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从学校出来,温言上了公交。
下车时,有人叫住了他:“小言。”
小区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商务车,车牌号是八个八。司机四十多岁,一身干练职业装。多年商场习惯使然,使他温和谦旭的笑容里透着股沉郁老练。
林鹏不动声色看了眼开走的公交,笑意说:“应该放假了吧,你爸叫我来接你回家。”
温言原地站了几秒,走过去喊了声“林叔”。
“诶,两个月不见好像瘦了。”
林鹏笑得很慈祥:“快上车吧,你迟姨还在家等你回去呢。张嫂做了你爱吃的鱼,今天迟楠也放学了,还带了几个朋友回来玩……”
“林叔。”
温言无奈打断他:“我不想回去。”
林鹏看着温言,无奈叹了口气。
作为迟家司机,温言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心思自小就比别人敏感细腻,有什么也从不会说,什么都藏在心里,乖巧得让人心疼。
他是打心底里喜欢这孩子。
“小言,父子哪有隔夜仇。再怎么样,那也是你唯一的家。”
温言哪点都好,就是性子遗传了他母亲,很倔,一如十多年来温言从不肯喊迟季一声“爸”。
……或许也曾是喊过的,当年他领着懵懵懂懂的温言进迟家门时,那孩子眼里的纯真和热烈都是真真切切的。
只怪……老天弄人,稚子何辜。
良久沉默,温言低声说:“林叔……你也觉得我错了吗?”
喜欢男生是错吗?
和别人不同是错吗?
这个世界非黑即白,世俗的随波逐流中,一旦出现了相悖的黑,大家便都认为它是错的。
清官也难断家务事,林鹏长长叹了口气,纵横商场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问题。
“小言,喜欢男生不是错,你爸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
…
迟家别墅位于幽静的市郊区,白色洋楼隐绰其间,人工假山层出不穷。远山青云雾霭袅袅,水榭连亭细流涓涓,这里是富人的天堂。
傍晚,迟家车辆缓缓驶进肃穆的别墅大门,有保镖来恭敬开了车门。
听闻动静,大厅里有人率先跑了出来。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喜极而泣的声音。
来人约莫五十多岁,穿着朴素。
她叫张婶,是迟家阿姨,在迟家工作了近四十年,也是从小看着温言长大的。
“行了,人来了你哭什么?”林鹏走过来说,也为这好不容易相聚的画面感到欣慰。
张婶忍不住偷偷抹了把眼泪,爱惜地握着温言的手说:“看着怎么瘦了,一个人在外面肯定吃不好吧。学习再忙,还是身体重要,也得有时间休息……”
温言有些不忍,当初他走得太决绝,没想过关心他的人的感受。如今时隔两月回到这里,恍然觉得有点物是人非。
“张婶,抱歉让你担心了。我过得很好。”
“当初寄宿一个星期好歹还回来一次,现在几个月都不回来。这里是你的家,你还能去哪里呢……”
张婶拉着温言的手进了屋。她孩子早年夭折,后来也没再生育,她把一辈子的精力都奉献在了迟家,视迟家三个孩子如已出。
如今一个出了国,一个搬了出去,好好的一个家一下子冷清了下来。
餐厅里,厨师已经将菜都上得差不多了,迟楠正窝在沙发上打电话,瞥到门口的人,立马兴致不高地挂了电话。
“张婶,菜好了没有。我都要饿死了!”
这位大小姐从小就娇生惯养,稍有不顺心就会发脾气。
她是迟季最小的女儿,与温言只差了两岁。温室里娇养出来的公主,傲得不可一物。
“小楠饿了,大家都赶紧洗手吃饭吧。”
知道这大小姐的性子,张嫂立马张罗了起来。
温言上楼放书包。他的房间在二楼最边上,与迟隋的挨在一起。
房间很干净,明显是有人每天打扫过了,摆设与走的时候还一模一样。
下楼的时候,碰到了林佳,温言喊了声“迟姨”。
林佳今年已经四十多了,但岁月在她脸上看不出一点痕迹,保养得很好。
刚入秋,披着一件雪貂大衣,脸上精神看上去不是很好,整个人蔫蔫的。
她看了眼温言,不冷不淡地应了声:“嗯。”
今天迟季公司有事晚了点,三人在客厅等了会。
十多分钟后,外面响起了汽车声,迟季风尘仆仆推门入屋,说:“都来了,那就吃饭吧。”
这几年迟季生意越做越大,也越来越忙。男人三十而立,但迟季不到三十就已经撑起了宁城的半边天。野心勃勃的人,当年靠着娶了市长的女儿,也就是林佳,迅速在宁城站稳了脚跟,一度成为了宁城炙手可热的“红人”。
可能人就是这样,如今事业登了顶,精神便空虚了下来。
早年迟季愧对于温毓,温言长得与温毓有七分像,这十多年来也一直都在弥补。
饭桌上很安静,迟季神色难掩疲惫,但不难看出是高兴的:“明年就都是最后一年了,学习的事还是要抓紧点,早做打算。小言我不用担心,楠楠……”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迟楠吃了没两口,撂下了筷子。
父女俩人不和已久,在家总是能为一点小事就争吵起来。
迟季脸色沉了下来:“我不操心谁操心,天天不着家,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像什么样子!有没有点规矩!”
“像什么样子!像什么样子也比你好。”
“我是你爸,你怎么可以这么跟我说话!”
“你还知道你是我爸。”
迟楠蹭一下站起身推开了椅子,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哗啦”声:“不吃了,没胃口。”
“站住!”
迟季气得手抖:“今天中秋节,你非得给我吵。”
迟楠置若惘然,转身上了楼。
好好一顿饭吃成这样,客厅里的佣人都噤若寒蝉。迟季心绪难平,看了眼全程置身事外的林佳,说了句“看看你生的好女儿”。
不知这句话哪激怒到了林佳,林佳冷了神色,“啪”得一声重重掷下筷子:“什么叫我生的女儿,她不是姓你们家迟。”
迟季名下三个子女,可是个个都不像他。温言随温毓,性子冷淡,不争不抢。迟楠随林佳,娇惯暴躁,受不得一点气。
迟隋性子不知随了谁,谦让温和,与迟季的商人本性半点不像。
母女俩脾气一个比一个暴,迟季心里烦躁,放低声音说:“我就说了一句,你看你急什么。”
林佳也站起了身,冷冷撂了筷子:“不吃了,头疼。”
在外忙得转不开身,在家还要受气,迟季差点气笑,连连说:“得得,她们不吃我们吃。白浪费了这一桌菜。”
家里一个个给他添堵,迟季一口气憋得不上不下,想到温言还算懂事,不由感到宽慰了些,随即又想到了两月前他和温言争吵的那件事,顿时心口又像被大石给堵住了。
平时最是安静懂事,不想到最后来了个这么离经叛道的。
“你们现在这个年纪的男生对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尝试。一旦新鲜感过了,也就不喜欢了。”
“想当年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恨不得将全世界玩个遍。最后年纪大了,才发现我们大多数人都是普普通通的一生,很少有人会活成真真想要的。”
“现在你还年轻,很多事情还可以慢慢想通,不要等到将来真的犯了错就来不及了。”
迟季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说了一番长篇大论,桌上的温言都很沉默。
他们既像父子又不像父子,少了一份亲近,多了一份疏离。恭敬有礼,谦卑有佳。
“有错改了就行,谁年轻时没犯错呢。”
迟季继续说:“人生有无数的错误,都需要慢慢去摸索,但最后只能选择正确的一条……”
“那她也是你的错吗?”温言忽然开口说。
刚刚还滔滔不绝的人瞬间哑了声,俩人都心知肚明这个“她”指的是谁。
其实温言很少在迟季面前提起温毓,从当初被送进迟家大门时,温言就从没有提起过“温毓”这个名字,甚至都不曾哭闹过。
为什么他会被送进“迟家”,为什么迟楠会不喜欢他,为什么迟季和林佳总是吵架,这么多个“为什么”,他通通都没有问。
他只知道,从被送进迟家的那天起,那个温柔的、被他称之为“妈妈”的女人,永远地离开了。
也不知从几岁起,他忽然明白了那些人的眼神,打量,探究,不屑,鄙夷。
对于他们来说,他是插入者、破坏者和不容者。
他们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在做他们认为“正确”的事。
迟季这一生对不起的人有很多,林佳、温毓、迟楠、竞争对手……可唯独对于温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温言他什么都不知道。
“你妈妈很好……是我对不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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