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第75章 鬼胎(13)
再一次来到山泞县的别墅,花崇站在采光不良的一楼大厅,所感受到的东西和第一次来时已经不一样了。
前几日,不管是特别行动队,还是南甫当地警察,来这里都只是为了调查梁一军之死。现在,花崇必须挖掘出这栋别墅的过去,挖掘出它早已被年岁掩盖的秘密——如果它有的话。
以现今的眼光看,别墅的每一个角落都透露出阴沉、晦暗,这不仅是因为室内照明设施的色调以及装潢风格,更因为窗户很少,并且位置普遍较高。一楼尚且如此,二楼三楼的走廊就更是让人感到压抑,像小说中描写的漫长而阴森的监狱长廊。
想到“监狱”一词,花崇忽然怔了下。
事实上,上次和海梓一起在二楼进行现场勘查时,他就有种类似的模糊感觉,走廊两边的墙是青黑色,廊灯照不到的地方,有大面积阴影,它们从两边挤压着走廊,让走在其中的人不由得产生忐忑、不安等情绪。
这里当然不可能是什么监狱。但这里是否囚禁过什么人?
花崇不由得紧皱起眉。
梁海郡在三十年前低价买下荒山中的一小块地,雇人修筑别墅。她自己的解释是,当时非常羡慕别人能住大别墅,而她的生意还在起步阶段,没有能力在南甫市内以及周边几个临近的县城购买别墅,只好退而求其次。这栋别墅是她送给自己的礼物。
这解释看似没有问题,可细想之下,却有不少不合理的地方。既然这是梁海郡在发迹时给自己修建的别墅,那么它对梁海郡来说,必然有非同寻常的意义,即便后来梁海郡拥有了普通人难以想象的财富,买得起南甫市乃至全国最昂贵的别墅,于情,她都不至于任这栋别墅废置在荒郊野外。还有,梁海郡说自己从未在这里办过活动,也几乎没有住过,原因是建成之后才感到,山泞县离南甫市实在是太远了,而山泞县县城离这座山又有一段不短的距离。这样的情况发生在一般人身上倒是说得过去,可梁海郡是什么人,她年纪轻轻就在商界创出一条血路,目前是南甫市十大企业家中唯一的女性,她当年会犯这种堪称低级的错误吗?
她也许将修建别墅的真正原因隐瞒了下去。
“花队。”海梓的声音从二楼传来,“你上来一下。”
花崇走上楼梯,站在楼梯顶端俯视一楼大厅。这个角度能看清大厅的全貌,彩色玻璃窗户都在上方,下半部分像个密封的罐子,这种结构类似国外的教堂,阳光好的时候,光线穿过彩色玻璃照进来,本该是一幅美丽而浪漫的画卷,然而由于玻璃常年无人清洗,早已变得晦暗,透下来的光是污浊的,仿佛生了霉。
大厅的右侧摆着一架钢琴,已经坏了。钢琴旁是一张长方形餐桌,很小,三口、五口之家使用的那种,花崇在洛城那套房子里就有一个差不多大小的。
大厅的左侧是一组沙发——两个单人沙发,一个能坐三人的长沙发,中间是成套的茶几。
钢琴和沙发之间,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显得非常空。
花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神渐深。
“花队?”海梓又喊了一声。
花崇却道:“你过来,看看这个大厅。”
海梓不明就里。大厅他已经勘查过了,由于一楼是梦乡员工的主要活动场所,地上、家具上全是他们留下的足迹、指纹。梁一军失踪后,下了一场大雨,李艾琪等人进山找人,还带回许多淤泥。
“大厅怎么了?”海梓匆匆赶到花崇身边,顺着花崇的目光向下看去。
花崇说:“你觉不觉得这个大厅很不协调?”
海梓是个痕检师,注意的都是非常细节的东西,花崇这问题将他问住了,“不协调?”
“我问你。”花崇道:“如果你有一栋别墅,客厅有这么大,你会摆放什么东西?”
海梓下意识就道:“我这么清廉的刑警,怎么买得起别墅,不过赔钱买得起,他是富二代,他虽然和我一样穷,但他家里有钱。”
花崇偏头看了海梓一眼。
海梓抓抓头,“我真买不起。”
花崇说:“那裴情买了大别墅,请你帮他布置客厅,你怎么布置?”
海梓来精神了,两只手指来指去,这里要弄个吧台,那儿要搞个舞池,钢琴必须放在高台上,还得是特别贵的,饭桌必须豪华,得供至少十二人同时进餐,桌子上方最好还有一盏水晶吊灯。
海梓吧啦吧啦说了一堆,花崇说:“所以你发现了吗,别墅的客厅和一般家庭的客厅布置是完全不同的两套思路,下面这个大厅的布置是一般家庭的风格。”
“啊!”海梓这下明白了,“所以看上去才这么空!我在下面时怎么没发现。”
“不止是你,我也是站在这里,才觉得越看越不对劲。”花崇问:“你确定沙发桌椅都是二三十年前的物品?”
海梓点头,“确定啊,现在哪家还用这种家具。”
“那就是说,当年梁海郡装修这套房子时,就是这样规划。”花崇说:“又或者,在装修后不久,将摆设改成了现在的样子。”
“但是为什么啊?”海梓不解,“我有点儿想不通。”
花崇再一次想到了梁一军那个神秘的父亲。
一楼的摆设呈现出一种小家庭的私密感,或许梁海郡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将这里当做宴请宾客、开party的地方。对她来说,这里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所以即便面积很大,却只放着寻常家庭客厅的餐桌和沙发,唯一不太一样的是那架钢琴。
她曾经和梁一军的父亲在这里生活过吗?这里难道是她为自己和梁一军的父亲准备的家?
但为什么又在建成之后放弃了?
谜团一个接着一个,花崇略一闭眼,转向海梓,“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
“哦,上次勘查时只查看过客房,今天我把所有房间都打开了。”海梓说:“在三楼的一个房间里,发现了一组足迹。”
花崇问:“谁的?”
“回去比对之后才能下正式结论。”海梓道:“但我基本能肯定,是梁一军的。”
花崇立即道:“带我去看看。”
三楼走廊的光线比二楼更差,走廊的灯只有两盏还在工作,一盏昏暗,一盏不停闪烁,像恐怖游戏里的场景。
“梦乡的人也上来过,走廊上有他们的足迹。”海梓快步向前,“不过房间内部,只有梁一军一个人的痕迹。”
那是一个异形房间,只有一个牢房般的窗户,三面墙都是柜子,中间摆着一张桌子,没有床和座椅之类的家具,不像是人住的地方,像一个储物间。
“足迹和指纹有新有旧,梁一军来这个房间的次数不少。”海梓说:“柜子我打开看过,里面都是书,童书尤其多。”
花崇警惕地皱眉,走到一个书柜前,一拉开,陈旧的纸张与油墨气息扑面而来。那股味道过于浓重,以至于他下意识别开脸。
海梓从勘查箱里拿出一个口罩,“这儿味道是挺大的,戴上这个。”
花崇接过,却没有立即戴上,因为他忽然看见,柜子的最上一格,放着几本书名一看就是悬疑题材的书籍。
梁一军在两年前重新布置过书房,购置了一套大型书架。也是从两年前起,梁一军疯狂购买悬疑小说,将它们像工艺品一般陈列在书房。
花崇戴上乳胶手套,拿下其中一本书。这本书的封面已经很旧了,内页能看到出版时间在三十多年以前,是一本外国译制小说。扉页上有一行娟秀的字迹——不要观看一只孔雀的展屏。徐
“不要观看一只孔雀的展屏。”花崇说:“这是什么意思?”
海梓更懵,“字面意思?因为孔雀很漂亮,观看孔雀开屏就会被孔雀迷住?然后失去自己的判断力?”
花崇的视线落在最后的署名上。徐?这本书的主人姓徐?梁海郡当初修建这栋别墅,就为了这个姓徐的人?
早前,他已经有所推断,梁一军的父亲曾经在这里居住过,那这些物品或许就属于梁一军的父亲。可是这一行字却不像是男人能写出来的。它太娟秀了,像出自一个书卷气浓厚的女人之手。
梁海郡倒是能写出这样的字,可徐在这儿显然是一个姓。
花崇冷静下来,又从柜子上拿下其他推理小说。它们无一例外都是外国译制小说,而且每一本的扉页上都写着一句话,后面跟着一个徐字。
“花队,我查到了。”海梓将手机递过来,“我刚才还以为‘不要观看一只孔雀的展屏’是这个徐的个人感悟,但其实只是这本书里的一句话,在网上一输入就能找到。他只是在做摘抄。”
花崇翻到另一本书的扉页,“那这些句子可能都出自书中,他有将书中印象深刻的句子抄在扉页的习惯。”
海梓道:“不过这个徐到底是谁啊?这案子怎么越查还越神秘了?”
花崇一边拿书一边说:“来,帮我把柜子里的书全都搬出来。”
海梓惊讶,“你要一本一本查?”
“这些书里有我想要的线索。”花崇道:“不然梁一军为什么屡次到这里来?他应该是在这里发现了什么,以至于出现两年前的改变。”
山泞县在连日暴雨后终于放晴,太阳炙烤着这片土地。外面的光线非常刺眼,然而这间屋子里,却仍旧显得晦暗。
“奇怪。”海梓说:“怎么一本国内作者的书都没有。花队,你那儿有吗?”
花崇说:“没有,不过考虑到出版的时间,这也不算奇怪。三十多年前,国内可能根本没有现代意义上的悬疑小说,即便有,也非常少见。”
“这倒是。”海梓点点头,“不过我刚才看了童书,除了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其他大部分还是国内编写的。”
花崇手里正拿着一本童书,它很旧了,有几页甚至已经散架。不过它的旧并不只是因为时间,更是因为它被多次翻阅。里面折痕明显,还有许多涂写的痕迹。
是谁阅读过它们?也是那个姓徐的人吗?
花崇走到唯一的窗户边,眯眼迎向炫目的日光。世界只剩下细细的一道线,眼睑在视网膜上投下深红的影子。花崇渐渐在脑海中描摹出一个年轻的女人,她不一定漂亮,但她的字写得很好,她没有太多爱好,闲暇时最喜欢看悬疑小说。
可是能够买到的悬疑小说实在是太少了,她找来找去,都只能买到国外的译制小说。不过尽管如此,她也看得津津有味,读完一本书,就将其中最喜欢的句子抄写在扉页上。
后来,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希望孩子也像她一样热爱读书,所以早早准备了童书。市面上的童书比悬疑小说多,她看到就买,慢慢地,家里的童书已经比悬疑小说还多了。
宝宝太小,无法自己看书,所以她看了一遍又一遍,温柔而耐心地讲给宝宝听。
然后……
花崇眉心压得越来越深。
后来这个女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女人是梁海郡吗?不像,可是如果不是梁海郡,又会是谁?
花崇双手压在窗沿,眼前是五个身影,其中只有三人的面容是清晰的,梁一军、梁海郡、葛万群,另外两个影子却在浓雾之中,梁一军的父亲、徐。
他们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海梓继续翻看那些书籍,忽然高声道:“花队!”
花崇转身,“怎么?”
“梁一军家里那本书的作者叫什么来着?”海梓激动道:“是不是叫疏忽阑珊?”
花崇迅速从海梓手中接过书,只见上面正是“疏忽阑珊”四个字。
海梓心跳都快了,“疏忽阑珊就是徐?他换了种方式落款?”
扉页上的字迹和其他书上的字迹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抄写句子的习惯也一样,只是在本该写下“徐”的位置,写着“疏忽阑珊”。
“我得缓一缓。”海梓站起来,快步在房间里走动,“疏忽阑珊曾经住在这里,看过很多外国的悬疑小说,然后自己也尝试写悬疑小说?他很可能希望能够出版,但是因为各种原因,最终未能出版。后来,梁一军在这里找到了《阡陌云里》那篇小说,也知道发生在这里的事,以及自己的身世,于是帮他出版?花队,这个疏忽阑珊会不会真是梁一军的父亲啊?”
花崇沉默。
梁一军在这栋别墅里发现的绝不仅是警方掌握的这些,一定有什么事击溃了他到两年前为止的人生。
他从小就没有父亲,梁海郡守口如瓶,在成长的过程中,他心里可能一直有一个解不开的结,这个结正是关于他的父亲,他和梁海郡不亲,除了梁海郡工作繁忙、疏于关心家人以外,大概率也是因为这个结。
但是什么样的真相才能将他刺激到如同变了一个人?
梁父、徐、疏忽阑珊,这些符号下面,究竟有几个人?
就在花崇前往山泞县时,柳至秦正在与南甫市局详查海郡集团。
特别行动队曾经怀疑梁海郡与梁一军的母子关系,但是经过DNA鉴定,梁海郡的确是梁一军的母亲。
梁海郡并非南甫人,她出生在南甫以南一个叫洪江的村子,很小就出来打工,等到事业有成时,家人要么已经去世,要么不知道流落到了哪里。
梁海郡很少提及家人,而她唯一的家人,似乎就是梁一军。调查她的背景时,柳至秦有种很明显的感觉,那就是梁海郡的人生仿佛是断裂的,这个断点是从她说服皮具厂老板,并接手皮具厂时。
往前,她只是一个从贫困村子来到南甫市打拼的打工妹,每天为了生计辛苦奔波。往后,她成了一个决策者,为了让濒死的皮具厂活起来,带领工人们拼了命地干,既要管生产车间,又要寻找销售渠道,无数关系等着她去打通。
她很有能力,也有足够的幸运,所以她成功了。
而梁一军就是在她的的事业出现转机,苦尽甘来的那几年出生。对梁海郡来说,这应该算得上双喜临门。
但是柳至秦越是调查,有个疑问就越发清晰——当时梁海郡全身心都扑在事业上,东奔西走,似乎根本没有闲暇时间来考虑感情,更别说怀孕生子。人与人之间区别很大,有人每天只需要休息三个小时,就能精力旺盛,梁海郡可能确实能够兼顾事业和感情,但是怀孕生子也可以吗?那可是对梁海郡而言最艰难的几年。
海郡集团里已经没有当年皮具厂工人的身影了,梁海郡的生意越做越大,目前的团队是后来才组建的。
柳至秦费了一番工夫,终于查到了皮具厂部分员工的信息,他们中的大多数已经过世了,但还有几人仍旧居住在南甫市。
柳至秦决定去见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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