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智判杀妻
元鼎初年。
洛阳的气候还是不错的。
我用小勺子挖了水果冰粒，一点点吃着。“这案子必须要严判，不然，以后女子如何自处，受害者如何减少？得好好刹一刹这种习惯。”
豫州鲁地，重男轻女严重，常有丈夫殴辱妻子，遗弃女婴的事情发生。民间女子出嫁受了委屈，娘家想要过问，夫家也往往推三阻四。有时受伤甚重，丈夫也无惩罚，乃至死了，也不过判决丈夫流放。
这日，洛阳城内又发生了一起屠户殴打妻子到死亡的案件，洛阳官员原本想按着惯例轻判，又想到以往判了之后常有娘家人鸣冤，再加上近来许多寡妇畏惧，不想再嫁，对地方人口增长很是不利。而人口增长不利，就是政绩不利。税收，治安，升官，哪样不是烦心事？于是想着张贺正好在此，不如多去请教。
张贺弱冠之年，身份在汉廷中央来说不高，但十分特殊。他是太子刘据从小的伴读家臣，也是御史大夫张汤的长子。按理来说东宫只应备着三五幕僚，不应该有正式属官，更不应该在朝中担任要职。但皇帝刘彻心疼太子，又对他寄予厚望，很早就为他准备了东宫人才库——博望苑，又让张贺出任廷尉属官之一，位在九卿之下，作为太子在朝中的势力培养，当然，目前东宫幕僚中仅张贺一人有此殊荣。去年他被派往洛阳巡查各类案子，培训当地刑律人员，我作为他的妻子，就一道赴任了。
张贺垂下眼眸，“我与娘子的想法是一样的，只是，大汉律历，杀妻最高也不过流放和肉刑，对当地人的震慑实在有限。”
清风吹过窗帘，帘布飘动，夫妻两个相对而坐。
“这也不难，我有一计，不知夫君愿不愿意试试？”我微微靠过来，“此案情况特殊，被害人是个女户，她是户主，她丈夫反而是记在她名下。。。”如此种种，说完一笑，“你以为如何？”
“娘子真是妙算。”张贺听了，看着我眼睛发亮，挑起大拇指，“这个空子都被你想到了。”
张贺让豫州郡守和洛阳县令放出风去，此案要公审，就放在豫州郡廷尉前的校场上，欢迎围观。
那天才拂晓，百姓们就挤在洛阳的廷尉属前，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他们平时能见的长官就是当地亭长，里长，连县令都没怎么见过，遑论郡守衙门，更别说这种中央派驻地方的官员了。
“审案的大人听说是太子伴读！”
“太子会不会来呀？”
“想什么哪你，皇家的人也是你能见得？太子出行，还不得皇锣伞金瓜盖，里三层外三层。。。”
“噤声噤声，大人来了！”
张贺主审，洛阳地方郡守也来陪着。
待张贺坐定，小吏就将犯人押了上来。
“堂下何人？”
“小人姓朱，屠户，杀猪的。。。”
张贺拿过卷宗，“你家暴妻子，令其死亡，可有此事？”
其实这个案子的过程当地刑律官员已经审理过多次，非常清晰明了，只在判什么罪上下不了定论。朱屠户也无法抵赖，梗着脖子到，“有，又怎么样？”
张贺见他有恃无恐，想是他料定自己最多流放，没准只是一百大板，因此满不在乎。
“你和于氏什么关系？”
朱屠户没好气，“大人知道还问，夫妻关系。”
“于氏招赘于你，你是入赘的吧？”
田产户籍上写得很清楚，朱屠户只得不平地嚷嚷，“于氏是寡妇，是我不嫌弃她，才入赘的。”
“她是户主，你是成员。”
朱屠户没有说话，只是不满地嘟囔。
“刑律官。”
洛阳的刑律官连忙起身，“大人有何吩咐？”
“按我大汉律法，户内人丁杀死户主，要怎么判？”
“这这。。。”刑律官吃了一惊，“这是要。。。”
“我替你说。”张贺微微一笑，“斩刑。”
官员百姓，堂下一片喧哗。丈夫家暴妻子死亡判斩刑，别说汉朝开国以来，从西周到大秦都从来没有过。
朱屠户这段时间显然也打听过律法的，破口大骂，“你个杀千刀的赃官！自古男尊女卑，哪有夫杀妻判死刑的！”
张贺也不恼，抽出汉律中有关姻亲内殴打伤人的竹简，示意官员们传阅，“汉律中说的是，户主杀户丁，减凡人二等，即比杀户外人，陌生人减轻二等。一般是由斩刑减为流放。而户丁杀户主的，一律是斩刑。”
“只不过，一般户主都是男性，户内成员则是妻子，孩子和仆人。哪怕是招赘，户主也是女方父亲。女性基本不是户主。因此，这才形成了夫杀妻比妻杀夫判得轻的惯例，大汉原始法律条文可不是这样。可这次不同。”张贺望一眼众人，“你们看清楚了，这于氏是个女户！汉初，汉高祖吕后为了促进秦末楚汉之后人口繁衍，休养生息，在监国期间，特地说了独身女性也可自立为户，招赘男子。只不过，这样干的女性极少，千户中还找不出一个，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案例可循。”
“于氏纺织女出身，自去官府立了户，当了户主。各位官员，张某可有说错？”
洛阳县令立即到，“大人所言极是，律例上确实这么说的，是下官等钻研律法不精。”
“那好，”张贺示意旁边书吏记下判文，“洛阳朱屠户，男，被于氏女户招赘为户丁。恩将仇报，平时凌虐妻子，这次更将其殴打杀害。以下犯上，按大汉姻亲律例，判为斩刑。”他又补充到，“姻亲应结两姓之好，亲善有爱，忌拳脚相加，折辱人命。男性占自身力大，习俗偏袒，随意打骂妻妾，令女子惶惶，不愿婚嫁，岂不和人口增长国策相悖！理当按律严惩，行刑可令洛阳百姓观看，促进社会良俗。”
百姓们目瞪口呆，周围官员也惊讶得一动不动，只有记录的文书在孤身奋战。
朱屠户撒泼打滚，他力气大，几个捕快都按他不住，“肯定是于氏娘家买通你们！谁家不打婆娘？几个判刑的？她自己脆弱死了，关我什么事？”说着就要往张贺身上冲去。
“咆哮公堂，罪加一等。”洛阳县令总算反应过来，示意捕快拉住。
“朱屠户，本官是饶了你了。原来你可是一大户人家的家内屠户，那家人有你的身契。听闻你结亲喜事，放了你出府，将你的身契给了于氏，于氏将你招赘，恢复了你自由身，岂不相当于你的主家？我还没按奴仆殴杀主家的罪罚你呢。”“刑律官，大汉律例，这怎么判？”
洛阳刑律马上站起，“奴仆杀害主人，凌迟。若主家为皇亲贵族，奴仆还需全家连坐斩刑。”
朱屠户刚想大骂，又怕张贺真的把干脆利落的斩刑改判为残忍的凌迟，挣扎了一番，被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拖了下去。
豫州全郡震动，风气为之一新。
“这次寻了个户主的由头，杀妻就判了死刑，下回还不知道寻什么理由呢，还是小心为妙。”
“是呀是呀，我再也不敢打我家的瓜婆娘了，死了可怎么好。”
过了几月，张贺也结束了两年多的任期，和我一起回到了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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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发生的背景为西汉中期，主要人物与卫氏家族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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