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理智
自从人类发现宇宙确有外星人后，地球的智能科技和射电波研究领域发展突飞猛进。
人类在地球上竖起了一支小旗子，竭力挥舞着，渴望和那些神秘的外星人交个朋友。
然而，几十年前，外星人恶意袭击地球，造成不计其数的伤亡，自那以后，人类便给外星人打上了恐怖分子的标签。
热烈的善意却换来冷漠的侵略，于是在地球，外星人成了一个禁词，但对于外太空和智能科技的探索，人类并没有止步。
地球历3025年，在街道上已经随处可见智能机器人，他们有着逼真的人类外形，健全的数据库，混迹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中，与人类不分真假。
乌市作为智能总部的所在地，机械的冰冷感更甚。
5月15日下午，7点整，江鸢把今天最后的工作收尾，刚好研究所的智能播报也准时响起。
“就在昨天，宇宙观察总部观测到mcg70玫瑰星云消失了，这片星云在几十年前被我们观测过，有关它的所有数据都保存在数据库内，事实证明这是一个很年轻且富有活力的星云，多年以后它可能会孕育出一颗恒星。但现在它像是从未出现过，这让很多天文爱好者迷惑，有关该星云的情况，智能总部也在深入研究。”
“不论原因为何，希望我们不要忘记在苍穹之上，曾经有一片很美的星云闪烁过。”
像这种有关宇宙和科技的播报每天都有，内容大多枯燥乏味，江鸢却很喜欢，如果时间充裕，她甚至能坐在办公室把这种播放反复播放无数遍。
出了研究所，江鸢被一股热风吹得心情烦闷。
她抬头看了眼天，夏至将近的时候，天气总会变得喜怒无常，像是会突然下场预谋已久的暴雨。
乌市智能中心坐落于繁华地带，街上的飞轨和智能车在夕阳中穿梭，江鸢拢了拢长发，片刻后感觉还是酷热难消，便把头发全部盘了起来。
“江博士，今天又是一个人吗？”
江鸢闻言转身，看到了研究所的同事，她微微点头，只回了声嗯。
对于江博士冷淡的回应，这位同事似乎已习以为常，几分钟后，她又挥着手向江鸢道别，并且语气欢快，“我男朋友来了，江博士再见，我觉得江博士最好也可以买个机器人，用来做男朋友还是很不错的。”
江鸢一直低头在地图上画着圈，听到同事的调侃后，缓慢地抬头，向她离去的方向看了眼。
一男一女并肩走着，但江鸢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男人是机器人。
就算做得再逼真，她都能看到那轻微的机械迟钝感。
江鸢这样想着，在地图上画圈的手停顿了几秒，而后又画了两三个，接着她等的飞轨来了。
从智能研究所到江鸢的住所需要十五分钟，中间需要停靠两次，每次停靠的时候，江鸢都会下意识摸一下自己的手腕，那个地方有一道很深的伤疤，一个她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伤疤。
夏至前后那几天，江鸢开始频繁看地图，她想要找影音店，但乌市发展快速，影音店已经算得上是古董级别的存在了，要找到一家很不容易。
在地图上勾勾画画了几天，她也只找到了四家。
平常的时候工作忙，江鸢也不会那么执着，但可能夏至对她来说有些特殊。
夏至那天，她挨个探了店，还是一无所获。
过多的期待让此刻的江鸢有些颓废，难得休一天假，下午她窝在家里的放映厅又把那部快要看烂的片子，从头看了一遍。
晚上的时候，江鸢买了个蛋糕，一口也没吃，只点了蜡烛，许了个丝毫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恰好此时，工作群里有人发今晚堤岸广场有烟花展，江鸢盯着那张过于夸张的烟花图片看了几秒，随后便起身出了门。
因为有烟花展，今晚广场上的人格外多，十分热闹。
江鸢随意从某个机器人手上买了两根古董级别的仙女棒，找了个僻静的地方。
仙女棒燃烧时的颜色很纯净，江鸢看了会，突然起身向后走去。
广场对面有个很大的智能机器人专卖店，门口站着许多放烟花的人，江鸢靠近店门的时候被巨大的鞭炮声惊了一下。
砰地一声，江鸢下意识回身，然后看到了坐在长凳上的人。
那是一个很另类的男人，穿着很普通的黑色衬衫和长裤，与周围的人比较起来，捂得有些严实。
烟花很美，所有人都为之驻足，男人也抬起了头，江鸢就那样愣愣地看着他的侧脸，几秒后，她看到男人向这边转了头。
那张脸长得很精致，眼睛狭长却不显凌厉，皮肤白皙，唇形饱满，头发有些长，快到锁骨。
这是一位英俊多姿的青年，然而在站起来时，他的行动略显僵硬。
江鸢盯着他看了许久，才堪堪压下心头的悸动，她分神地想了下，或许是今晚许的愿望实现了。
但下一秒，她就自我否定了。
江鸢和智能的东西打了这么多年交道，第一眼便认出来了这是一名高级机器人，应该是有主人的。
理智告诉江鸢，这没什么好看的，那名机器人是别人的，只要你跨进商场，等再出来的时候，你就可以同样拥有一名机器人，或许样貌比这位更好。
但江鸢始终挪不开步子，她知道自己纠结的不是这个机器人归谁所有，她好奇的是那张脸。
在江鸢愣神间，商场的接待员便出门迎客了。
这些招待型的机器人很热情，江鸢一直觉得他们的热情指数被设定的有些高，出于职业习惯，她总是想找个无人的角落，帮他们改一下程序，最好把他们嘴角的弧度再拉直一些。
尽管十分不情愿，但江鸢依旧被推进了商场，她没忘记刚刚在岸边的一时冲动，当下，选一个称职的家庭机器人才是她的首要任务。
商场内部的空间很大，各种类型的机器人都有。
家政的、陪聊的、用来结婚的，还有做临时男友的。
这些机器人的材质和人的皮肤接近，远远望去像是在拍卖活人。
逛了一圈，江鸢始终没看到顺眼的，耐心即将告罄，她皱了皱眉，问旁边的导购员，“我可以定制他们的脸吗？功能还是家政服务类型的。”
导购员笑的很公式化，每次嘴角上扬的弧度都分毫不差，她温柔地回道：“小姐，只有我们店的高级会员才可以定制，您看，需不需要我帮您办个卡呢？”
江鸢眉头皱得更紧了，她忍着离去的冲动询问了下会员的价格，在听到报数后，她突然放弃了买机器人这个念头。
江鸢想自己的积蓄可能不太够。
转身的时候，她不经意瞥了眼窗外，然后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刚刚坐在长椅上的男人正在向商场门口走来，他走的不快，面部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十分谨慎，像是在狩猎。
最后，他站在了距离商场一百米左右的空地，每从他身边经过一位姑娘，这位看起来很绅士的男人就会拉住对方，仔细看上几秒，然后再放开，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
他的头发很柔顺，每次低头的时候都会轻轻从肩上滑落，遮住半边脸，然后他会用自己的手指轻轻把那几缕不听话的头发重新挂回耳边。
江鸢看到那个男人的动作后，眉心皱得更深了，简直太像了。
——
江祈是今晚才有意识的，或者说，是今晚他才知道自己叫江祈的。
他是都城智能总部的一名高级状态机器人，表现良好，有幸被一个富商买走，随后又很快被遗弃。
为何被遗弃江祈不知，但在他在不被管理权限束缚的时间内，在某个节点，他的脑海里除了运转良好的程序外又多了些记忆。
那些记忆关于地球，关于人类，关于那个姑娘的背影，虽然都是极少的部分，但就是没有关于他自己。
如今，只花了几个小时，他就与那些记忆碎片契合了，他的意识和情绪完全被那些片段掌握了。
所有的情绪、冲动、甚至还有那难以名状的渴望。
江祈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某个人或者某样物品，总之，他应该是非常迫切想要找到的。
这一切荒诞的开始应该是有原因的，肯定是有的。
——
江鸢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从商场出来的，也忘了为什么不回家，她就那样坐在离那名机器人不远的地方，看着他找人。
在那名机器人看完第五百个人的脸后，再也没迎来第五百零一个，然后整个广场安静了下来。
他站得不算笔直，像是人类放松状态下的模样，沉默如背后的天际。
江鸢应该转身走的，她的假期只有一天，现在应该是她入睡的时间。
她也不应该对别人的所有物产生什么想法，而且这名和主人失去联系的机器人稍后会被晚间运行的智能车拉回职能总部，江鸢根本无需担心。
但她还是控制不住般地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后，江鸢成为了机器人观察的地五百零一个对象。
这次，机器人没有再转头。
他盯着江鸢，一句话也不说，抓着江鸢手腕的手也没有放开，仔细感受的话，还能察觉到这个男人的手在微微颤抖。
明明是面无表情的，但江鸢看着他的眼睛，觉得他刚刚开心了一瞬，就好像在说，看啊，我找到了。
这想法着实荒谬。
片刻后，他开口了。
江祈无法定义此刻的心情，如果用一种比喻来形容的话，在看到这位姑娘后，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飞蛾，生命中最大的悲壮便是扑向光亮，而面前这个人似乎就是光。
他紧紧抓着那双过于纤细的手腕，想要说些什么，脱口而出却是，“小姐，你的头发很漂亮。”
江鸢闻言恍惚了瞬，而后嘴唇微抿，尽量忽略心中突起的怪异。
她记得，家里那部纪录片里的男人也会夸人头发很漂亮。
即使是高级状态的机器人，也同样没有自主意识，之所以会这种话，大概是他的主人设定了夸人的程序。
思索片刻，江鸢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手心的热量陡然消失，江祈的瞳孔震惊了一瞬，他想要再握住那细腻，可是脑海中突然又想起一道声音。
“江祈，听话些。”
于是江祈安静了下来，那道声音和这个姑娘的声音太像了，他更加肯定自己找到了目标。
“刘助理，你来堤岸广场一趟，我捡到一个机器人，你来处理一下。”
江鸢的助理是个中年男人，几乎所有人都喜欢朝气蓬勃的气息与面孔，但江鸢在研究所就是个另类，所以她周围的人或物怪异一些，好像也就显得很平常。
刘助理来得很快，他看了一眼机器人，似乎不太相信这名男子是机器人，但也没有多问。
“江博士，这里就交给我吧，很晚了，我让妞妞开车载你回家吧。”
江鸢记不住刘助理的名字，但知道他有个机器人，那机器人像是他的女儿，名字叫妞妞，听起来像只很淘气的宠物狗。
江鸢没有冒犯那名姑娘的意思，也不是在嘲笑，她真的是这么觉得的，而且她也很喜欢狗狗，但从未与人分享过。
“不用了，我家就在这附近。”江鸢看了眼坐在车里的姑娘，栗色的头发，烫成了卷，画着淡妆，含着浅浅的笑意，看起来很漂亮，漂亮的不像活物。
“好”刘助理点了点头，也没再坚持。
江鸢没再看身后的机器人，她的脑海里全是机器人的那张脸，眼睛、嘴唇、鼻子、额头甚至是眉毛的形状，她闭着眼睛也能描绘。
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望留下，但她依旧走的很冷漠，瘦弱的背影被暗夜拉长。
这是江鸢反抗自己的方式。
因为大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像个提线木偶，爱上什么，或者是讨厌什么，就连情绪也被条条框框约束，所以江鸢总是下意识做些违抗自己本能的事。
她想挣脱身上那根无形的线。
在江鸢背对自己离去的时候，江祈就不由自主地追了上去，但是刘助理按了他的休眠键。
——
回到家后，江鸢已经很累了，但因为过了平常入睡的点，怎么也睡不着。
于是她洗了个澡，又穿着拖鞋去了地下放映室。
比起客厅和书房，放映室的布置看起来更随意一些，沙发上搭着一条毛毯，对面几乎占了整面墙的放映屏幕还在工作着。
屏幕上的男人有一张英俊的脸，和刚刚的机器人一模一样。
甚至连声音也没有区别。
江鸢有个秘密。
她喜欢一个人，从小就喜欢了，没有理由，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
但江鸢在现实中从未见过那个男人，一次也没有，她只在这部像电影的纪录片上看过他。
至于男人的身份？
江鸢一开始以为他是演员，后来又觉得他是歌手，但都不是，她怎么也找不到他，却依旧爱的猛烈，像是个笑话。
当然，他更不可能是个机器人，这种没有情感控制能力的人类衍生品知道什么是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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