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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7章 孤花(07)


在乡野田间,油菜花是最常见的花,住在齐束镇的人们祖祖辈辈看着这些花,并不认为它们有多美,直到外地游客一年多过一年,大家才发现可以利用这早看倦的花营生。

        镇里的农家乐就是为观赏油菜花的客人而建的,但因为缺乏统一的管理,加上油菜花花期很短,客人们看过就走,不会长期驻留,所以农家乐的条件参差不齐,一些还说得过去,一些只是在自家院子里搭了几间客房。

        施厘淼落脚的“村情”农家乐位于齐束镇西角上,虽然位置有些偏,硬件设施却是最好的——老板是镇里的“大户”,最早发现商机的精明人,靠着改修自家小楼建的农家乐赚了一笔钱,去年低价买下一块地,盖起北欧风格的“村情”。

        施厘淼会选择“村情”,这着实在柳至秦的意料之中。

        命案的消息正是从齐束镇传出,相对西羚市,齐束镇气氛更加紧窒。

        柳至秦和海梓一到“村情”,老板罗久就迎上来。他脖子上戴着空心金链子,三根手指套着宝石戒指,虚胖,虽然用力扯着嘴角,但看上去内心非常不踏实。

        “他们已经来过我这里了,我,我才知道那事儿。”罗久不自觉地掐着自己的手,“我只是个做旅馆生意的,实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罗久口中的“他们”指的自然是民警,“那事儿”则是命案。昨天民警和西羚市的刑警在整个齐束镇做了初步排查,得到的线索却并不多。

        海梓在农家乐的大堂里走来走去,观察那些附庸风雅的廉价装饰品,柳至秦直视罗久的眼睛,待对方缓了两口气才道:“你不要急,被害人是在入住你家旅馆之后出的事,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的死与你们有直接联系。我今天来,是做例行问询,希望你能配合调查。”

        “一定,一定!”罗久点头如捣蒜,“我知道什么就说什么,绝对不敢隐瞒!”

        柳至秦右手搭在桌上,让自己显得放松也是为了让罗久放松,“你最后一次见到施厘淼是什么时候?”

        “4月10号,就是10号。她还跟我打了招呼。”仿佛为了使自己的话更加可信,罗久一边说,一边急急忙忙调监控,“你看,这是我当时和她说话的录像。”

        柳至秦看过这段录像,也知道这是施厘淼最后一次出现在“村情”,向罗久提问是为了做一个确定。

        “你们似乎很熟?”柳至秦的眼神并不锐利,甚至有一丝散漫,但无端给人一种恰到好处的压迫,令被问询的人不至于慌张,却又不敢说谎。

        罗久一对上他的视线,马上咽下一口唾沫,“熟不至于,昨天之前,我连她的名字都记不住,她,她的名字太复杂了。”

        柳至秦:“但对她这个人印象很深?”

        罗久局促地嘿嘿两声,那笑容有些猥琐,“美女嘛,打扮得又和我们这儿的女的不一样,说的是普通话,大城市来的人,我没忍住多,多看了几眼。”

        柳至秦了然。

        外表出众的人总是容易受到更多关注,罗久有妻儿,四十来岁,但仍忍不住观察入住自家农家乐的气质美女。

        柳至秦不说话,且脸上没有多少表情的时候,浑身透着神秘莫测的冷,段数不够的人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这种气场让他多了一层威严,哪怕他只是在思考今天晚上给花崇烧个什么菜,坐在他对面的人也会误认为他看穿了自己,且正谋划一场逻辑严密的审问。

        罗久冷汗都出来了,为自己辩解道:“我对她没有别的意思啊,你千万别觉得是我怎么了她。‘村情’是我新开的店,最近我都守在这边,人手不够,我是既当老板,又当服务员,和她多说了几句话,这,这也很正常吧?”

        柳至秦没接他的问题,却问:“既然你与施厘淼交流频繁,对她也多有关注,那么如果我是你,在她失踪之后,我会察觉到。”

        罗久脸上的纹路渗着汗和油,每当他面部肌肉抖动,油光就跟着晃动。

        “不是啊!”他语速加快,“我根本不知道她失踪了!”

        “嗯?”柳至秦食指在桌上轻轻点了下,“她10号下午2点32分离开,行李留在房间里,只带着一个背包,此后一直没有回来,你会不知道她失踪?”

        “她一来就缴了一个月的房钱,说是来休假,油菜花开多久,她就在齐束镇待多久。”罗久说:“钱到位了,我去管客人的行踪干什么?而且她给我们交待过,不要动她房间的东西,还说想去别的农家乐体验一下。”

        柳至秦眼梢抬起,“所以施厘淼10号离开后,你认为她住在其他旅馆?”

        “肯定啊,要么去其他农家乐,要么坐车去市里。这我都管不住,也不方便去打听。”说到这里,罗久突然有了底气,“不然我成什么了?街坊邻居不说我闲话吗?”

        这番解释在情理之中,罗久以为施厘淼投宿别家,而施厘淼却在此后不久香消玉殒。

        柳至秦问:“你和施厘淼聊些什么?”

        罗久擦了把脸,“就瞎聊,她说她在首都当导演,我就说呢,她那气质一看就不一般,原来是个导演。”

        海梓参观完了,小声自语:“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导演。”

        柳至秦又问:“她说这话时,是什么语气?”

        “语气?”

        “比方说,是不得不提到,提到之后立即转移话题,还是主动引导你问及,然后很开心地讲述?”

        罗久说:“她很开心!就是那种……挺自豪的样子。”

        柳至秦摩挲了一下手里的笔。

        在一个皆是陌生人的地方,施厘淼对自己的职业有几分炫耀的意思,在罗久误会之后,也没有解释,而是炒了一个“人设”。这与她在微博上的行为能够呼应。

        她之所以这么做,毫无疑问,是因为她能够从中汲取到快乐。

        不,也不一定是快乐,而是支撑着她走下去的,类似希望的东西。

        但在旁观者看来,这希望却是灰色的。

        柳至秦说:“你有没注意到,施厘淼和别的什么人接触过?”

        罗久这次没有立即回答,想了一会儿才说:“这我实在没注意过,毕竟我也不是一天24小时都守在这。但我觉得至少在这里,她没跟太多人交流过。至于在外面有没有,我就不清楚了。”

        “行。”柳至秦站起来,“麻烦你把近期的监控全部调给我。”

        罗久面有难色,支支吾吾:“我昨天已经给你们了。”

        “我要全部。”

        “有的涉及顾客隐私……”

        柳至秦睨眼,他这么看人的时候,视线如寒剑,罗久一惊,赶紧道:“我这就去调,我这就去调。”

        等待时,海梓溜到柳至秦身边,“柳哥,这罗老板怎么怪怪的?”

        柳至秦抄起手,“嗯?”

        “我看你刚才问他那么多,他还挺配合,4月10号是个关键时间点吧,他二话不说调出当时的监控。”海梓学柳至秦的样子抄手,但他比柳至秦矮了一大截,两人并排站在一起,乍一看有些搞笑,“怎么后来让他给监控,他倒含糊起来了?昨天派出所上门,他就该把视频全部调出来,居然调一半剩一半?”

        柳至秦偏头看了看海梓,“看来你很怀疑他?”

        “你不怀疑?”

        “我只看证据。他藏起来的监控里必然有他不愿意让我们知道的东西,但这不一定和施厘淼有关。”

        海梓抓耳朵,“这倒是。唉柳哥,你一个信息战专家,跟刑侦八竿子打不着,怎么侦查案子比我还厉害?”

        柳至秦笑了笑,“我只是给花队打杂。”

        “你别自谦了!”海梓说:“你俩都厉害。”

        柳至秦笑而不语。

        海梓:“那你说说,你俩为什么这么厉害?我听说花队以前是干特警的?”

        柳至秦酝酿了一会儿,海梓以为他即将说出什么至理名言,没想到他吐出十分拉仇恨的4个字:“天资卓绝。”

        海梓:“……”

        你还不如说你们夫夫一心,其利断金。

        罗久调完监控仍显得忐忑,“你们要带回去看吗?”

        柳至秦余光一瞥,“就在这儿看吧,有什么问题方便问。”

        罗久表情僵了下,“好,好的。”

        过视频这种工作柳至秦一般不会亲自做,克勇调了不少警员协助侦查,视频正在倍速播放。

        柳至秦站在显示屏前,神情因为专注而显得严肃。

        罗久说得没错,施厘淼多次与他聊天,对画面做精细化处理可发现,施厘淼脸上自始至终挂着得体的笑容。

        她在努力扮演自己的角色。

        随着视频推进,罗久越发不安。

        “靠!”海梓突然拍桌,喊道:“柳哥!”

        柳至秦转过去,眉心蹙紧。

        定格的画面有些模糊,但也看得出,一个男人正将一个女人推挤在墙上。

        男人正是罗久,而女人是施厘淼,时间是4月4号下午5点19分,也就是施厘淼入住“村情”的第二天。

        罗久脸都白了。

        柳至秦身高1米87,近距离看罗久是十足的俯视,他唇齿微启,吐字清晰得像利落的刀,“解释一下?”

        罗久筛糠似的,“我没有怎么她,你们往后看,我绝对没有怎么她!”

        视频里,施厘淼将罗久推开,短暂的身体接触后,罗久举起双手,退了两步。两人在走廊上说了会儿话,看姿势应该是罗久在道歉。之后施厘淼进入房间,罗久离开。

        “我发誓我只是色迷心窍,一时冲动!”罗久将右手举在耳边,“我们镇里没有她这么风情万种的女人,我,我……”

        说着,罗久竟是扇了自己一巴掌,“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柳至秦说:“你向她道歉、解释,她便原谅你了,不做追究?”

        罗久慌忙点头,“她很讲理,我也确实没有把她怎么样。”

        海梓万分不解,“不对啊!柳哥,施厘淼入住第二天就被袭击,她为什么还会住在这里?还和袭击她的人正常聊天?”

        罗久一脸哭相,“不是袭击不是袭击!她不愿意,我没有强迫她!”

        像齐束镇这样的小地方,有些低劣的恶俗,罗久将刚见面的女客人推到墙上,可见平时没少对女性揩油。

        但柳至秦思考的却不是罗久的行为,而是施厘淼。

        海梓说得没错,通常情况下,施厘淼就算不报警,不与罗久产生肢体冲突,也应该立即搬离,怎么会继续住着,并在之后毫无芥蒂地与罗久聊天?

        她有必须住在这里的理由吗?

        还是说,被男性-骚扰对她来说是件很普通的事,只要对方道歉,她就能够接受?

        柳至秦心头一沉。

        不管是哪一种,都让这个案子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海梓在特别行动队是出了名的女性之友,最看不惯欺负女性的行为,带着怒气质问:“罗久,有了这个视频,我不得不怀疑你之前说的话。被你骚扰之后,施厘淼真的是在和你平和聊天?”

        罗久说:“我绝不骗你们!不信你们可以再看监控啊!大庭广众的,难道我能逼她笑吗?其实后来看到她,我也有点担心,但她跟没事人似的,那我当然也放下了。”

        海梓说:“怎么可能像没事人?”

        “事实就是这样!”罗久的汗越来越多,“可能是她见过大世面,可能……可能她本来就喜欢和男人……”

        柳至秦冷声打断,“行了。”

        罗久本能地缩起脖子。

        有监控为证,施厘淼事后与罗久的交流确实看不出什么问题。这事有点荒谬,但既然发生了,就逻辑上就是合理的。

        柳至秦抬手抵住下巴,一边继续盯着显示屏,一边思考施厘淼行为背后的因果,这时,一个出其不意的人影闪过。

        “停下!”他说。

        经过精细化,画面上出现一张阴沉的脸,正是“刘家米粉”的少年。

        手机一拨即通,柳至秦简单交待一番,只听那边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花崇关上车门,肩膀和脸颊夹着手机,“施厘淼不止一次去过‘刘家米粉’,我们昨天遇到的少年可能有问题,我现在正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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