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唯一的亲人
时凯确确实实是没有想到。
夜北冥几乎是将宅心仁厚四个大字发挥到了极致。
天光还没亮,将军府仍旧在一片靛蓝色的夜幕笼罩之中。
入目所及之处熟悉又陌生,只是熟悉的也与此不同。
依稀记得当年夫人生下了璇儿,没几年便辞世了。
自那之后,他也甚少待在将军府。
起初只觉得这一草一木仿佛都存着她的音容笑貌,如今二十载一晃即逝。
熟悉的院落面目全非,不足膝盖高的幼童也已经长大成人了。
真是时过境迁,岁月对谁都公平,也谁都不曾放过。
“璇儿,你确定你没有答应夜北冥什么别的条件?”
“他……他就这样放过我们了?”
时凯到现在都不敢相信。
唯恐是上刑前的最后一场美梦。
睁开眼,便要踏上前往宁古塔的路程。
“是,夜王一言九鼎,自然不会反悔。”
“他真的愿意,让我继续驻守景南边关?”
时凯张了张嘴,至今都是满脸愕然。
“是是是,一路上问八百遍了,你就放心吧。”
她说着,看着府里的侍卫走上前去将树边时凯所说的那个树洞挖开。
“把你的钱都拿走吧,将军府还在,我在宣京也用不上这么多钱。”
“你一个人在边关,身上多少衬点。”
“该吃吃该喝喝,别老省吃俭用的,今年买点药材调理调理,不然今年冬日你这老寒腿可怎么办。”
时璇说着,侍卫已经捧着一个密封的陶罐送上前来。
时璇伸手接过,打开尘封的罐子,下意识屏息凝神,不愿意嗅到尘封了二十年的腐朽气息。
孰料,哪怕是她刻意屏息,也有几缕暗香隐隐浮动于周遭的空气之中,散发着几分令人心安的香气。
“这、这是……”
时璇瞪大了眸子,伸出手从罐子里摸出一枚香囊。
那枚香囊样式精致,却略显过时,看得出来是多年前时兴的样子。
时凯看着她掌中的香囊,却仿佛一眼回到了二十年前,夫人还在的时候。
“这是你娘留给你的香囊。”
“当初她病重,卧床不起,嘴上说着无聊,便给你缝了这个。”
“只是没想到,这个香囊还没完成,她便撒手人寰了。”
时凯说着,从她手中接过香囊。
“我本想着,你日后长大了,有机会帮你娘把这个没完成的香囊补上,也算是圆了她的愿望。”
“可谁知……”
他长叹一声,抬头看向将军府的兵器库。
以前,那是他的地盘。
如今多年不见,已经彻彻底底被时璇这些年新购置的各式兵器占了个圆圆满满。
“罢了,是指望不上你了。”
尘封了二十年的香气,眨眼间勾起了早已逝去的回忆。
时璇眨了眨眼,只觉得空气中隐隐泛着沉溺的黯然香气,脑海里早已经缺失的画面却似乎在某个瞬间被找补了部分。
看见比自己高一头的桌子,看见温婉的女人坐在桌边,面相门外晒着太阳。
她好奇的凑过去,娘亲只是笑着伸出手将她从地上捞起,放入怀中。
“小璇儿,你爹怎么还不回来,今日都这个时辰了。”
女人温柔的嗓音言犹在耳,哪怕是在人生短暂而模糊的记忆中,却一生都不会遗失有关母亲的记忆。
可能会短暂的忘记,但一定会尘封在某个角落静待某日的开启。
“阿璇……”
时凯的语声中,难免有了些哽咽。
当初是他年轻不懂事,以为这一生漫长,以为所爱之人会常伴自己身边直到白头。
可是谁知,生离死别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那一年,他刚通过武考凑上了兵部的热闹,还没来得及新鲜两天,便查出了阿璇染病的消息。
当时他还觉得,不过是小病。
都说女人毛病多,坐月子落下的毛病,再坐个月子就能养回来。
可是谁知后来南蛮起事,兵部忙的脚不沾地。
待到突然回神,两人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璇儿,你爹不是个好父亲。”
泪花溢出眼角,时凯抬手摸了一把老泪。
“当年你母亲去了,你爹顶不住这消息,将你一个人扔在宣京就去了景南。”
“这一扔,就是十几年。”
“爹对不住你……”
时凯一袭粗布麻衣,抬起衣袖蹭了蹭脸。
水迹斑驳之间,眼底的泪却仿佛擦之不竭,不住的涌出滚落。
是他懦弱,承受不住丧妻之痛,便让幼女一个人度过了孤独的童年。
时璇习武,并非一直都爱习武。
小时候的她,也像个普通的女娃子一般,喜欢乐器,喜欢刺绣。
一双与她十分神似的黑亮眼瞳中,永远充斥着对这个世界的好奇。
再见到时璇,却发现女儿高了,也瘦了。
姑娘家正是活泼开朗的年纪,她却早早挂上了成熟的神情。
当年的时璇一个人纵马,风餐露宿来到了景南边疆,随他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了两年。
直到后来战事平息,又一个人启程回到了宣京。
再回来,便见到当初干干巴巴的女儿,如今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只是还没来得及好好相处几日,分别便被自己送到了眼前。
“是爹连累了你,此事……是我时家对不起夜王,你日后可要好好保重自己。”
他说着,将香囊塞回了时璇手中。
仿佛放手再慢些,自己就会舍不得一般。
时璇秀眉紧蹙,一言不发。
纤瘦的手掌捏了捏,哪怕时隔多年,香囊的触感依旧温润丝滑。
像极了母亲的衣料,像极了熟悉的怀抱。
强压下内心翻涌的情绪,时璇低下头看向罐子里,整个人却是一愣。
月色撕破了靛蓝透入罐里,打落在或大或小,零零碎碎的金豆子上。
看得出来,这些金豆子都是一点一点攒下来的。
小小的金豆子沉淀在罐底熠熠生辉。
莫名的,时璇眼前浮现出往年冬日,时凯意气风发的骑着战马归来之后,总是会在某个深夜里起身挖出这罐子,再在天亮之前将其埋回去。
她总说这是他的私房钱,也知道这确实是他的私房钱。
可是得知将军府完了的时候,时凯竟会将这笔钱交给她,属实在时璇的意料之外。
她脸上的神情从动容,变得忧郁,倒头来再次化作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沉默了许久,才她轻笑一声,长叹道:
“这些钱,你收好。”
“爹,这么多年了,比起留在宣京,景南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时凯不是宣京人,对宣京更是没留下什么美好回忆。
两个人都是中州而来,在宣京度过的时间,也不过那么短短几年。
比起宣京,或许景南更像是他的第二个家。
他这一生在景南的时间,甚至快要比肩出生地的中州了。
“你好好的,过几年等这一茬过了,我来看你。”
她说着,将罐子一伸手塞入了时凯怀中。
时凯见状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她轻叹一声。
“爹,照顾好自己。”
“这世上,我也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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