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白鹤
巨响并不远，张宇初也听得清清楚楚。
张宇初看着如一消失在漆黑的山道上，也觉得心神不宁。
雨后的天空格外深沉，张宇初突然发现周围完全静下来，除他以外连个鬼都没有。
看着向下的山道，仿佛随时会有什么东西冲出来，深邃得令人恐惧。
山路上除了他走动的声音，连风声都暂时消失。
“不能在这里干等！不如去看看！”
他刚往下走几步，又想到自己念一如姐弟二人实力的差距，下去或许只是个累赘。又想到如一说，她的师父会来......
不如先行一步上去找他们师父告知情况，或许会更好一些！
徒弟这么厉害，师父肯定更不得了！
心念如此，他转身往上跑。
他本想争分夺秒，一口气冲上去，但旧伤未愈，又增新伤，如果他慢慢跑也许能坚持得更久，一阵冲刺之后，他有些脱力的扶在树边休息：
“嗬——嗬——！”
上方的道路趋于平坦，不过张宇初快没体了，他摇晃着手里燃烧的木棍，让光线随即往各处照去，希望看到尽头。
“从山底下看也不是很高，还真是望山跑死马！”
就在他拖着酸软的腿准备继续向上时，他的后边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脚步声不是很重，但踩踏在青石板上还是发出了声音，并且这样的声音频率很急，听起来就有点重了。
张宇初先是一惊，担心邪物追来，接着意识到肯对不是，因为普通邪物行进时几乎没有声音。
所以这脚步声的主人肯定是道士兄妹的！
情况正如他所想，张宇初看到一个矫健的身影像只豹子一样从下边往上蹬。因为那个身影速度太快，以张宇初的模糊视线，勉强捕捉到如一和一如的身形。
如一背着弟弟如一来的很快。只见她几个腾跃，落在张宇初的面前。
看到两人还好，张宇初心情放松一下：
“你们都没事，真是太好了！”
同时目光落在如一身上。
如一的样子有些狼狈，发髻散落一头柔顺的长发披散在两肩，额头上全是汗水，连道袍都被划破几处。想来是经过一场恶战。
至于弟弟一如，只看他面色苍白，双手无力地垂在姐姐胸前，全靠如一用手托住才不掉下去，就知道情况有些不妙！
一如小道士见张宇初目光投来，勉强咧嘴一笑，虚弱道：“我太大意了，让张兄见笑啦！”
张宇初安慰道：“道长英勇无畏，实乃义士，一次小败无伤大雅，好好养伤改天再战！”
一如道士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挤出一个苦笑，洁白的门牙中带着些许血丝。
“哼！”
如一却狠狠剜了弟弟一眼，让一如识趣地低下头，安静趴着调息。
见弟弟老实了，如一又对张宇初幽幽讽刺道：“施主真有先见之明，亏我们还在下边找你几圈，居然懂得在这里等我们！”
张宇初没想到自己会被如一误会，有心说些什么，但如一翻了个白眼，神情不耐，便也不多嘴。
如一看张宇初默认了一般的态度，心中更加鄙夷。
她是个出家人，但也是个十五岁不到的少女，对于男子的了解已经不再浮于表面，更何况张宇初的表面并不咋样。
“行了，赶紧跑！下边的厉鬼该追来了。”
“厉鬼？？”
“小山大的厉鬼。”
“小山大的厉鬼？”
“......”
张宇初还在惊讶之中，如一懒得理他，背着弟弟直接跑起来，将他晾在后面，用行动表达对他的厌烦。
如一背着人攀登速度却不慢，张宇初反应过来去追时，对方只剩下远远一个背影。
眼看自己不如对方太多，张宇初举着火把发狠追去。
于是。
如一背着弟弟快速前进，后边张宇初气喘如牛的追。但张宇初的速度越来越慢，如一只好走走停停无奈地等人，慢慢的体力居然恢复八成。
如一的心内却一点都不高兴。因为没过多久，整个山道的宁静便如一张纸糊的窗一样，被轻易地戳破了。
“呜呼呼——呜呼呼——”
先是阴风怒号，卷起砂砾残枝，摧枯拉朽！然后是煞气横行，铺天盖地！
强劲的阴风吹荡着山道，张宇初三人避无可避，只能躲在一块大青石后面用背顶住，才勉强挺过第一阵气浪。
“还是被追上了。”
如一表情严肃，但并不畏惧，光看表情张宇初不确定她打不打得过厉鬼，心中正打鼓，如一偏过头对他说道：
“你们先呆在这里，我去拖延下时间，待会你找机会背我弟弟先跑！”
这话张宇初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他一个七尺须眉居然要个小姑娘舍命保护，才能苟且逃命，真是颜面无存！
不过想是这么想的，这种念头只存在几息，张宇初便当机立断点头答应了，他想活下去：
“没问题，你放心去吧！”
一如知轻重，握紧姐姐的手，忍着痛说道：“阿姐，万事小心！”
“嗯！”
如一紧深深地看了张宇初一眼，恶战在即，她也懒得再说什么，将弟弟安置好。
随后无声地解下乌木剑，闭目吐纳了一会。她双目睁开时，眼中似有紫电清霜闪过，她娇喝一声，翻过青石，迎着阴气最浓重的位置提剑冲去！
“别死啊......”
话音刚落，他身后突兀地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谁别死了？”
张宇初被吓了一跳，抽出匕首严阵以待：“谁！出来！”
“贫道就在这里！”
贫道？
难道是......
张宇初定睛看去，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位身穿黄色的道袍，腰别八卦，头带方帽，双肩垂挂的缎带的头发灰白参半的老道士！
张宇初没来由地心悸。
老道士来得无声无息，若是起了杀心，须臾之间便可取他首级。这种悬殊的实力差距，几乎敲碎他的剩下的自信。
“师父！”
一如看到老道士，惊喜交加，又想到自己鲁莽犯了错，声音低了下来：
“您来啦......”
老道士“哼”了一声，别开下摆蹲下身，细心检查徒弟的伤势。顺势喂了几颗丹药。随后站起身，用不带丝毫和善的眼神看着张宇初。那浑浊的双眼不像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个灾星：
“何人让你来的？”
张宇初被看得心里毛毛的，坦言道：“是一个须发皆白的长眉老道，说是闲云观道长的师弟，他看我有难，让我来这里寻求庇护！”
“贫道没有兄师弟，怕又是哪个装神弄鬼之辈。”
张宇初默然，难道是那老道人骗了自己，还是说眼前的道长不想帮自己，委婉的说辞？
不过一如的师父并没有一点情面不给：
“你既然来了，且侯着，但切记莫要离我徒儿太近！”
张宇初听这话心中不快，却没有发作。
他毕竟是被人所救，而救他的人正是老道士的徒弟！再说他还有求于人，他压下不快，恭恭敬敬地回道：
“好！”
这一声好，出乎白鹤道长的意料之外。他粗糙的眉毛一挑，情势危急，他着急去救如一，便不再理会张宇初，转而问一如：
“如一在哪个方位？”
“阿姐在松林那块，师父我和你一起去，那鬼不同寻常，十分厉害！”
“胡闹，你哪都别去，老实在这等我们回来！”
“是......”
训斥完一如后，白鹤道长一刻不留，解下自己的桃木剑，踩着小步钻入夜色之中。他的动作看起来不快，看似只走两步，实则走了四步不止，张宇初还没反应过来，人就消失了，跟斜刘海的路数有的一比。
看宇初是识时务的，光看这点就知道如一姐弟的师父实力不俗，很快摆正自己的心态：
“真是高人，一出手便知非等闲！”
......
此时张宇初等人所在之处往下百米，一段松林繁茂的山道上。如一倒持乌木剑，且战且走。她时不时翻上树枝，躲开一只硕大无朋的畸形大手！
“啪啦——！”
身后碗口粗的树干被轻易推倒，那只手余势不减，继续追着她不松口。
如一来不及平复喘息，从另外一棵树上再次弹出，翻空落地，再次拉开距离，她边跑边回头看去，黑暗之中有一个庞然大物正蹒跚追来，动作扭曲到了极点，速度却一点不慢，最重要的是那么胖大的身躯，移动时居然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恰好山色越阴，乌云又聚，一股股阴风吹来，使她的道袍猎猎作响：糟糕，又要下雨了！
她的判断十分准确，停了不到两个小时的雨再次落下，雨点不大，但很大程度上降低了可见度，这让如一更难捕捉与预判厉鬼的动作。
她抿抿嘴，所幸放弃了大部分的进攻手段，优先逃跑。
雨水让湿润的泥土更加松动，不少石块裸露出来，她踩在上面差点滑倒，但也因此心中一动，手上巧劲一挑，将些许石块挑起甩出。有些石块落空了，有些则撞在一堵肉墙之上，发出轻微的“扑扑”声，将厉鬼实时锁定住了。
她会心一笑，重新适应战斗的节奏，继续在山道之上回旋。
她在等，要么等弟弟和那个叫张宇初的男人成功反回道观，要么等来师傅合理搏杀那只怪物！
白鹤救人心切，老迈的身躯不敢松懈，全力奔走之下，不到一分钟便出现在松林地附近。
他咳嗽一声，脚尖点在山壁一棵老松伸出枝干上，柔细的松枝在斜风细雨中轻轻摇摆也不影响他细心倾听下方的动静。
“啪嚓——！”
“砰——！”
“交战还很激烈，看来徒儿没事！”
他心中石头落地，屈膝一跃，从倾斜的山壁上跑下，强烈的气流将他的道袍向后吹鼓，显露出他瘦小的身躯。
如一正仰面后翻，吃力地躲开厉鬼的突然一击，秀发飘扬间滑入她的薄唇，她下意识抿了一口，然后便见到一个瘦小的身躯从天而降，重重地踩在一棵树的树冠上，树冠受力弯曲下垂，很快又反弹起来，将那个瘦小的身影弹了出去。
“师父！”
如一欢喜地喊道，声音如鹂鸟一般清脆悦耳。
白鹤道长没有回话，他借着弹力直扑厉鬼，瘦小的身躯与手中桃木剑挺得笔直，他是那样的专注，人剑合一如一道流星划开漆黑的夜空！
“喝——！”
长剑破空，直逼厉鬼的胸口。
那厉鬼伸出一只畸形的手臂似乎想抓住那红红的小点，却没想到桃木剑只是一瞬间的停滞，便刺穿了那手臂上所覆盖的黑气，势如破竹地削开手臂，直到剑尖没入厉鬼胸口半尺才被卸去力道，厉鬼也因此倒退十多米远。
“吓啊——！”
“呜呜呜——！”
“呀啊啊啊啊——！”
“哇呀呀呀呀呀——！”
厉鬼也骤然受到重创，发怒地发出一连串杂乱的叫声，白鹤道长见厉鬼还有再战之力，自身又力道已老，也不贪攻，果断地拔剑后撤，提前躲开了厉鬼另一只手的攻击。
站稳身后，白鹤道长与厉鬼相隔不过五米，这个距离刚好让他最清楚地观察厉鬼的情况。
一看之下，他只觉触目惊心。
眼前的厉鬼体型严重超标，起码有一座子亭子那么大！四肢粗大畸形，再加上身体像个装满水的水缸，不动则己，一动则摇摇晃晃。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它居然不只一个头！
在他脑袋，肩膀，胸前，乃至后背都有复数的鬼脸，那些鬼脸表情各异，喜怒哀乐都有，有些安静地注视着他，有些则在不断乱动，甚至有鬼脸强行挤出厉鬼的身躯，刚显露出一个独立的身形，又哀嚎着被拉扯回去，重新融为厉鬼身体的一部分！
“师父，您见过这种鬼吗？”
如一持剑来到白鹤道长的身后，小声询问道。
白鹤道长神情凝重，吊着浑浊的眼不敢放松，他沉吟一会，先是摇头，又点了点头：“我从未见过这种鬼怪，气息不如寻常厉鬼强大，甚至连怨念都感受不出，但却又有与厉鬼相匹的力量。也许，这和那些人有些关联，他们的养鬼之术......”
说道这里，白鹤道长闭上了嘴，没有说下去。
“那些人？养鬼之术？这些都是什么，怎么从没听您提过！”
“莫问！有些事，不是你该知道的，知道了没有好处只有坏处！”
“......是。”
如一察觉到师父的不悦，安静地认错，没有追问下去。
白鹤心中叹息，自己这个徒儿，表面上什么事都没有，心底肯定在生闷气，明天的斋饭怕是得咸死人了！
师徒闲话之间，对面的厉鬼并没有闲着，极短的时间里厉鬼被剑削烂的地方，包括手臂与胸口，一阵蠕动。接着一只新的，比刚才那只小上一号的手臂抽了出来！
“嘻嘻嘻嘻——”
“嘿嘿嘿嘿——”
“呜呜呜呜——”
“哇哇哇哇——”
厉鬼伸展了一下手臂，然后一阵怪叫，冲向白鹤道长和如一！
白鹤道长也一声大喝：
“徒儿，掠阵！”
如一起剑，后撤一步，回应道：“喏！”
几米距离，厉鬼转瞬就到，白鹤道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看准厉鬼的摇摇晃晃的下盘，在厉鬼的手快要碰触他时，不退反进，往前一滚，桃木剑带着红光横劈在厉鬼的腿上！
这一剑劈得很深，剑身入体后红光灼烧起来，炸出大量白色的雾气，连带着外层的黑气也被消去不少。
厉鬼吃痛不已，从腹部快速长出一只细长的手想要抓住白鹤道长，却被他脚跟带动身体一转，翻身躲开的同时桃木剑沿着厉鬼粗大的腿肚子划拉了一圈。
“滋滋滋——”爆出一阵火焰，空气中也满是腐肉烧焦的臭味。
厉鬼惨叫一声，直直地朝白鹤道长坐下去，打算压死他。
白鹤道长“哼”一声，布鞋一点，先一步踩上厉鬼的腰背，连踩七八步，躲开所有的鬼脸和鬼手后，腾空而起，一剑斩在厉鬼主头的脖颈上，剑尖一拉一划，立马飘然翻远，单手抓住一根树枝，回身看厉鬼的情况。
只见那厉鬼的头颅从脖子往上，平滑地错开，然后斜斜地掉落在地，一股黑气随之冲天而起。
原本蠢蠢欲动的鬼脸争先恐后地从脖子的断口出钻出，果然是一只只幽魂野鬼，甚至是猛鬼怨鬼不在少数。
厉鬼还没有丧失行动力，他伸出一只手，连续抓住几只野鬼，捏住不放，一个劲地往断口出塞，而另一只手则在地上不断摸索，摸到头后，直接安了上去，不过很快那颗已经开始气化的头颅再次滑落。
它的身体也肉眼可见的缩水再缩水，最后轰然倒下，抓住鬼魂的那只手也被鬼魂反过来吸收大半，只剩下一只手还在努力地摸索着滑落的头颅。
见情况已定，白鹤道长轻飘飘地落地，收好剑后他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让如一有些担忧地想去扶他：“师父，您怎么样，是不是旧疾又发作了？”
白鹤道长轻轻推开如一，摇头道：“没事，我们回去吧，你弟弟的伤还要处理一下。”
“嗯。”
“还有，那个人，不能留下。”
“......是。”
就在他与徒弟离开后不久，那看似死去的厉鬼的尸体，开始缓缓发生变化。那只摸索头颅的手，手掌裂开后一团黑气将头颅一点一点吸纳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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