声说道。

        阿昭冲他笑了笑，挥了挥手算是说再见了。然而，还没有走两步，就看见了河里漂来了一双倒插着一样的腿。

        阿昭：“……”

        这得是怎么样才能够倒插着漂在河里啊？不对，得救人……但但但，她不会游泳啊！

        正想着该怎么办的时候，阿昭就看见那个少年跳下去救人了，“扑通”地溅起了巨大的水花。

        阿昭松了口气。

        然而这一口气还没有吐完，她就看见了被少年拖上岸的人……那不是太宰治那家伙吗？

        没松完的那口气把她给梗住了。

        把人从河中拖上来后，中岛敦本来就因为饥饿而缺乏能量的身体，因为这个而气喘吁吁，并且感觉更饿了。

        最让人欲哭无泪的是，他救人的时候太着急忘记把钱放到一边，直接捏着就跳下去了。为了抓住这个人，那些纸币自然就被他放开，然后就那样随着水流而漂走了。

        算了吧，本来就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他叹了口气，完全是下意识地往女孩所在的地方看了看。

        诶？那个女孩刚刚还在那里的……已经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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