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师姐，你再不开门，他真的快死了。”
一月时节，冰冻千里，大雪纷飞。
身形单薄的少女跪在山上，全身覆满白雪，睫毛凝着厚厚的白霜，嘴唇冻的乌紫，一声又一声地敲着门。
在她身后，是一位玄袍青年。
青年安安静静站在雪里，眼眸悄然垂下，停在少女落了雪的肩头。
他俊朗的眉目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视线从未在少女身上移开。
从屋里看过去，真是一对璧人。
沈摇情打开门，一身清素的白衣丧服，未施粉黛，面容依旧明艳动人，她挺直脊背，倔强地站在雪中。
风霜从她身侧钻进屋里，吹着她的衣摆，使她脸色立即变得苍白。
这时，青年终于抬眸。
三年未见，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只是脸上再也没有从前那般快意的笑容。
即便如此，他还是尽力以最好的状态来见沈摇情。
“师姐。”他眸色一深：“你终于愿意见我了。”
他在门外站了三天，就是在等沈摇情开门。
看到沈摇情走出来，他竟然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想为她挡住风霜，可他站了三天，衣服早就湿了，根本无法为她取暖。
“周镜染。”这一次，她连名带姓喊他。
“我同意你和凝露成婚，你们走吧。”
闻言，他竟露出悲伤的神色，似是不相信般，问她：“我与旁人成婚，你真的愿意吗？”
宋凝露身形娇小，在雪里艰难的走到他们身边，眼睛像月牙般微微弯起，极为可爱。
她拉着周镜染的手，青涩的脸上，是最纯真的笑容。
这么美好，难怪他会喜欢。
“谢谢师姐，我与镜染成婚当天，你一定要来喝喜酒啊。”
“嗯。”沈摇情过于美丽，微一抬眼，便是芙蓉照雪，含光幽昙。
他面无表情，阳光从乌云飘出，才发现眼底落了些晶莹。
“如果我要在这里成婚，你也愿意吗？”
不知这句话，是在试探她的底线，还是在期盼她拒绝。
可沈摇情只是淡淡点头：“随你。”
她从容离开，丝毫不顾身后青年又在雪里站了多久。
宋凝露替他暖着手，问他：“镜染，我们走吧，师姐同意了。”
想到这里，她笑意更深：“走啦，镜染，你还看什么呢。”
周镜染抬起头，任由阳光直直刺进眼里。
他苦涩道：“我想多看一会儿，也许……以后再也没机会看到了。”
离开邈渺阁，沈摇情来到四神仙京最高处的无字碑前。
无字碑高千里，穿过乌云，直入青天，碑前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白雪，碑中埋葬了四神仙京三万余人，因为死的人太多，已经记不得谁是谁。
“师父，很抱歉我没有经常来看你。”
她想了想，不自觉道：“前些天镜染回来了，他还带回来一个女人，说要与她成婚。”
沈摇情微微叹息，失神之间，不可控制回忆起了七年前的那一切。
直到现在，沈摇情仍觉得像是一场梦境。
七年前，她还是四神仙京的弟子，自小养在殊寒神君身边，是天底下最令人羡慕的神君徒弟。
师父宠爱她，弟子们敬重她，又因为容貌美丽，性子动人，那个时候，好像全世界都很爱她。
而四神仙京得天神庇佑，神山灵气茂盛，弟子修为高深，绝对是当时最为强大的修仙门派。
那时的她她又怎么能料到，一年后的四神仙京，会发生那样的离奇惨剧。
无论是修为高深的仙君，还是法术浅薄的弟子，连她的师父，神山的主人殊寒都没能幸免于难。
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死了。
没有任何征兆，几个时辰前还相安无事，等她从七夕灯会回来，看见的就只有满山的尸首。
当时的情况惨烈到无法用言语形容，从君灵山到浮生海，尸体堆着尸体，鲜血染红河流，所有人都被一刀砍下头颅。
刀口平整相似，是一瞬间砍下来的。
周围打斗的痕迹很淡，只带倒一些零碎物品。
那些往日里风光傲慢的仙者之尊，死时竟一点反抗都没有。
她每走一步，就会踩到一个人的尸首，头颅滚在一处，不知那个才是他们的身体，漫天血雨中，她几尽崩溃。
而周镜染匆匆赶来，将她抱在怀里，任由她毫无理智地歇斯底里。
他一下一下，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终于将她安抚下来。
众仙门没有坐视不理，他们来到君灵山，四处搜寻线索，想要找到这场屠杀的真凶，可查了两三年，仍是没有一点头绪。
沈摇情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自然深受怀疑。
当时周镜染不顾反对，对她全力相护，以一人之力，抵挡百余仙门，即便万人所指，即便身受重伤，在他的保护下，沈摇情终是安然无恙。
彼时他还是海寅国府的小公子，风光霁月，尊贵无双，可谓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可为了沈摇情，他与家族断绝关系，一心一意留在四神仙京，陪伴她，爱护她，从不离开，也从不逾矩。
即便是再冷的心，也会被这样的陪伴捂热。
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在修行中沾染魔气，即将入魔时，两人终于捅破了那层关系。
那一夜，她与他一起双修镇压魔气。
事后，他附在她耳边，一遍遍说，为了她一定会好好活着。
可是第二天，他人就失踪了，一点征兆都没有。
由外人叙述，他离开四神仙京的理由，是因为他有一位指腹为婚的妻子，此番回去是要成婚的。
沈摇情当然不信这种谣言，这么多年他从未表现出对其她女人的兴趣，除了与自己在一起，也就把心思放在修行上。
就算说这话的人越来越多，她还是对自己的想法很有信心。
结果没到三年，她的信心就全然崩塌了。
他真的带回来一个女人，还和沈摇情说，他要和她成婚。
那一刻，沈摇情才发觉，自己其实也死了，那场屠杀，葬送了她所有的人生。
师门被灭，师父惨死，亲人不知所踪，这七年来，别说报仇，连凶手都没找到，而最后，周镜染也和别人在一起。
她在屋里坐了三天三夜，直到方才出来，她也没想明白。
现在，她感觉自己好像一点都不值得被人爱了，所以周镜染也要抛下她。
他与宋凝露的婚礼是匆匆举行的，只在紫瑶峰外的一处小楼里，没有宾客，没有酒席，有的，只是少女充满幸福的笑脸。
看着她蹦蹦跳跳地翻出一件红衣做婚服，沈摇情忽然有些羡慕。
她拿出了自己从来舍不得穿的流云裳，帮她穿戴好，送她入洞房。
然后，在周镜染发现前，悄悄地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她不需要告别，也不需要让他知道，从今往后，就让四神仙京的一切埋葬在过去，她会行走世间，与他永不相见。
也许是夜里离开，辨不清路，她压根注意不到身后跟着的脚步。
轻轻碎碎，灵动决绝，流云裳一摆一摆，几根珠串叮铃撞撞。
夜色浓重，一根珠子忽然滚到脚边，她惊疑片刻，准备弯腰去捡，却没发现，一只小巧白皙的手，从身后移到身前。
手上握着一段匕首，那双手熟练地翻了匕首，刺进沈摇情的喉咙，刀刃翻转，割断了她半个脖颈。
她能感觉到，自己是一瞬间死亡的。
等有意识的时候，就是飘在半空，她可以看到自己的尸首，却不受控制的跟着另一个脚步。
直到进入洋溢着喜气的洞房，她才看清正要喝交杯酒的周镜染和宋凝露。
他淡淡问：“你去哪里了？”
少女笑容明艳，娇俏道：“喝完这杯酒，我就告诉你。”
醒来的时候，沈摇情觉得半边脖子疼。
她慌忙跑下床，找到梳妆台上的镜子，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确认没有伤口才放下心来。
然而回过神，她却被吓了一跳。
眼前的场景，竟然是自己的邈渺阁，准确来说，是四神仙京被屠前的邈渺阁。
房间里只有师父在时会准备的招颜花，装饰风格都是先前的样子。
而桌子上，正摆着一套新做的流云裳。
她清楚的记得，这套流云裳，是海寅国府来听学的那一天，她要出去迎新，师父特意送来的衣裳。
也就是这天，她与周镜染相遇。
后来两人逐渐熟悉，便日日都在一起。
沈摇情一时反应不过来，是师父复活了？还是她……复活了？
敲门声打断了沈摇情的思绪，师父的声音在门外传来。
“摇情，你不是要去迎新么，准备好了吗？”
打开门，真的是师父的脸。
看着她惊讶的模样，他说出来与前世记忆里一模一样的话语。
“这衣裳还满意吗，如果喜欢的话，按这样的款式，可以多做几套。”
沈摇情瞬间愣住，又猛地一阵惊喜。
她突然扑过去，抱住师父，像从前那样，撒娇地嘤咛起来。
面前的男人无奈：“好了，多大的孩子了还撒娇，快些准备，海寅国府的人要来了。”
沈摇情抱着他不撒手，带着哭腔道：“我不去了，我不去看海寅国府的人了。”
她抬头：“师父，我陪着你，我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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