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家奴
小蕃看着可凤龇牙咧嘴地拧着一张脸。
可凤正用一根擀面杖擀在腰那,一滚一滚,嘴就一成一成地往下撇,她那张脸也像被擀过一样,痛得快发面了。
她俩今天起得早,现在外面还是蟹壳青的天。昨半夜下了雨,可凤迷迷糊糊想到院里给小姐晒的给香料没收,慌得从床上跑起来。然而白天给小姐打得腿脚还没好利索,在一片昏天黑地里狠摔了一下,大半夜在雨中喊人,好久也喊不来什么人。
最后还是小蕃听见了,扶她回去,又帮她把香料收了。
“可凤姐姐,还能走么?”小蕃一边烧水,一边有点担忧地问。
“走是能走。”
可凤擀完了,一只手对着腰间又挤又捏又捶。
“不能走也得走,今天还要陪小姐出门找雪粉。”
可凤说完,从厨房门边一瘸一拐地出去了,过一会,又一瘸一拐地端了丁黛月的脸盆进来。
“开了么?”
小蕃在炉灶口摇着扇子,朝上看了一眼,“还差点。”
“差点也行。”
可凤说着,要把茶壶提起来,小蕃帮她提在手里,给她倒了一盆,说:“再等一会,一会就开了。”
“等不了,小姐脸上长痘,痒得不行,要热水洗。”
“那我再烧一壶?”
“几壶都不够,她一长痘,厨房就得发大水。”
“那怎么办?”
小蕃拎着半壶温吞水,为难地站在那里。
“就烧着吧,热水别断,今早上还有的受的。”
可凤说着,两手端了脸盆出去了,因为腰痛,用了一种扭扭捏捏的姿势,看着是又好笑又可怜。
小蕃叹一口气,往壶里加了点水。
她年纪轻轻,头还没有炉灶高,放壶时就踩在小板凳上。
又提了好几个水壶,一只小板凳搬来搬去,将那些水壶加满水,霸占了大厨房的所有灶口。
可凤来回了好几趟,每回来都得用完一大半壶的热水,用完小蕃再加,五个壶一起烧,竟然还赶不上丁黛月用水的速度。之后各房的下人们也来打水,一听说丁黛月长痘,就不去动水壶了,两手空空地折返回去,全都习以为然了似的。
小蕃忙活了一早上,不知道烧了多少热水,大厨房前的脏水塘早泼成了一片汪洋大海。
最后一趟,可凤出现在厨房门口的时候,小蕃刚慌手忙脚地要去加第五壶的水,就见可凤叹一口气,往她似笑非笑地一摆手:
“不用了。”
“怎么?”
小蕃把手里那只那黑锈壳子的水壶放到地上。
“小姐受不了了,换衣服,要去看大夫。”
“大夫那有雪粉么?”
“不知道。”
小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瞧门外,蟹壳青的天已然褪成一层揪痧红。
“太阳,快出来了”
她小声嘟囔了一句。
可凤啊一声,往门外看过去。
小蕃对着门外那天盯了半天,细声道:“昨天那个人,还没回来”
可凤诧异地看她一眼。
“怎么可能回来?”
“雪山哎,大半夜哎!”
可凤说着,对小蕃张牙舞爪地做了个手势。
“我看她八成是跑了。”
小蕃眨眨眼。
“可我觉得她当时那个表情还挺认真的。”
“装的呗。”
可凤把厨房门一关,弯身掐着两个膝盖,屁股抵在门上,似乎这样能好受点。
“谁看见咱们小姐昨天那难搞的架势,不会被吓跑?啊呀、痛。”
她支住身子,吸了口气,接着道:
“——呵呵,还要做她侍卫得多想不开。”
小蕃不说话了,把抹布擦着灶台。
可凤又道:“哎呦,痛死我了。”
小蕃问:“腰还痛啊?”
可凤摸摸肩膀,道:“身上,她打的那几块。”
小蕃赶忙从炉灶口里摸出来一把草木灰,跑过来,一边给可凤上药,一边小声道:“谢谢姐姐昨天帮我挡了那么多下。”
可凤道:“谢什么,我挨那几下,无非多疼几天,你还那么小,再被她抽下去,你这小身板怎么顶得住。”
“记住,以后别跟她顶嘴,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稍微吃几下藤条,总好过对你一个人逮着不放了。”
小蕃一边点头,一边抹眼泪。
可凤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想要说什么,霍地有人从外把厨房门一撞——
可凤痛喝一声,栽在墙上,腰间的内伤再次发作起来。
“要死啊!”
她嘶嘶喘喘地缓着劲,一回头,却见秋瑶急慌慌地蹿了进来。
“来来了”
秋瑶把手扶在大腿上,气喘吁吁地道。
小蕃挂着两道泪痕,呆呆地看着她。
秋瑶好不容易顺上来一口气,一抬头,往小蕃一愣。
“咋哭了?”
小蕃慌手忙脚地擦一擦脸。
可凤掐着腰,一边往秋瑶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一边问:“到底怎么啊?出什么事啦?”
秋瑶便摇摇头,神情有些激动地道:“你们快、快出去看”
“——昨天那个人!她回来了!”
两人皆是大吃一惊,小蕃和秋瑶就一左一右,一高一低地搀着腰负内伤的可凤,赶忙从厨房里溜出来看好戏。
她们走到厢房时,太阳终于出来了。
今天这天看上去很难辨,混混沌沌的,不像阴天,也不像晴天。那太阳一半藏在云里,一半出来发热,不暖不凉的,直接照人脸上,也不刺眼——估计太阳也中了内伤。
乌冬卿抱臂依在墙根,把视线从天上收回来,往院子里那乱成一团的人群看过去。
“快!都快点!”
丁黛月脸仰仰的,额头敷着几片雪莲瓣,嘴里还在啰里吧嗦地辱骂着几个下人。
“动作快点啊!快点啊!你们想痒死我呀!”
三个丫头就手忙脚乱地围在丁黛月的身边,一个丫头正在撕雪莲的花瓣,一个丫头在水里稀里哗啦地淘洗着,一个丫头就着那雪莲瓣往她脸上搓搓贴贴。忙活了半天,等到那一张脸全敷上了花瓣,她一张骂天怨地的嘴才算是歇了下来。
似乎雪莲止痒的效果是立竿见影,她很快便觉得脸上不仅是不痒了,还清透了不少。
一般雪莲是先要晒干,捣成粉末,再经过重重程序,加入无数辅料,最后才能敷粉脸面。现在这样生敷真是应急之策,效果却那样好,一伙人心里便都知晓了,这几朵雪莲品质极好,得是千真万确才从雪山上摘下来的,才能那样新鲜剔透。
乌冬卿眼看丁黛月往一堆人咋呼了半天,终于是消停了下来。这才款步上前,微笑道:“小姐,脸可好受一些了?”
丁黛月顶了一脸的花膜子,漏了两只眼睛,黑晶晶地往她一瞪:
“还行吧!”
继而上下打量着她,故作犹疑地道:“真是你才从雪山摘下来的?”
“不是你自己买的吧?”
乌冬卿一挑眉,脸上也不气,很柔和地笑了笑。
“怎么会呢。”
小蕃就躲在人堆里,往可凤小声道:“可凤姐姐,你快看她的手”
可凤也看过去,不禁惊叹一声!
——只见乌冬卿两手指尖都揿出来一层血盖,翻在外边,血淋淋地流动着点光泽。
很快丁黛月也看见了,吓了一大跳,大动作地往后退了几步。
“哎呀!你的手怎么回事啊?”
乌冬卿看一眼,反应过来,一下子把手背在后面。
她轻声道:“上山出了点意外,不碍事。”
“我碍事!”
丁黛月大喊一声,嘴皮子一噘:“碍着我眼了!”
乌冬卿遂微微抬眸,很是抱歉道:“吓到小姐了,真不好意思啊。”
丁黛月又一脸嫌弃地瞪她一下,才不忍直视地把头转过去。
“本小姐见不得那种脏兮兮血污污的玩意,你趁早处理好了!”
乌冬卿一副十足歉疚的样子,点一点头,便柔声道:“那,对这几朵雪莲,您可还满意么?”
丁黛月也不回答,“哼!”的一声,转身一屁股坐在院落里的躺椅上。
乌冬卿仍是那温顺至极的语气:“您还有什么不满意么?”
丁黛月并不回答,只把手指在脸上戳戳按按,往她瞪着眼,像是心里在琢磨有什么能膈应到她的话。
她就琢磨着,不说话了有一阵子,她身后那群丫头却有些停不住嘴了——
“现在这个季节,去爬雪顶,还是晚上,还能安然回来太厉害了吧”
“对啊,她压根没带什么工具,真是赤手空拳上去的!什么人”
“你们算算时间,她爬山用时也就半个晚上,这样赶,还能在日出前回来,得有多大的本事”
从一开始的小声嘀咕,渐渐演变到有声的赞叹,一个个都对着乌冬卿止不住地交口赞誉,全然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真的很厉害呀!”
在这众口交赞下,小蕃早是满心佩服,忍不住地跟了一句嘴。
丁黛月是越听越烦,终于禁不住发了一声怒腔:“吵什么!”
“刚刚谁说她厉害的!”
“是不是你!”
她一转头,顶了一脸的花模子,凶凶地往小蕃一指。
小蕃就吓得哆嗦一下。
因小蕃还是一把童声的嗓子,轻易就被丁黛月识别了出来。
丁黛月便把手边的茶壶往她一砸,可凤忙拉着小蕃闪出来一片地方,茶壶“西里哐当”地滚在地上。
她瞬间火冒三丈,大吼一声:“还躲?”
丁黛月倏地站起身来,恶狠狠地指住她鼻子:
“好你个小蕃,之前就是你顶嘴的吧,害得我发那么大火,长了满脸痘,倒没找你算账呢!”
小蕃吓得眼泪又掉出来了,稀里糊涂地呜咽一声:“没”
“滚出来!”
丁黛月提起另一只热水壶,往她厉声道。
小蕃泪盈盈地望了可凤一眼,可凤一张脸急急慌慌的,看着是又想为她出头了,
小蕃又一转眼,瞥见丁黛月手里的热水壶,遂是愣了一愣。
却见小蕃把眼泪硬生生吞进身体里,一咬牙,踉踉跄跄地站了出去。
可凤忙要去拉她,一群人就又把可凤拉了回来。可凤给几个人按着了,捂住嘴,挣扎了半天,才泄下来力气,那一张脸是于心不忍,却也无可奈何。
小蕃便是停在丁黛月面前几步,颤巍巍地跪了下来,小手小脚地缩成一团,闭上眼睛,大气不敢喘。
丁黛月怒不可遏地瞪住她,呸了一声,就把手里那茶壶往她狠狠一泼——
只听得“哗啦!”一声,那一滩热水便在空中泼将过来!
小蕃吓得一个颤身,眼泪唰地流下来。
半天,竟不觉哪处生痛。
她扢抖抖地睁开眼睛。
——便见着一双极美的柳叶水眸,静悄悄地盯着自己。
小蕃愣愣的,眼见乌冬卿正欠身半蹲,横在自己面前。
丁黛月在后面冷笑一声,又一举手——毫不客气地接连把滚水泼过去!
一下,两下,三下
滚水全然被乌冬卿一只肩头挡了过去。
小蕃呆呆地与她对视。
只见乌冬卿面不改色。那一双眸子也像她的人一样,眸定了,就打不动了。
水泼完了,丁黛月又把手里的茶壶狠赳赳地向她一砸——
乌冬卿头也不回,轻起来一只胳膊,就着那茶壶底座接了一手,在半空翻了一圈,“吭!”一声,稳当当置在地上。
丁黛月是泄恨未遂,上前急声道:“你!”
乌冬卿倏而起身,一转面——“呲啦”一声,将肩上那冒着热气的衣布撕开,露出一小片被烫得通红的皮肉。
丁黛月蓦地停在她面前,似是给她吓了一跳,再不敢轻举妄动。
乌冬卿捂住肩头,侧眼一瞧,淡淡地笑了一下。
“小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么?”
她往自己那伤口瞟了一眼,轻飘飘地道。
丁黛月一张脸很是难看。
乌冬卿遂逼近几步,一只满是烫伤皮肉的肩头怼着她,目光炯炯地道:“还有什么不满意?”
丁黛月慌忙退后几步,却又给乌冬卿逼了上来:
“——还有什么不满意?”
丁黛月气得要去推搡乌冬卿,还没沾她一毫,两条腕子就给乌冬卿一把抓住了。
她慌忙要挣脱开,却觉得乌冬卿那两只手硬得跟钳子似的,扭了半天,自己那两条腕子还是给她扣得一动不动。
丁黛月急声大叫:“放开我!”
乌冬卿眨眨眼,很听话地撒了手。
丁黛月一下子没吃住力气——猝不及防地往后踉跄几步,差点没摔倒。
她便撒泼似的把两只手一甩,气得脸都绿了。
乌冬卿就在原地笑微微地道:“您还需要我做什么事么?”
丁黛月大叫道:“离我远点!”
乌冬卿哦一声,往后退两步。
“还有么?”
“再远点!”
丁黛月一边龇牙咧嘴地叫唤着,一边转过脸来,不敢直视她那伤口。
乌冬卿就捂住肩膀,往后又退几步。
“还有么?”
“没啦!”
她咬牙切齿地瞪着乌冬卿,却不敢贸然撒火了,四下一瞧,便瞧见到那采雪莲的匣子。
她像一下子有了主意似的,把匣子一把提溜在手里,怒喝道:“你看看!”
乌冬卿就认认真真地看过去一眼,抛给她一个不解的眼神。
丁黛月翻了个白眼,气凶凶地道:“我我让你采三朵雪莲!你采的是三朵嘛!”
乌冬卿愣一下,遂把两眼一瞪。
——这都能找到茬?
她眼筋狂跳,又从鼻腔深深吸进去一口气:
“我以为,雪莲这种东西,对小姐来说是多多益善”
丁黛月便道:“你以为?你以为个什么!逞能是吧!显得你好像多厉害是吧!”
“你知不知道三朵才能做出来一瓶雪粉啊!你弄五朵,那剩下来的两朵怎么办啊!浪不浪费啊!”
迎着丁黛月那双怒目,乌冬卿在嘴里咬了半天的牙根。
然而面上还得是低眉顺眼的——好不容易把那心头火按下去,才一撇嘴角,轻声提醒:
“其中一朵——已经在您脸上了。”
丁黛月愣一下,才想起来脸上的东西,恼羞成怒道:“那、那就是只剩一朵了!这下好了,连半瓶雪粉都做不成了!”
“我说是三朵,就是三朵,多一朵不行!少一朵不行!”
又无理取闹地骂了半天,刚想要砸出来手里的匣子,却一下子收手——舍不得似的,把里头的雪莲倒在盆里,这才把匣子往乌冬卿身上一扔。
乌冬卿却再也不躲闪了,胳膊挨完她的一砸,只是低低地点起头来。
“是奴婢疏忽了,让小姐为难,奴婢有错。”
丁黛月刚待大发雷霆,瞧见乌冬卿那低三下四的样子,那一肚子脏话就吐不出来了。
认错的这样快!一点也不给她强词夺理的空间!
丁黛月便把脸上的花模子一撕,气恼恼地盯了她半天。
真是不爽!
明明就是棵烂韭菜罢了!
怎么长这样一张脸!
怎么这么能打!
怎么还这么有礼貌!
简直一点也没有下三滥的样子!
那么讨厌的家伙,偏偏还有点真本事真是更让人讨厌了!
然而——
丁黛月转念一想,自己现下又确实是少个这样的人物
像韭菜精这种杂碎,能打能抗的,且这厮是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一点也不马虎。要说是男子,她身边这种人也不是很稀缺,然而这可是个女子,那还真很是少见了。
细细思忖一番,似乎以后能用着她的地方可多了
哎呀!烦死了!
要不是身边都是一群废物,她才不想留下这种草蛮子在身边!
丁黛月怒容满面地鼓起一张嘴,心声完了,回头一问:“你们那还有空房嘛!”
几个丫头便面面相觑,可凤就瞟了乌冬卿几眼,咳嗽一声,站出来道:“回小姐,下人房暂时没有地方了。”
丁黛月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忽地想起什么,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
“哦?那柴房呢?”
可凤一愣,结结巴巴地道:“柴房柴房”
丁黛月白她一眼,不耐烦道:“有地没地啊?”
可凤慌忙回道:“有是有”
“有地不就行了?”
丁黛月看着乌冬卿,笑道:“听说你以前一直流浪?”
“那像你这种蛮邦过来的货色,睡大街应该都习惯咯?”
“——睡个柴房,当然不在话下了吧?”
说着,又是一张胡搅蛮缠成功的样子,对于展示自己的刁蛮心气,一贯是毫不吝啬的。
乌冬卿便面无波澜地看着她,半晌,也是一笑。
“当然。”
丁黛月便一拍手掌:“那好!”
“我宣布,从今天起,你就是丁府家奴,本小姐的贴身侍卫了——”
乌冬卿觑一觑眼,刚待答应,又听得丁黛月语气一转:
“——但是,你别高兴得太早!”
“你要时刻谨记你个家奴的身份,我会加倍观察你,要是以后叫我逮到你有什么不轨之心,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乌冬卿轻笑一声,单膝着地,俯首做礼:
“遵命,小姐。”
丁黛月命人收好地上那盛放雪莲的盆,又盯她几眼,哼了一声,一转身,摔门进了房间。
眼见人一进去,可凤赶忙去扶小蕃,其余一群丫头就围在院子里,目瞪口呆地往乌冬卿望着。
乌冬卿正在地上捂住肩膀,一整张没情没绪的脸。
“没事吧!”
可凤一边查看小蕃的身上,一边细声道。
乌冬卿听到动静,才抬起头,向小蕃看了一眼。
小蕃跪趴在地,那一副神情还是惊吓过度,没回过神似的。
乌冬卿又转过头来,想了一想。
忽而起身,上前几步。
丫头们立马像是有点害怕似的,齐齐往后一缩。
乌冬卿便是愣了一愣,在原地顿住脚。
“请问,柴房哪边走?”
隔着老远,她往她们轻声问道。
空气静了许久。
没人应自己。
秋瑶在人丛里呆了一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伸手一指,又有些犹豫似的,一下子缩回来了。
乌冬卿却很快地点点头,微笑道:“谢谢。”
一转身,不疾不徐地走出院落。
从月洞里出来,顺着秋瑶指的方向,来到一处偏房。
推门而入,迎面扑来一股子腐木霉味,把乌冬卿熏得一眯眼睛。
黑黢黢的柴房里,一地烂木草渣,半零不落。
乌冬卿逡巡一番,简单收拾出一片空地,铺上一点干草,便迫不及待地躺了上去。
头脑真重。
费了这么久的功夫,可算是解决了这个难缠的丁大小姐。
浑身伤痛都未处理。因自己是韭菜,伤再重,只要不死,没多久就自愈了,于是也懒于在意了。
不过是长痛短痛的区别,她早习惯拿她的那点长痛换得一点逍遥了。
只是,那只牌子
乌冬卿一侧腰,感受那琅华令牌硌在腰间,一种贴身的不适感。
如果偷渡奴隶这件事,真的跟萧映有关系
她在一片黑暗里迷觑着眼睛。
如果真的有关系也不过是,罪上加罪罢了。
反正萧映在自己心里,早是个千刀万剐的罪人,多上那么一刀一剐,有区别么?
乌冬卿,你在担心什么?
她想着,眉头竟不自觉地蹙起来。
一翻身,狠狠叹了口气。
心思乱得很,累得很,在一片废屑枯腐里,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这场觉,总算是给她睡了个酣畅淋漓。
一直到傍晚,乌冬卿才迷糊糊地醒神一下,瞧见外头天色已晚,索性又昏头过去,打算再一觉睡到天亮。
大概因白天睡了太久,晚上也睡不深沉,于是只阖眼半梦,闭目养神。
不想半夜,突而察觉门外穿出一些异声。
偏耳听了半晌。
忽地“嘎扎——”一声。
门开了。
乌冬卿忽地头脑醒了大半。
仍是装模作样,侧脸假寐。
只听得那脚步声很轻,很轻,一直轻到自己耳畔边,停住了。
一只手落在她身上,小心翼翼的,似乎在翻找什么。
乌冬卿屏住呼吸。
她感到那手在她衣服上摸摸索索,从胳膊一路攀上来——快要贴近她的喉咙。
蓦一睁眼,乌冬卿眼疾手快,在黑暗中猛地擒住一只陌生手腕。
“谁!”
她低声喝道。
没成想,来人一声惊呼——那声音竟很是细嫩,一种孩子气的哭腔。
乌冬卿一下蹙眉,才觉出自己手心的腕子那样纤细。
几丝月光从门缝里流泄进来,正映在来人那一张受惊的小脸上,惨白惨白,简直有点可怖。
“咣楞当!咣楞当”
乌冬卿一低头,才见她身边翻倒了几只小瓷瓶,那另一只小手就匆忙去捞它,却看瓷瓶越滚越远,直滚到一块烂木前,停住了。
乌冬卿又转脸一瞧,就在她攥住的那只小手里,也紧紧地攥着一团纱布。
小人呆了许久,战战兢兢地回过头来,和乌冬卿一个对视。
乌冬卿怔愣一下。
在她那一双稚眼里,正撞满乱七八糟的月光——一闪,一闪,那双睫一点泪花,似在与月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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