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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 56 章


有些阴暗潮湿的地牢之中,  林行舟一手勾着绸带,另一只手先是将那把暗藏玄机的扇子转了两下,然后将薄刃抵在谢妧的腰侧之上。

        他斜靠在一把椅子上,  足尖无意识地点在地上,“殿下你说,大将军到底要多久才能找到这里来?”

        也不知道哪里还有水渗下来,发出来了滴答滴答的声音。林行舟虽然在梧州的时间说不上是长,但是他长袖善舞,  这间地牢还是当年袁永安修筑的,  现在也变成了林行舟所有。

        冰凉的触感透过单薄的布帛顺沿而上,谢妧敛容,“我觉得我现在还是可以和林大人打个商量。虽然林大人仕途不顺,  但是只要林大人想,  钱财万两,  奇珍异宝,我都可以作为交换的筹码。”

        “只要林大人愿意现在及时止损。”

        林行舟啧了两声,手里拿着的扇子滑动,从之前的侧腰,滑到了心口之处。谢妧瞬时间心口一滞,  这种冰凉的触感,  比她之前经历过的要更加来得真切,  甚至于她还能闻到袁永安之前沾染在上面的血腥味。

        林行舟比之袁永安肯定更加难缠,袁永安还能看出所求,  但是林行舟毕竟是在那么多天子骄子之中脱颖而出的状元,堪破他心中所想本就不易。

        更何况,  他自诩奇才,  所求的根本就是那些曾经折辱过他的人百倍偿还。

        谢妧是他受到折辱的根源,  也是害得他从陇邺到梧州的根源,林行舟这样的人,恐怕是真的恨不得将谢妧除之而后快。

        至于景佑陵,林行舟当年在夺得新科状元的时候,那场宫宴之中,有人盛赞他三元及第,恐怕在整个朝堂之中,也是当之无愧的魁首。

        可是当年那场宫宴之中,楚月珑也在场,她向来听不得有人将景佑陵给比下去,所以直接张口反驳。

        后来谢东流也是拒了林行舟,将谢妧赐婚给景佑陵。

        这么一件事情,林行舟这样的人必然是心生嫉恨,恨不得直接将景佑陵踩在脚下。谢妧想也能想到,若是景佑陵当真找到这里的话,林行舟的要求,必然不只是让他下跪。

        而且,谢妧总觉得,林行舟必然不会就这么放了自己。

        “殿下作为最受盛宠的长公主,自然是能将钱财万两,奇珍异宝说得这么轻描淡写。”

        林行舟的薄刃往前压了几分,“所以在公主殿下的眼中,我这样的人,就是应该是殿下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殿下一个不开心,就可以直接将我贬到梧州,可真是苍天有眼,偏偏是在梧州,殿下也是落在了我的手上。”

        “殿下当年辱我,欺我  ,可曾想到了现在这样的境况?”

        谢妧的双手被绸带缚住,那薄刃几乎就是贴在了衣物之上,只略微使劲就足以洞穿而过。

        和林行舟现在周旋已经于事无补,根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而他现在一心想要景佑陵在他面前像条丧家之犬,所以在景佑陵来之前,必然不会就这么轻易对谢妧动手。

        谢妧突然笑了一声,毫不退却地看向林行舟道:“林大人若是当真这么说的话,那我确实更加宁愿将这钱财万两,奇珍异宝送给狗。那也好过送给林大人这样忘恩负义,枉顾人伦的牲畜。”

        “你家中娘亲含辛茹苦供你长大成人,你家中妻儿为了供你习书几乎熬瞎了眼睛,而你在平步青云以后,却联合垣城县令谎称自己已死,若是我说,若就算是你家中妻母养条狗,现在也该学会摇尾乞怜了。”

        谢妧看着林行舟现在头上暴涨的青筋,“而不是像林大人这样,欺君罔上,不仁不义,抛妻弃母,牲畜不如。”

        林行舟在这瞬间就像是被踩中了痛脚一般,手在一瞬间掐住了谢妧洁白的脖颈,双目染上红色,咬牙道:“你在说什么?!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现在在我面前说这些?”

        谢妧被他扼住脖颈,吐字已经说不上是清晰,却还是勉力道:“说,说你,不仁不义,牲……牲畜不如。”

        林行舟在听到这么一番话的时候,眼中的杀气几乎是已经按捺不住,手指收紧,只差分毫就可以将谢妧掐死在这里。以往他们在背后奚落自己,倒也是罢了,但是现在……

        她在自己的手中,只要自己的手指略微使劲,就足够让这位被圣上盛宠的公主殿下死在这间无人知晓的暗室之中,她怎么敢,怎么敢的?

        地牢之中水滴声接连不断,林行舟额头上青筋暴起,原本还存着一些的书卷之气荡然无存,手指关节处泛白,原本上扬的眼中带着让人为之胆颤的狠厉。

        “殿下到现在这样的地步,居然还是这么不知好歹,实在是让臣大开眼界——”

        昏暗的地牢之中只有一盏虚弱的烛火,林行舟的脸被烛火映得发亮,在这噼里啪啦的烛火燃烧之中,谢妧却也听到了在入口处,传来了响动之声。

        不仅仅是谢妧听到了,林行舟也听到了,在林行舟的手指还未松开的时候,一个身穿寝衣的郎君就拎着一个身材有些发福的中年人走来,他在看到林行舟的手指握在谢妧的脖颈之上的时候,淡色的瞳仁在瞬间变得颜色暗了几分。

        一只手握在冽霜之上,手指收紧。

        景佑陵随手将冯廊丢在一旁,垂着眼睛看着林行舟,还有林行舟手上的,谢妧。

        谢妧和景佑陵的目光对视,在他淡色的瞳仁之中,看到了自己现在狼狈的缩影,也好像看到了他现在眼中,难以概述的种种情绪。

        好像是波涛浪涌之中的我心辽辽,也好像是悬崖峭壁之中窥见的一线天光,又或者是在石破天惊之际,有人递过来的手。

        林行舟看到景佑陵来,才终于松开了自己的手,他刚刚差一点儿就是用了死劲的,所以谢妧在骤然能够呼吸以后,双眼忍不住地落了一点泪,眼尾也是红的,而更为触目惊心的是,在谢妧的脖颈上,还有一道极为深的红痕。

        景佑陵的视线划过谢妧的脖颈,脸上虽然还是丝毫表情都没有,但是眼中却翻涌着几乎可以化为实质的杀意,手指抵住冽霜的剑鞘。

        林行舟显然也是看得出来现在景佑陵的凛冽杀意,原本的暴起的青筋才终于消退下去,这个向来不动声色,被称之为天纵奇才的景大将军,居然也会有这么失态的一天。

        还真是有趣。

        其实林行舟之前还想过,若是先行找到谢妧的人是谢策或者是谢允,那可当真是没有什么意思,现在来的这个人是景佑陵,可是要比谢策和谢允更加有趣多了。

        还有什么比这么一个天之骄子在他面前丧失所有的尊严,更加有意思的呢?

        林行舟手上拿着的那把扇子抵着谢妧,他在这个时候,甚至还有心思朝着景佑陵打了一个招呼。

        “景大将军果真是少年奇才,这么快就能够找到这里,下官也不知道是该艳羡将军和公主伉俪情深,还是该赞叹一句将军能力过人。”

        林行舟当年作为少年状元,其实没少和景佑陵被人拿出来比较,文无第一,但是武却有,甚至这个少年将军从来都没有写过什么文章,自己也要屈居在这个人之后。

        他没少存着比较的心思,可是往景家递过的请柬从未被收过,对于他来说,这种拒绝就是明晃晃的无视。

        无视,对于林行舟来说,远比看不起要更加让他觉得屈辱。

        景佑陵的声音还似春来晚雪一般清冽,“直接说你的条件。”

        林行舟手中的扇子上下滑动了两下,被摩擦得锃亮的刀刃在烛光的映照之下,就像是被烧得通红一般,他慢条斯理地把玩了两下,“景大将军,我所求不多。”

        他突然抬头,就这么看着景佑陵,“我没兴趣关心冯廊的死活,撤军与否我也丝毫都不在意。景大将军之前想来是知道我和燕小侯爷的往事,我和燕绥之前的恩怨源自公主殿下,现在燕绥远在陇邺,既然大将军想要救公主殿下,不如你就代他受过。”

        “现在,在我面前,向我跪下,亲口承认自己远不如我,然后用你自己手边的那把剑,亲手斩断双腿,从此以后不能直立,以慰我当年受到的折辱。”

        冯廊原本被景佑陵随手就扔在了旁边,听到林行舟的这番话,原本就像是浆糊一般的脑袋瞬间就更像是浆糊一般,之前林行舟亲自找上门来愿意做自己的幕僚,冯廊还觉得是因为林行舟看自己有几分前途。

        他还曾经沾沾自喜过,毕竟林行舟可是当年三元及第的状元,能被这么一个人物选中,怎么说自己也是有几分吸引人的才能的。

        可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是被林行舟被当刀使了,林行舟从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出城,而是想看到景佑陵这么一个天之骄子折辱在自己手上。

        景佑陵少年时候执掌朔方卫,在平定朔北之乱的时候势如破竹,在面对谢东流的时候都是不跪之礼,况且还是斩断双腿,青年将士现在良莠不齐,景桓之不堪大任,景佑陵将来必将要做朝中武将的中流砥柱。

        谢妧的手指略微蜷缩了一下,况且,若是景佑陵当真如林行舟所言,那么……到时候自己和他就是俎上鱼肉,林行舟怎么可能当真恪守诺言放了自己?

        他难逃死劫,必然是……除之后快。

        林行舟啧了两声,手指碰了两下谢妧的脸,在谢妧避开以后强制扣住她的下颔。

        他对着景佑陵道:“大将军怕不是犹豫了?可是长公主殿下生得如此花容月貌,将军又是陛下的乘龙快婿,就算是一双腿,那也比不上公主殿下。所以我猜测你,想来也是舍不得这般娇弱的公主殿下的。”

        景佑陵必然不能听从林行舟所言,不然他们现在才是全然的被动。

        谢妧看着景佑陵道:“林大人的算盘恐怕是打错了,我和景大将军早就是名存实亡的名义夫妻,父皇当年将我嫁给景佑陵的时候,是因为圣意难为,景大将军才被迫娶了我,现在你拿我来威胁他,怕是不能如愿了。”

        “所以让我来猜,景大将军必然是舍得的。”

        她抬眼看着景佑陵,希望他这个时候能明白,林行舟必然不是什么言出必践的君子,他打的主意,必然是要她的命。

        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放过谢妧。

        若是真的按照林行舟说的话,那才当真是死路一条。

        谢妧说完这句话以后,林行舟脸上还是胜券在握的神色,手指略微抬起,倒也没有再出声,好整以暇地看着站在原地的景佑陵。

        冯廊更是哪里敢再说出一句话,自己听到了这样的皇室辛秘,实在是并非出自于他的本愿,所以冯廊在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悄悄朝着边缘略微挪了一点,大气都不敢出。

        所有人都在看着那个少年成名,从无败绩,行端礼止几乎成为陇邺世家公子典范的景大将军。

        然后,在昏暗的,阒静无声的牢房之中,景佑陵看着谢妧,周遭的杀气在瞬间如春风化雪一般消弭掉了一些。

        谢妧也在这个时候,看到了他淡色的,里面倒映着惺忪的烛火的瞳仁,好像是无数次自己看到过的那样,却又好像是截然不同。

        她知道景佑陵应该明了大局为重,也知道景佑陵不可能不知道林行舟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

        可是她在这个时候,却又生出了一点儿无端的想法。

        然后谢妧就听到景佑陵的声音。

        好像是春末时候湖面上撒着的一层薄冰,和那周遭所有的春景都截然不同,却又确实昭然存在一般的坚定。

        “……我舍不得。”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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