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来活了
守枢峰第二座侧峰左面，山坪上有座依着山壁而建的建筑，牌匾上书万观。
万观楼负责每位弟子入宗的登记入册，以及相应的资源调度。
一楼宽敞，临门右侧摆着数张桌椅。
苏钰珏、李道昀、景薛三人便是坐在一张桌前，彼此之间的氛围泾渭分明，方才万观楼一位长老分别取走他们一滴精血，于是此刻三人都沉默等待着弟子令牌炼制好。
李道昀直到这会儿面对着另外两人坐在此处，仍旧感到有些不真实。
他微微垂下眼，心中不似面上清冷那般平静。
但无论做出的决定是对是错，也终究是他第一次决定了自己的人生。
景薛则是一手支着脸，来回打量同坐一桌的两人，又想起在招收弟子盛会上遇到的那位女子以及她的朋友，愈发觉得有意思。
玄微宗在靖州向来低调，远不及它的邻居姑射山来得有名。
但最近几年，各大势力或多或少都注意到了，玄微宗出入的弟子极多，起初不少人关注，而后发觉并无什么异样，便都放下心来，仅有少数几个略有些了解这宗门历史的势力还在暗暗关注。
便发现，玄微宗出入频繁的弟子们，怎的修为都似水涨船高般，一次次地见长。
权当好玩也罢，景薛实在想看看这玄微宗究竟藏了什么秘密，有无乐子可寻。
苏钰珏持续以下颌微抬，鼻孔视万物的姿态端坐桌前。
不多时，一个玄微宗弟子拿着块小巧玉牌走了过来，道：“苏师妹，这是你的弟子令牌，请务必妥善收好，无论宗内宗外行走，都需以其验明身份。”
待他说完片刻，苏钰珏几乎蚊鸣般嗯了一声，姿态依旧，顿了顿，才伸手去迅速取走对方递交而来的玉牌。
玄微宗弟子愣了愣神，倒是不以为意，道：“有劳苏师妹先随我去一趟乌越峰。”
说罢，又朝李道昀以及景薛笑了笑，解释道：“二位师弟还需再稍待片刻。”
苏钰珏倏地站起身。
“哦，走吧。”
玄微宗弟子被她这般做派弄得欲言又止，但还是好脾气地点点头，走在前边带路。
临出门时，他还是细心地解释了一句，“原本领了弟子令牌，是要去测验资质的，只是小师叔祖传令，要见一见新入门的弟子。不过苏师妹你不必担心，小师叔祖为人亲和……咦，苏师妹你怎么了？”
他回头一看，苏钰珏像是被门槛绊了下，扶着门框低头不语，恍惚间，似乎还看见这位师妹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沉重许多。
“见……小师叔祖……”苏钰珏低声喃喃。
玄微宗弟子见状，有些明悟地笑了笑，道：“苏师妹尽管放心，小师叔祖断然不会为难你的，许是好奇才想着要见见你们。”
“我没有不放心。”
苏钰珏抬起头，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地跨过门槛向前走去。
“走吧，有劳师兄带路。”
“好。”
说罢，玄微宗弟子脸上的笑容微滞，他看着苏钰珏走得极快的步伐，迟疑道：“呃……苏师妹习惯这般同手同脚的走路吗？”
前边苏钰珏的步伐一顿，像是调整了下呼吸，旋即重重地往前迈了一步。
…
“听说你被姑射山的上师看中，择为弟子。”景薛饶有趣味地看完了门外的一幕，随后收回视线，笑吟吟地对李道昀说道：“怎么又突然选择拜入玄微宗？”
李道昀微垂着眼眸看向桌面，没理会景薛。
景薛也丝毫不以为意，没有半点被无视的觉悟，笑道：“以你的资质，拜入玄微宗以后必然也会被当成是宝贝看待，可这资源倾斜的待遇，怎么都比不上在姑射山吧？”
“与你何干。”
大抵是这人笑着说话的语气太过欠揍，总带着莫名的挑衅意味，李道昀抬眸看他，眼中毫无情绪。
景薛笑眯眯道：“李公子不愧是城主之子，当之无愧的贵公子，果真矜傲。”
“我只是有些好奇，入姑射山上师门下，也就意味着已是入了城主的眼，想必你那一段情，是不得不割舍了，眼下你却又毫不留情地舍弃了这个大好机会。”
景薛挑了挑眉，“难道李公子就不后悔？”
李道昀骤然眸色一沉，终于正眼看他，道：“你知道的似乎不少，只是同我说这些，又是何用意。”
“别误会。”景薛满意地笑了笑，道：“我只是爱和人聊天，尤其是闲着没事的时候，聊得多了，知道的自然也就不少。何况李公子你是这般光风霁月的一个人物，风月□□多也不稀奇，是吧？”
“……”
“我既已拜入玄微宗，此后自当注重修炼，旁的事，无论种种，都是些无关紧要。”
李道昀说罢，视线垂落在桌上，便不再理会景薛是什么神情。
自然也没看见景薛撇撇嘴，桌底下的手翻转间藏起一件东西的动作。
景薛也不再和李道昀搭话，只是琢磨着怎么将这块凝音符送回城中，好让雇主李家小姐早日支付剩余的钱银。
放在桌下的手又不知从哪儿迅速掏出纸笔，桌上神色自然，桌下手速飞快，十分写实地完美画下了此刻李道昀的模样小像。
这是王家小姐雇他做的事。
…
…
那位带路的玄微宗弟子，只带到小径处示意她继续往里走，便在原地等候。
苏钰珏看着两侧花开得极好的小径蜿蜒，深吸一口气，才终于迈步。
走到尽头时，她也如当初徐柔那般，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劲瘦的松树与枝繁叶茂的桃树种在了一块儿，两棵树底下，摆着张石桌，围了几个充当座椅的石墩子。
一个身形颀长、挺拔的黑衣青年，正背对着她。
而在黑衣青年身前，是两个坐在石墩子上的女子。
着一身鹅黄衣裙的少女脸上挂着狡黠笑容，长相让苏钰珏觉着有些熟悉，她坐在紫衣女子身后，不掩神情中明晃晃的嘲笑之意，看着黑衣青年，只顾咧嘴笑1。
那紫衣女子则是一脸严肃认真地说着话，至于在说些什么，苏钰珏也听不真切。
只是看这氛围，想必是在训斥弟子……
苏钰珏心中一时涌起无数猜想，逐渐演变为胡思乱想。
…
“虽说你不入剑道，而修刀为本命法器，但它只是一把小青菜，无需切得这般细……”楚辛俞神情严肃道：“还有，煮粥火候燥了些，前几日我不是才传了你清心诀，让你认真修炼，能够压制刀兵煞气吗？”
“这粥怎么还能煮出点糊味呢。”
孔昭垂下脸，嗓音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微沉却又不失干净，“弟子专注控火，一时间……忘了搅动粥水。”
楚辛俞一脸严肃道：“专注是好事，但要做好一件事情，不仅是做到专注即可，纵有千般思绪发散，唯一心澄明。”
“……”
认真反复思考着她这番话的孔昭垂首不语。
“小师叔祖，这粥带着糊味，您喝着一定不习惯吧，哎，这也太不细心了。”
徐柔适时在楚辛俞身后，头顶两个揪揪轻摆，小声道：“不像弟子我~若是我给小师叔祖您煮粥，肯定仔仔细细的，绝不让烟火味跑进粥里！”
“休得茶言茶语。”楚辛俞偏过脸睨了她一眼。
随后视线余光中，便注意到了呆鹅似的站在花丛入口处苏钰珏的存在。
楚辛俞抬手摆了摆，还在领悟她方才一番话的孔昭回过神来，便退到一侧去，楚辛俞这才略微抬高了声音，道：“你便是新入门的弟子吧，过来。”
“……”
一阵风吹过。
苏钰珏就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似的，还梗着脖子微抬下颌，直愣愣站在原地。
没等几个呼吸的时间，就连孔昭都皱了皱眉看过去，三对目光齐齐落在她脸上，几乎是一瞬间，苏钰珏的身形肉眼可见地逐步僵硬。
“是！”
苏钰珏低应了一声，旋即同手同脚摆动，朝两树底下走去。
好似个木人般，在一个离得颇远的距离，便戛然停顿。
“弟、弟子苏钰珏，拜见小师叔祖。”
苏钰珏的视线尽可能不与任何一人对视，她也根本没看清谁才是小师叔祖，按照本能行了一礼，然后便继续着先前的姿势，垂落身侧两旁的手心，不动声色地在衣摆处擦了擦，沉默着等待召见她的小师叔祖开口说话。
楚辛俞微眯着眼打量她，自然是将苏钰珏的一系列表情动作变化都尽收眼底。
查看功能的信息在眼前完整显现出来，她便有些了然地微微颔首，随后开口道：“徐柔，你去后边，与孔昭传授一下你的熬粥心得吧。”
“……是，小师叔祖。”徐柔在她身后鼓了鼓嘴，没有拖泥带水地起身，直接走向踏云阁。
孔昭也沉默着跟了过去。
松桃二树下，便只剩楚辛俞与苏钰珏两人。
看着苏钰珏微微放松的表情，楚辛俞眼眸微眯，开门见山道：“你畏惧与人接触？”
“……”苏钰珏没有说话，但那一瞬间的神情变化，还是泄露了她心底的想法。
“之所以选择拜入玄微宗，正是因为，玄微宗的弟子将信物交予你以后，便再无打扰，比起其他宗门或明或暗的招揽，以至于成了你心急逃避之余，唯独的选择。”
楚辛俞拈起瓷杯，轻吹了吹沾在杯口的沁粉花瓣，微微勾起嘴角，道：“看来你这样，已不是一日两日。”
“……！”
苏钰珏忽然被说穿了心中种种，一瞬间被看透的惶恐无端上涌，她脸色微微发白，指尖轻颤，僵在了原地，脑子里已是浆糊一团，无暇顾及小师叔祖说这番话的用意。
一时间，乌越峰此山坪只余下枝叶被风轻拍的声响。
楚辛俞估摸着时间也酝酿得差不多了，放下瓷杯后，视线顺势微抬，墨黑眼瞳倒映出苏钰珏的模样。
“本师祖，倒是可以传你一些应对之术。”
“……”
怔愣了半晌，苏钰珏终于敢看向这位小师叔祖，也终于看清了她的容貌。
被看透了一直被族中有修为在身的长辈言明心境有损的苦症，苏钰珏心慌过后，却在心里不断重复念诵着小师叔祖说的最后一句话。
苏钰珏喉咙发干，几乎是要说不出话。
她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没发觉自己正充满期许地紧盯着小师叔祖，低声道：“当、当真？”
楚辛俞垂眸观茶，笑而不语。
这活，她太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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