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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贵妃


我是在最好的时间段入宫为妃的,那个时候皇帝刚刚登基,后宫只有一名异族皇后,我们进宫后,因为身份原因我成为了注定的宠妃。最起码,在妃嫔中皇帝来我这儿的次数是最多的。

        “我是蒙古族因鞑部孛儿只斤氏嫡幼女,乌日娜豁阿。”

        坐在凤座上的异族皇后丘丽黛双目呈紫色,深邃透亮,微微颔首:“很好听的名字,人如其名。”

        我反问:“皇后娘娘不是另外一个大陆来的吗?居然会了解我们孛儿只斤?”

        丘丽黛面色尴尬,她身边穿戴简洁的女子从座位上起身。女子尖声道:“乌日娜豁阿,你如今入我大恒后宫,就是我大恒妃嫔。而凤座之人乃是当今国母,皇帝之妻。相信入宫前教养嬷嬷已将宫中规矩都一一与你交代清楚,莫要做糊涂事说糊涂话。”

        我那时还不认不全中原人的服饰规矩,以为这个女人是丘丽黛的贴身丫鬟。当时还感叹,这个丫鬟长得不同寻常的漂亮温婉相,丘丽黛真是好信心,若是我说什么都不会让她多留在宫中一日。

        礼部为立贵妃算好了黄道吉日,我第一次见到画像上的帝王。少年帝王,自有一副风流俊颜,是戏文中说的文弱书生小白脸,所幸连年的征战和人间烟火将这一特征狠狠压了下去,要仔细琢磨才能看得出端倪。

        阿姆为我换掉部落中穿惯的华服,挑挑拣拣留下寥寥几件部落常服。我嘟嘴抱怨:“我们因鞑部有权有势还救过皇帝,我可以和别人不同才对,他为我破例了,我一定是会写信告知阿布的,阿布肯定会更加好好辅佐他。都不知道皇帝在想些什么!”

        阿姆抚摸我的后背,和蔼地道:“阿巴还,这里已经不是帐营了,等彻底成了大恒皇帝的妃子,我连阿巴还这三个字都不能叫咯。”

        我自然知道阿姆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不傻,我很聪明,从小我自己就很清楚,但在因鞑部的时候,我无需顾忌任何,所以向来就肆无忌惮。

        黄道吉日原定于八月初七,几日后又改成了八月十五。宫内气氛突然变得极度激昂,好像每一个人都突然带上了许多傲气,包括阿姆。我疑问地问阿姆。阿姆笑得得意洋洋,边为我拢着发髻边道:“阿巴还知道八月十五是什么日子吗?”

        “这我能不知道?”我笑着回道,“以前听老师讲过,这是中原最盛大的节日之一,仲秋节。而且就算我不知道,这段时间宫里张灯结彩、忙上忙下、人来人往的,我怎么都知道了。”

        阿姆笑得快兜不住下巴:“原本啊,中原这一天是约定俗成不嫁娶的,就算是嫁娶也是对正……反正啊,大恒皇室从未在这一天举办过册封礼。但这次啊,大汗为阿巴还争取到了!这可是天大的荣光,我们啊,这下在天下人眼里可是真正的地位尊崇了。”

        我听得一愣一愣,心一点点凉透,然后感受到刺骨之疼。我看着宫人们上上下下的喜庆,好像整个宫里只有我这个故事的正主不知好歹地悲伤。

        我不能打部落和阿布的脸。我只能认命地低头,先去椒华殿。我学着宫妃脱簪请罪的规矩,跪在皇后的内室外面,行大恒俯首礼:“妾身乌日娜替父请罪!妾身罪有三,一为破坏祖宗规法,此罪最大,妾身已无脸面先祖;二为约束父兄不严,致使风波起,未尽到为陛下排忧解难之责;三为使皇后娘娘左右为难,让娘娘惹来治宫失严的不实蜚语。请陛下和皇后娘娘恕罪!”

        趴着等了很久,我才余光看到了地面上的黄色精绣帝靴。

        浓重的男性气息萦绕在鼻尖,男人沉稳温柔的声音慢慢从空中落到地上:“娜儿已入我大恒深宫,本皇自小在这宫中长大,自然知道宫妃传递消息之难慢。娜儿无需介怀,好生回宫休憩,静候册封礼,给使臣团一个好印象,让他们彻底放心,才是。”

        男人将我慢慢扶起,我心动容,最后定睛看全了这张神祗创造出来妖祸天下的男子容颜,浓眉剑目,如此精致。他身上穿着便衣,全身被便衣包裹得只剩下柔和。我红了双颊,目光情不自禁地百转流连。

        我看到了在他身后一尺外的丘丽黛。她穿着绸缎紫色便衣,露出脖子下的一大片雪白肌肤,眉间带着宽恕般的笑意,在深夜的昏暗和暗香中,媚态勾人。我被皇帝拉着的手抖了抖。

        “好了,你先回去吧。”“万岁佑,带人护送贵妃娘娘。妹妹不必忧心,今夜好睡。”前一句话是皇帝说的,后一句话是皇后说的。

        我坐在铜镜面前,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无力感。那种想争却没有力气去争的无力感。阿姆跪在身边,面色慌张。“传令下去,从现在开始整宫上下都得给我夹紧尾巴做人,哪怕是我们从家里带来的人。阿姆,包括你。”

        八月十五,册封礼成。我成为了大恒皇帝长桑笙的贵妃,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皇帝多数留宿在丘丽黛宫里,我听过无数从椒华殿传出来的香艳轶闻。锥心之痛。但至少皇帝就算不留宿,还是时常跑到贵妃殿用膳。皇帝保持着半个月留宿一次贵妃殿的规律,其他妃嫔处他基本不留宿。

        没用多久,如父亲所愿,我怀上了龙子。此时,皇后之子早就呱呱落地数月了,且太子册封之日将近。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中原人的地位森苛,居然有人真的仅仅因为从哪个肚子里出来就毫不费力地成为了未来的储君,备受皇帝和朝廷重视疼爱。我摸着肚子,我一时拿不准我希望是个王子还是公主了。

        十月怀胎,幼子落地。是个男婴,取名为固谊。

        我写信告知父亲,在大恒外族血统的妃嫔之子就算在太子空缺时也没有成为储君的希望。我所出王子的结局从一开始就注定好,这样也很好,我能好好地规划他们的未来,尽力为他们物色最好的封地、尽早定下最合适的贵女。

        长桑熠继承了父亲的汉人瞳色,五官硬气,随了丘丽黛的深邃,是个长相绝佳的王子。小太子跟在母亲脚边,奶声奶气地说恭喜娘娘。丘丽黛笑得眉眼俱弯,看着固谊的眼神里都是作为母亲的慈爱之色。

        我们聊起了徐灵灵最近被诊断出滑胎之象的事情,丘丽黛的眉间便高兴参杂着一丝愁绪。凤凰步摇随着她扭头清脆作响。“扬嫔的身体也不知什么时候底子出了毛病,我就算拜托了家乡的医生也说回天乏术。朱太医也说,若是挺过了这两天,孩子和大人尚有机会保下来。我前日已经开始为她抄佛经,日日让僧人在祖庙里为她诵经,希望上天垂怜。”

        事与愿违。三日后的午夜,后宫有了小小的骚乱,扬嫔处的血水一盆又一盆地往外倒。污秽之事又在怨念集中的深夜,皇帝不宜出行。丘丽黛披着单薄的外衣在扬嫔住处外紧张地张望,神色紧张。

        我包住她的双手,和她一并站立。我看着门帘、窗户上映出来的清晰又昏暗的影子,麻木。这个内宫可怕的紧,这已经不是第一例了。不同的原因,几乎相同的结果。殷乐嫣死了,死相凄惨,皇帝还剥夺了她所有封号,弃在乱葬岗,因为她和一位朝臣侍卫的旧事被翻了出来。徐灵灵呢?她会怎样?

        “嬷嬷,”丘丽黛唤上身边的老嬷嬷,“去将宫里珍藏的那根高山红参拿来。”

        老嬷嬷犹豫,劝她:“娘娘,那是难得的百年红参,全天下就这一棵,说好了留给太子的。”

        丘丽黛呵斥:“啰嗦什么!如今人命关天,还管得了以后?熠儿是天神之子,有天下苍生庇佑!况还有我这条命保着他!快去拿来!”

        丘丽黛这日说的话成了预言。

        三年后,天下开始有了繁盛的小苗头,朝臣们打起来管理皇帝后宫的心思。这位大恒历史上第一位异族皇后首当其冲。这一次的动荡可谓是声势浩大,几乎整个朝野的官员都联名上奏要求废除皇后,并将后宫多年来的子嗣单薄、皇嗣不稳怪在皇后不详的异族身份上。百姓听闻,深感恐慌,害怕国祚会振作不久就再次如前朝一样衰微,刚刚经历过前朝动乱的百姓们早就杯弓蛇影,出现了百姓跪在正阳宫门外跪求皇帝废后并剥夺嫡长子长桑熠太子之位,这一闹就是数日,数日后,有激进学子血溅城门而死。这一段让后妃们人人自危的时段史称天下挟后。

        传说中退隐江湖深山的大主姬,长平皇帝最珍爱的女儿,长桑婈一袭如火红衣乘着八抬大轿回宫,随行十二铜人、十二僧侣、十二担架贺礼。一直堵在皇城前的百姓们看到车驾都恭恭敬敬让行。

        “乌日娜,你成长了很多。”她宛若自家姐姐似的,有意无意地说了这句话。

        我知道她这是在告诉我,这些年来因鞑部很乖顺,要我继续做好中间人的角色。我颔首巧笑:“还是皇姐教导有方。”。

        长桑婈仔细端详着一动也不敢动的固谊,然后噗嗤笑出声:“固谊,我是你皇姑姑,你父皇的长姊,在我面前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必拘礼。”

        固谊的身体稍微塌了塌。长桑婈又笑着道:“听说你和太子的关系很好,那日后可要好好跟着太子哥哥看书习武,未来要成为我们大恒能文能武的大将军才行。当然,在以后的日子里啊,你可要多照顾太子哥哥一些,父皇对他要求高,他过得比你辛苦。”

        固谊用力地点点头:“多谢皇姑姑教诲,固谊谨遵姑姑教诲,绝对不会让姑姑失望的。”

        长桑婈又转过头笑着与我说道:“听说你最近和易尚书家的内眷走得很近?挺好的,不过我听说易尚书手下有个叫齐敏的,他家夫人是江淮有名的美食家,多与她也走动走动,让孩子啊多尝尝宫外的味儿。”

        我起身诺,她也随后起身,在侍女的搀扶下稳步离开贵妃殿。

        我站在殿中,看着面前还很矮小的儿子。天都是灰的。

        长桑婈离开贵妃殿,在整个后宫都走了一圈儿,过了晚膳时分,才到椒华殿。长桑婈和丘丽黛关系匪浅,不知道长桑婈会给丘丽黛提供什么好法子。

        一日后,长桑婈出宫,回了长平皇帝御赐的主姬福寿永禄府。再一日早,我还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听见了巨大的敲钟声,一下两下……二十七声,我猛地睁眼,拿起外衣胡乱为自己边套上边喊:“来人!来人!去养心殿!”深刻的害怕如海浪裹挟着我。

        “娘娘,娘娘,”大宫女从门外跑进来,着急忙慌地将我拖到梳妆镜前,“不是陛下!您别急得犯了错儿!是皇后娘娘!在冷宫自缢,薨了。昨夜后半夜不见了人,今早花园刚沾上露水的时候才找着。”

        我整个人震惊地坐在镜子前,面色发白。

        “娘娘,宫里有规矩的,您得马上收拾好了快点赶过去。”

        宫女为我簪上最后的木簪子,我的眼睛一张一合、一合一张,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了,再无知觉。

        我半日后从昏迷中醒来,太医却说我大概有一年的时间卧床下不了地。皇帝在操办丘丽黛的后事,期间未有踏足各宫半步。我看着床帐顶,我想,皇帝从此之后便没有心了。他很爱他的这位原配皇后,从流落在外时到组织军队从长桑旌手上夺回皇位时,再到后来立朝开朝,到如今的帝后情深。

        我想着想着,悲从中来,泪水不停地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滑下,怎么都停不下来。

        最是无情帝王家。不是说皇帝无情,说的是帝王家无情。皇帝深爱的皇后死了,皇帝却不得不忌讳天下人口舌笔墨,孝期仅仅两月。长桑笙各种追封赏赐赐名恩惠,可都熬不过时间过去之后,皇家的规矩还是摆在那儿——长桑笙要重新娶一名皇后。

        长桑婈又入宫来了。这次她穿了极素净的衣服,是在哀悼。我看不懂她的所作所为,她的所谓提点开化将丘丽黛送上了绝路,如今在挑选未来皇后的日子上表现出来的又全然是对丘丽黛的追念。

        我坐在长桑婈的下座,看着下面十几位妆容精致、身材窈窕的妙龄贵女们规规矩矩地坐在她们各自的桌前。这些人中有一个会成为皇后,有些人可能成为后妃,还有些人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走个过场而已。

        长桑婈显然早有看中的人选。那个女子年纪很轻,五官大气又秀气,一笑起来就连眉眼都在动,就如东风一来百花含羞绽放。她长发垂腰,发质亮泽乌黑,肤如凝脂,颊含粉色;身形挺拔,肥瘦得宜。我再细看,她头上戴着藏宝库里记载的由开国皇帝恒宗祖赏赐出去的百鸟起舞长步摇,耳环戴着的是明亮的红珊瑚镂空梅花耳坠。

        长桑婈将她叫到身边,她路过我身边时,我闻到了若隐若现的梨花香脂味。女子手上带着核桃串珠,一开始以为平平无奇,直到长桑婈夸赞道:“这是哪位能人做的?这就是核舟记呀,还比核舟记精巧绝伦上一百倍,瞧着每颗核桃里都有人物器物,此人若非天才,绝做不出这样千年难得一遇的珍品来!”

        女子娇笑回答:“是家兄不才,因身体不好,便常在家中翻阅古籍研究这些有用没用的。若是大主姬娘娘喜欢,我便将这一串送给娘娘,还望娘娘莫要嫌弃。”说着就要脱下来。

        长桑婈拦住她,脸上浮现一点惆怅:“这等珍品当给美人,若是丘丽黛还在,我定求你割爱。只是如今——”

        女子的笑容未变,依旧温温柔柔的样子。她已经将核桃手串塞到长桑婈手里:“大主姬娘娘所想,陛下所想,便是臣女所想。若是一串手串就能让纯淳皇后在地下心生欢喜,也是我这个做臣女能为陛下和大主姬娘娘所能尽的微薄之力。”

        长桑婈拿着手串,勾起她的下巴,笑着点点头。

        我移开目光,喝了口浓茶,镇镇心神。她说的再真诚,我都免不得尝出虚伪的味道。这样的女人,还没有我值得皇帝喜欢。她啊,不是皇帝喜欢的类型。

        封后大典隆重,我也是到这个时候才知道我们这位新皇后是开国老臣季家嫡独女季益华。季家可真舍得啊,这不是她们家这一代唯一的女儿吗?不是说是一直以来疼若珠宝、捧在手心里万般呵护长大的娇娇女吗?怎么也舍得送给这样一个皇帝。

        帝都百年名门养大的贵女是和我等不同的,整个后宫——郡主、国女、外族阿巴达、诸侯女、书香女儿、武将之后、歌姬、舞姬,无人能比得上她的光芒。真正的东风桃花艳牡丹。她走过御花园,明黄的后服,上面绣着欢雀的鸟儿,颈间带着金凤璎珞项圈,上面篆刻着梵文。她变成了整个后宫中唯一一抹亮色。

        她说:“早晨第一波露水是不能用的,是用来洗涤夜间灰尘的,若是人喝了不利于修身养气。”然后又命自己人去教内务府采露水的宫女如何如何取到最合时宜的晨露。

        我偏着头,听黄儿说季益华的事儿。我拿起刚刚皇帝赏赐的羊脂玉玉镯,对着光线转了几圈,上上品。“固谊今日什么时候才能来?”固谊到了上学堂的年纪,下学之后按照他父皇的要求得和太子一同去藏书阁完成太傅们布置的学问题。进了藏书阁就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规定,比如不定时开关门就是一条。

        黄儿笑着应我:“贵妃不用担心,我特地让人一大早就去打听了,说今日若泓大师要闭门钻研,最晚不过再晚些就让固谊殿下回来了。”

        我看了一眼满桌的珍宝:“将东西都清点好收好,若是过几年,我也是要回去的。”得宠的蒙古妃在盛宠之时按例要返回原部落布施皇恩,这是历代的规矩。我估摸着,再不济下一年我也是要回去的。

        我扯开嘴角,笑。就算是身份尊贵、年轻漂亮、温和谦逊、大方有威,又如何?抢不到皇帝的心,她就只能像别的妃子一样在这深宫里孤独终老。

        夜晚,皇帝再次留宿。我的白臂修长纤细,一点点缠住男人的胸膛、黑发,勾住他的灵魂。我得意猖狂。长桑笙在红宵帐下微微笑地任我胡闹,狷雅邪魅。我于他,终于也成了无上之宝。是重宴上他都不肯放出一舞一曲的尊宠。

        继后入宫的第二年冬至,皇帝亲下江南巡游,我路过椒华殿。白雪皑皑之中,椒红色的宫殿一大片地矗立在那儿,宫人弓着腰静静地来来回回、差身错过。我抱着七个月的孕肚,坐在软轿内,慵懒道:“我有些不舒服,去椒华殿找皇后娘娘坐坐。”。

        黄儿先去禀报,然后再将我抬进去。

        椒华殿的暖气开得很足,在衣食住行方面,看来笙哥真的没有亏待她。

        季益华看着我,笑意盈盈,再三询问我的状况,然后让人去内殿拿了厚枕。“我宫里还没备那些,只有些简单的,贵妃先将就用着。”。季益华和丘丽黛不同,丘丽黛从来只叫我们妹妹,而她从来只叫我们的称号品阶。丘丽黛有大主姬长桑婈教导,她没有,这就是最简单直接的区别。

        她今天是深蓝色宫服,头上戴着华丽的头饰,珠串宝珠之间的用细长的链子连着,动作再大也不会晃动。季家太有钱了,皇后上交的半数嫁妆便可以抵掉昌平城一年的收入。皇上忌惮吗?阿布告诉我,哪一位皇帝都忌惮季家,季家快要走到头了,就算季家如何忠诚,都能是让历代皇帝不能安然入睡时的理由之一。

        我看着面前行止有礼的皇后,笑问:“前些日子给娘娘送来的金枝花,是陛下赐的安眠好物,娘娘用得如何?娘娘不必在意,放心用,我是问过陛下,陛下允了,我才让黄儿送来的。”

        皇后的好脸色淡了点点,她回答我:“谢谢贵妃,用了,确实好觉。”

        “父兄让使者特地带了两盏,让娘娘用了舒服也是父兄的功德。”

        快到晚膳时分,皇后开始说头痛难忍,宣了太医。她身边的楚嬷嬷来到我身边,隔着一米的距离,低声慈祥:“还请贵妃娘娘先回去,若是让皇后娘娘的病气过了给娘娘就麻烦了。”

        我垂眼离去。

        孩儿落地日,皇帝没有回来,我难产。临昏迷的时候,我拉着黄儿,气息奄奄:“我知道你是陛下的人,陛下现在回不来,你得替我守住贵妃殿,别让任何人进来,陛下回来……一定会赏你。包括——皇后。”

        再次灵台清醒的时候,长桑笙已经出现在我模糊的视线里。我委屈哭泣:“陛下,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抱着我,语调温柔:“是朕回来晚了。只是,你怎么能让人将皇后拦在外面?你将她拦在外面,谁救你?皇后是整个后宫你最能信任的人了。她心思单纯,是世上最聪慧的女子,定能助你平安。”

        我没想到他会说这样一番话。我撇过头:“陛下先把孩儿给我抱来看看。”

        “是个公主,我已让奶妈养着了,你先养好身子。”他边说话,边站起身。我惊讶地看着他的背影。他将衣冠整理好:“御书房还有臣子等着朕,太医说爱妃得养个三五个月,爱妃妥善养着,不必为朕挂心。”

        我的手还没碰到他的衣角,他就已经健步移动到门边,头也不回。

        夜晚准备入睡时,阿树啼跪在我床边,阴沉道:“阿巴达,今日陛下并没去御书房,在御书房小门绕道去了椒华殿。若不是我多留了一个心眼,就发现不了了。”

        我皱眉,将象牙梳狠狠朝铜镜扔去,咬牙切齿:“他骗我!我这个样子,他怎么还去得了椒华殿?”

        “听说带了很多江南的特产玩物,今夜虽未留宿,也是在椒华殿用了晚膳、和皇后共处了很久才走的。”

        “共处?”我敏锐地回问,“去,给我打听清楚,如何个共处法?”

        阿树啼的办事效率很高,第二天正午就有了回应。我乐呵笑道:“不过是一个写字一人绣花,皇后也是不解风情,我们这个皇帝从一开始就喜欢的是像丘丽黛那样纯良的风情女子,她这样怎么能笼络男人的心。”

        我挥挥手:“不用派人盯着了,就算真共处了,我也早有打算。把有限的人力物力用到最该用的地方才是,比如最近风头正盛的那个馥小主,什么生来带香、引蝶起舞的,这些魑魅魍魉在后宫可不能出现。”

        日子一天天在过,一年,两年……。皇后入宫的第四年,皇帝身边的大公公前来传旨所有嫔妃所出之子无特令皆聚椒华殿由皇后教养。固谊因为是我的第一个孩子,代表意义特殊,留在我身边。可彝儿和刚出生的悦怜都要收到皇后宫中,我气急败坏,冲去养生殿质问高高在上的男人。我又砸又闹,他不为所动,最后安抚我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就强制性让身边的小奴才送我回宫。

        由盛转衰,自此开始。我还是名义上的贵妃,好吃的好玩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我的要求,只要告诉他,他还是会满足我。但我再也靠近不了他。他开始和我保持着最开始的距离。

        冷漠来得太突然。

        所有巨变开始的落差、难过、愤恨,都会随着时间无疾而终。从第五年开始,在内侍省的侍寝录上,皇后的名字被提到的频率飞快提高,群臣相贺。

        第七年,季后在金鸣池边吐血昏厥,病情一经查出就开始急转而下。所有皇子皇女得以重回生母身边。雅嫔和我同一时间段入宫,她玩着水绿,跟我有意无意道:“季家隐瞒了皇后没有病痛之觉的事情,本就是稀奇病,就是太医院这下沾了霉头。”。

        我看着堂前玩耍的孩童,冷笑:“只可惜她身后无子,死了,也不像丘丽黛一样有个孩子总能让人免不得想起她来。不过她是真的好手段,不动声色就让皇帝忘了当年情深意浓的原配皇后,转头就爱上了她。”

        雅嫔皱着眉头,忧愁:“我和姐姐不一样,没时间挂记皇上。我就百强这一个儿子,两岁就给了椒华殿养,如今回到我身边根本就养不熟。糟心得很。”

        我面色一僵,悦怜最是如此。长桑彝倒还好,悦怜是我三个孩子中生得最漂亮的,也是最不与我亲近的,不撒娇不撒泼,礼貌地遵规守矩。可我是她的母亲啊,她是我十月怀胎含辛茹苦保下来的。

        我一口血闷在心头,吐也不是,咽下去又觉得亏得慌。

        季益华的命虽说回天乏力,但用金贵的药材吊着,也吊到了第二年秋季。秋冬季节是全天下所有病人最难熬过的时段了。我有预感,季益华大限将至。季益华死在秋末的玉山亭楼上,那儿是整个后宫最高、最能一览后宫全景的地方。听闻走的时候安静而痛苦,她整一张脸痛得皱在了一起,许久之后陷入昏迷,等皇帝亲自将她抱回椒华殿的时候已经咽气了。

        “听说是在陛下抱她回来的路上才咽气的,放到床上时整个身子都凉透啦!”“陛下抱了她?陛下也真是杀伐过战场的英雄,也不怕沾了晦气。”“呸呸呸,我说啊,就是陛下用情至深,若是当时就告诉了大家,大家肯定都求着不让他抱了。若是放下了,就没有再捧着的机会了。”“……”

        我举起冷酒一杯,敬苍天明月。男人阴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感觉呼吸到的空气越来越少。他贴近我耳边:“原来是你,我查了那么久,原来是你。”。我艰难地吐字:“陛下说的是金枝花吗?是——是我——啊。”

        长桑笙将我放开,他还是当年我在椒华殿灯火下看到的那个模样,眼神波澜不惊。“乌日娜,我会像从前那样对你,你放心。”

        季益华的孝期是一年。皇帝老老实实守着,宫里这一年从未有过曲舞喜乐。一年后,面对朝臣再次发起的立后谏言,长桑笙采取了忽视的态度。朝臣开始着急,因为长桑笙又开始屡次留宿贵妃殿,他们害怕我成为第二个丘丽黛,他们始终只要正统大恒血脉。

        我嘲笑他们的杞人忧天——长桑笙哪里是这么大度的人。如今这局面,他还是为了因鞑部。

        将近年关,太医将我诊断出喜脉,后宫上下同贺。这一胎我过得很安稳,过了三月就能广告天下。我逗着悦怜:“悦怜,你看呀,当年你就是这样来的。再过七个月,肚子里的孩子呀,才降生。妈妈掐着时间,好不容易才让你在吉时准时降生,让你父皇看着你就高兴……”

        夜晚,长桑笙悄然而至。这次,他和我们一起用了晚膳。

        孩子们入睡,我上前:“陛下不去德妃那儿?臻珠这几日不是由德妃带着?陛下不用去看看?”臻珠这个孩子也不知是哪里修来的福气,长桑笙一直以来最喜欢她。

        长桑笙冷眼看着我,我早已习惯。我们就保持这样的相处,俩人都一动也不动。良久后,他的声音在我头顶传来:“一直忘了告诉你,自从你生了悦怜,太医就告诉我,你的孩子最多活不过十七岁。你看,固谊已经开始体弱了。”

        我的麻木之感从脚板底传来,直冲天灵盖。他头也不回,大步流星离开。

        三日后晚,我拿着那瓶小瓶丹药。阿树啼担忧犹豫:“这药流胎极好,阿巴达想清楚了?”

        我喝着水咽下去,闭眼,颤抖着身躯:“既如此,他也没骗我,这孩子何必来世界上走一遭,让我送了一个又一个,活活被折磨死?”我躺到床上,□□有了湿润之意。阿树啼转身离开,半晌后,黄儿进房,大喊。

        次日早,长桑笙守在床边,在太医走后,他趴在我的耳边,喃喃道:“杀死自己的孩子,感觉如何?”

        我闭眼,片刻后轻笑出声:“总好过,你和蕊瑶皇后一生无子无女。”

        往后的年岁里,我再次轮入地狱,共有三次像这样的轮回遭遇。长桑笙,是个狠毒的人。那些失去的婴孩,明明不只是我的孩子。我在夜间痛哭流泪,他却只会冷漠地与我讲——你失去的这些孩子不足我和益华的半数。我这才知道,金枝花不仅让季益华失去生育孩子的能力,更是加快了她生命结束的进程。

        两年后,固谊药石难医,被大佛寺的得道高僧化缘带走,再不是红尘之人,很久之后我才辗转才听到他病愈的消息。彝儿十二岁时在御花园泛舟时昏厥栽入水中溺水而亡,而我只剩悦怜一个。我央求皇帝将悦怜也送到佛门清静之地,长桑笙却考虑到和因鞑部的关系,暂缓了这个提议。悦怜似乎看得很透,她很懂事地跟我说:“若是我这条命真不贵,我就替母妃去地府看看姐姐,也去看看蕊瑶皇后娘娘。”她对我说,母妃,我挺想蕊瑶皇后娘娘。

        次日,皇帝将悦怜接走,安置到了宫外行善寺。

        贵妃殿依旧繁华,但已经有了薄凉末路之意。我不知道我还要活多久,坏人命长,大概说的就是我这一种。不过,只要我活着,长桑笙不放过我,我就要和他斗到底,反正全身罪孽,也不怕多一点少一点。但长桑笙似乎已经不再给我这个机会了。

        长桑笙,你什么时候对季益华这么深情了?这似乎也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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