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在夹缝中求平衡
“没想法就好,就怕你不知轻重,捅出马蜂窝来。”吕浩从厨房出来后,莫正南语气平和地说着。
“什么叫轻,什么叫重?”吕浩居然不识好歹,成心找茬似的。撞了莫正南一下,这次,吕浩是成心的,他要和莫正南争辩一番。
莫正南这次听出了吕浩的不怀好意,他是在逼自己,一个把自己往另一个方向逼迫的人。可现在他有方向吗,莫正南很茫然。当书记的莫正南早就跟当初在部里做副主任的那个莫正南不是同一个人了,很多东西在变。处的环境不同,担当就不同,与人与事的态度自然也得不同。这是莫正南的理解,其实说穿了是一种安慰,自我安慰。莫正南知道,这两年,他是在跟自己较量,也跟别人较量,较量的结果,是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人。时光在打掉他一些尖利的东西,磨平他楞角,锉平他敢作敢为的一面,最后将他变成一块鹅卵石,光滑有余,锐劲不足。
鹅卵石!莫正南恨恨地在心里咬了咬这个词。其实这是所有官员的代名词,也是官员们人性的悲剧。
“吕浩啊,感觉到什么了没?”半天,莫正南有气无力地问出这么一句。
吕浩心里就真不是滋味了。在他记忆里,莫正南曾是那么的充满活力,充满自信,他是那种刚强无比的强人,很少为生活投过降,也很少在权力面前屈服。每每遇到过不去的坎,他总能想出奇招,在夹缝中求得平衡,求得缓冲。最终凭借出色的官场智慧,变被动为主动,可这次,莫正南显然是要低头了。
吕浩的头也低下去,好半天他才说:“没什么感觉,就知道一个人死了。”
莫正南抬起眼来,这时候他是不想谈钱富华的,真不想,他想跟吕浩谈一些别的。就在最近,莫正南忽然动了一个心思,想离开吴都,离开目前这个书记位子,至于去哪,还没想好。他想就这问题跟吕浩换换意见,也同时想提醒吕浩,如果自己真的离开,吕浩在吴都的地位就得一落千万,吕浩他做好这种准备没有?再说了,吕浩现在不是鹅卵石,他能不能把自己变成鹅卵石,这个前提就是他必须藏着,得装、得虚、得先变成一块鹅卵石!这一点,吕浩做得到吗?
鹅卵石是让所有人都摸着舒服的石头啊。谁愿意手掌里经常握根刺呢?刺只有一个结果,就是被人拔掉!关于这一点,吕浩明白吗?关于这一点,莫正南也是坐在书记的位置后才弄明白的。他们就算不拔莫正南,也会把他挤成一个肉饼,谁都想来咬一口的。
莫正南想说的话很多,可现在,他与吕浩又实在躲不开钱富华这个人,钱富华现在就是一根刺,活着时是,现在死了,照样是。这根刺扎在好多人心里,不舒服。莫正南要做的,就是默无声息帮这些人把钱富华这根刺拔掉。这也是他的使命之一!无论他想与不想,他都得这么去做,他不可能与路鑫波为敌,不可能与黄副省长为敌,那就证明他与大半个江南在为敌了。他现在想隐忍,想退到朱天佑身边去,想和朱天佑书记一起积攒力量,作最后的搏击。
替人拔刺的人,才有更多的人在特殊时候为你拔刺。这不是交易,真的不是,这是官场学问,是规则,是政治家必须有的一种胸怀。很多事是不能只考虑正义两个字的,而且政治家眼里的正义跟其他人眼里的正义有天然的不同。这点,吕浩不可能明白,而关于这一点,莫正南却不知道如何让这位年轻人去明白
吕浩还是太固执,说穿了还是磨砺不够。小胸怀成不了大事,莫正南真的很替吕浩急,如果他再这样无头无脑地乱撞,他真要离开吴都的话,吕浩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的。
谁都会看到官场的华丽外衣,可是华丽的外衣之下隐藏着多少的争争斗斗,隐藏着多少的肮脏与正义的较量,还有良心的一次又一次折腾,一次又一次突破,这些东西又有多少人真正去悟透,悟透呢?莫正南现在不是不较量,而是他得积攒力量去较量,他得让他们坏到骨子里,坏到所有人痛恨,所有人都要除掉他们的时候,他和朱天佑书记才能出手,推毁他们,他们要的是全部推毁,而不是这一刻的斗争。这大约也是朱天佑书记放弃追查古庆明的原因吧,莫正南是如此揣摩朱天佑书记的想法和意思,可是吕浩呢?他怎么就半点不想想自己的意图?再说了,对于要去推毁一股坚固的力量,这个过程是何其漫长,这个过程又是何其痛苦。他何尝不是忍得心口滴血,可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他们如疯子一样四处伸手,他们从上到下勾结了太多的力量,这一次火灾,这一次钱富华的突然死亡,又一次敲响了莫正南的警钟,他们的网撒得很开,很大。就算是吴都的干部们,表现是在臣服于他,真正在内心深处并没有与他同仇敌忾,没有!如果他们和莫正南在一起,火灾不会发生,如果他们和他在一起,钱富华不会莫明其妙地死亡!
这张大网里,主导力量想让钱富华永远闭口,于是钱富华便消失掉了,永远地消失掉了。这个局面,不是莫正南想要的,可这个局面,他得承受,他必须去承受的同时,还得保持缄默。这一点,吕浩就知道一味地发泄着自己的情绪,如果一个人可以毫无顾虑地发泄情绪就能解决问题的话,莫正南会发一万次,一亿次。可是情绪不是用来发泄的,情绪必须转化成力量,只有力量才是击败他们的武器。
吕浩把情况想得过于简单,很多内幕他根本不知道,也不能让他知道,莫正南不会让吕浩了解太多的东西,吕浩太年轻,年轻的肩膀抗不住这些压力,他抗不住。可是现在,莫正南得全力制止吕浩,他不能让吕浩乱来。
这是目前莫正进唯一能做的,只能做这么多,只能拼尽力气地去保护吕浩,不让他成为牺牲品。他一手一脚培养了这个年轻人,不可能在这斗争还没有打响的时候,就让他的心血变成又一个被牺牲掉的人物,不能,他绝对不想看到这个局面的诞生!另来,莫正南最近很无助,真的很无助,从政几十年,从没现在这么孤单,这么脆弱。他卷进了一场洪水中,泥石俱下,恶浪滚滚,他根本站立不住,只能东倒西歪,只能摇摇摆摆。要不然他想不到逃。是的,离开至吴都就是逃。
可莫正南能逃到哪去呢?当你把自己交给官场时,就再也没了自由,没了那堵保护心灵的墙。这是官场中人的悲哀,也是官场中人的必须。逃出去是要付出代价的,莫正南付不起这个代价。几乎官场中每一个人,都付不起这代价。
现在,莫正南一点力量也没有了,状若一条疲惫的狗,被人围追着,痛打着,汪汪的力气也没,就算有,也不能发出声音。不能啊。莫正南现在都想从吕浩这里获得力量,从年轻人身上去获取力量!
但吕浩显然给不了莫正南力量,或者,谁也给不了他力量。他抬头茫然地看了看,说:“死一个人不是多大的事,吕浩,比这事更大的是”莫正南的话还没说话,吕浩竟然不耐烦地打断了莫正南。
吕浩现在已经不想听任何劝,当然也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可是,可是他内心里还是有一些东西不想死去,真不想。人是得保留下一些东西的,不能什么也被洪涛冲刷尽。
“死一个人不算大事?我倒要听听,什么才能算大事?”困顿中,吕浩又意气用事地问出一句。
“吕浩,你别激动,别拿你那一套来审问我,这个时候首先要冷静。”莫正南不说冷静还好,一说,吕浩所有压制着的东西就都复活,就都往外冲。
“我冷静不了。请书记告诉我,到底什么在你这里才是大事?!书记以前教导我,要为人民服务,要尽心尽力干好每一件事,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自己手中的权力,对得起信任我们,拥护我们的市民们。一场大火一烧就是十条人命,你们可以把这一切归纳于一个绝症人的报复,可现在,又一条无辜的生命,被活活医治而死。你们又把这一切归纳于心脏病突发,书记,你告诉我,还有什么事情你们干不出来?还有什么事情,你们不能去干!我现在才知道自己多么幼稚,以前有一腔热血,就能和正义的书记站在一起,就能受书记的恩泽,一路向着正义的力量奔去。可是,书记,我太失望了,你,你们,竟然什么人都可以去牺牲,为了你们的利益,你们原本就是一群不择手段的人!”吕浩越说越激动,而且此时的吕浩莫名其妙的就跟莫正南较上劲了。
这天夜里,吕浩在政治上的不成熟完全暴露在莫正南眼前。政治是什么,就是该装聋作哑时装聋作哑,该颠倒黑白时颠倒黑白。大家都糊涂,就你一人清醒,就你一人瞎嚷嚷,这能叫政治?这能叫智慧吗?不是所有人都没有正义,莫正南相信朱天佑书记身上一定有,否则他不会隐忍,不会任由他们如此疯狂地略夺,对,他们在疯狂地略夺土地的同时,也在疯一般地略夺人!他们对人的略夺才是最最可怕的!他们在收卖人心的同时,布下了巨形的网,那么多都在他们的网中。吴都有李惠玲,还有一大批孟成林的残余力量都在进入这张网之中,这一点才是最最可怕的。这一点也是莫正南从这次卖地内幕中看到的,可是这一点,吕浩看得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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