⑥归宿

而后，裴念来得越来越少，到最后，就再也不曾出现过了。
木堇每日都将自己打扮得十分媚丽，望着窗口的方向，日复一日，她就站在身侧，悄悄地给她递去一杯热茶，一直到有一天，她终于说，“素素，我想，他大抵不会再来了。”
次日木堇一大早就出了门，并给她留了纸条，约她入了夜后去郊区的桃林见面。
她如约而至，可是木堇一直没有出现。
那天素素等了一晚，再回到绿波小筑才发现，木堇已溺死在井底。
看着堇娘这般伤心模样，我不知该做如何安慰。
这些年来，她二人情谊深厚，谁都有可能害堇娘，唯素素不可能。
我在黑暗之中走近了素素，她惊得退了几步，最后忍不住伸手拉住了我，带着千万分的期盼：“是你吗？堇娘……是你吗？”
“对不起，我不是堇娘。”我将她的流苏灯笼点亮起来，毫无血气的脸出现在她面前之时，她吓得尖叫出声来。
“你……你……你是谁……”她似乎恍然大悟，“是你，刚刚是你……你为什么要假扮堇娘？”
堇娘飘在我身侧，双手在素素身上穿透而过，怎么也碰触不到，只能着急地看着我。
“不瞒你说，我能看见鬼，也能看见你说的那位堇娘，她现在……就在你的旁边……”我指了指她身旁，“虽然听起来很荒唐……我知道你不信……”
却没想到她毫不怀疑，“奴家信，奴家信你……”
这就很尴尬了，我还以为我要解释很多呢，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相信了。
我轻咳两声，对她说道：“我之所以扮她吓你，其实也只是想查清楚她的死因，我开始以为，她是你害死的。”
她不怒，眼下的泪痣似带着笑：“外头有许多人都是这般传的，我都知道。”
夜晚的风带着三分寒意。
此刻若有人从此处经过，见悠悠的烛光和人影，八成得吓坏，素素的心情也终于平复下来。
“在烟花地里，见的事多了，也并不觉得稀奇了，奴家知道这世上有人天生就能见鬼物，姑娘说能见鬼，便是信的，事到如今，已没有什么不能信的了，只要能查出堇娘的死因，为她报仇，奴家就没什么所期望的了。”她往周围又望了一下，“堇娘的魂，真的在此吗？”
我点点头，看了看小冷的方向，不敢说还有一个男鬼，怕吓到她，却没想到她以为我看的就是堇娘，目光就偏向了小冷的方向，虽然她什么也看不见，但小冷的脸色就不太好了，我轻轻地抚了抚额，“你与堇娘在绿波小筑这些年，可知道她有什么仇人？”
“上门皆是客，堇娘素来圆滑，几乎也没有得罪过谁，若是有，也不至于要害死她的地步。”
“那有没有可能是绿波小筑里的人？”
“这烟花地里是非多，争斗必然也不少，眼红她的也大有人在，奴家不信她是自尽的，所以也是像姑娘这样想，应就是绿波小筑里的人害的。”
“所以你才留在绿波小筑，还当了花魁娘子？”我望向堇娘，她捂着唇，听着素素的话，心疼不已。
“奴家要让她们看着，这花魁娘子的位置轮不到她们来，若是有本事，也一并将我害了去。”她恨恨地咬了咬牙。
昔日那个在堇娘身后被保护的素素，如今都这般坚强了呢。
我心下唏嘘，却也更加头疼。
看来这堇娘的死，还是毫无头绪啊。
堇娘记忆里的最后一天，她一大早就出了门，还约了素素在桃林见面，也许可以先查清楚，说不定堇娘就能想起来了呢。
“我一直有个事不明白，堇娘是在绿波小筑死的，可她却流连在桃林里，这桃林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我问素素。
她想了想，“姑娘有所不知，那年还没有这片桃林，树苗初下的时候，县太爷带头亲自种的第一颗，我与堇娘种下的便是第二颗。”她们每年都来看那树苗，看它发芽，叶落，开花。
堇娘目光茫然，似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看着我忽然道：“树下，树下埋了东西……”
于是素素在夜色里将我们带到了其中一颗桃树底下，我扬起灯笼，这树上的花开得正好，繁华并茂，偶落下了几瓣，飘在地上的泥土之上。
没有工具，只有徒手扒土了，素素也顾不及十指蔻红，随我一块用手扒。
这堇娘倒是埋得深啊，我们挖了大半天，终于看见一个木角，看来应是个木制小箱子，箱子有些旧了，应是埋了许多个年头。
箱子并不是很大，将木箱子挖出来，我们打开一看，只觉满目金光，竟满满当当都是金银珠宝。
里面还有两张卖身契，是堇娘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赎回来的，还有一张是素素的，另外一张是地契，位置在县城最北处的院子里。
“裴念公子早已为我赎身，奴家一直以为他为我赎身，是想带我走，却没想到他就这样消失了，等了许久他也没回来，所以我本打算带着素素离开绿波小筑重新开始。”堇娘看着那个木箱缓缓说道：“奴家这些年来辛苦攒的钱都在了此处，那日约素素至桃林，就是想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那日一早，她早早地出了门，给新屋子添置东西。
她想素素定很高兴，那院子不大不小，还有一方院落，早已栽上了桃花树苗。
到了约定时间，她原想出发去往桃林，却远远地看见了裴念的身影走进了绿波小筑，她大喜，本以为是裴念回来了，急忙就奔回了自己的院落里。
却没想到院落里等待她的却是一个神似裴念的人。
他眼里都是冷漠，“裴念即将大婚，你是聪明人，他日若有人在此处询问他的任何消息，你知道应该怎么说？”他递了厚厚的一叠银票在桌子上。
那人起身离去，堇娘并不太甘心，她追上前，扯着那人的袖子，“奴家要再见他一面，烦请公子帮我转达，堇娘并不是死缠烂打之人，他为了我赎身也已是仁至义尽，并不算得负我，奴家只望，再见他一面。”
被拉得紧，那人实在是不耐烦了，长袖一挥，堇娘本就扯得死紧，这么一脱力，整个人就往后跌去，身后就是幽深的井，冰冷黑暗，她跌进去，很快就没了她的气息。
这院落是堇娘的内院，本就少有人来。
当时若是那人有心救她，她本可不必死的。
但我想那既然是裴家的人，定十分小心怕扯上任何的麻烦，所以才会在堇娘失足落井之后就这么离开了，一抹红颜，就这么消逝而去。
她不是自尽。
也并非被人陷害。
想了那么多的可能性，都没想到，她是失足落井而死，所以她并不冤，也并不怨，只是心事未了，才徘徊在桃林。
第二日我与素素去了地契上写的那个院落，院落久未有人来，十分颓败。
院里有两株桃花并立，竟也已经开花了。
屋内的用品齐全，想来就是堇娘死去的那天早上去添置的，每样东西都是悉心挑选过的，看得出来堇娘那天买东西，也是满心的欢喜，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这方天地，本来就是堇娘和素素的以后。
堇娘可能是爱裴念。
然裴念终究不是她的归宿。
她和素素，才是密不可分。
“我一直有个心愿，就是跟你住在一方小房子里，房子里还种着桃花树，每年桃花时节，我摘桃花做桃花糕，拿给在房间里裹着被昏昏欲睡的你吃，然后你穿上我给你做的那套粉色广袖桃花衣悉心打扮，去见你的心上人。”
那年她在睡梦之际，恍惚听见素素这么说。
那夜的她做了一个好梦，梦见一个不大不小的房子里，她裹着被子在躺椅上透过窗外看着桃花纷放，素素捧了一盘桃花糕进来，再帮她轻轻地梳好了发，她的衣上绣着纷放的桃花儿，是出自素素的手，阳光明媚，裴念在桃花落下之处转过身来，低眉浅笑，唤一声：“堇娘。”
那个梦，太美了。
可到底是梦。
我送堇娘入了阴曹，小冷忽然文艺起来，吟起了诗。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不知道哪里飘来的桃花香气，我看着小冷，鹰眉剑眼，三分俊气，怎么会觉得，越来越好看呢？
篇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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