⑤覆灭
纸终归是包不住火的,尤其是在这深宫之中,任何的捕风捉影都可以被大肆渲染,莲华被新皇帝接回宫中还并无名分,民间怨声已然四起,风口浪尖之上,她的册封受到了朝堂的极力反对,莲家在朝野上减除异己的决心也越来越烈。
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传起她与法元寺住院有染的风言风语出来了。
那三个月她的确是太松懈了。
忘记了有这么多的眼睛在暗处里盯着她,只需要一点点的把柄,就耗尽全部力气来置她于死地。
莲华甚至都想好怎么应付新皇帝的怒火和质问,在这方面上她一直都很擅长,然而她没想到的是,新皇帝正是需要立君威的当口,她第二日便听说未明被收押入监的消息。
这定是圈套无疑,只等她自己往套里钻,能给新皇帝出这样主意的人,除了新册封的那位贵人罢,倒还没谁有这个脑子。
未明入牢三天,她无动静。
第三日,她听闻他在牢里被严刑逼供,那贵人只要他承认与自己有染,便可放过他,可是她的和尚呀,一直都是那么善良,宁愿自己被折磨得半死,也不愿害她分毫呢。
她依旧做她八面玲珑春风得意的皇贵妃,听着一日复一日从牢里传来他的消息,婢女将他十指指甲带来给她的时候,那心疼竟差点将她折磨崩溃。
他们将她逼至如斯田地,那便去死吧,全部去死吧。
如果说这世上支撑她活下去的光明消失了,那她不如就毁了这世界。
新皇帝想置未明于死地,那她便毁了这个皇帝,毁了他的权势。
新皇帝已流连在她销魂帐内,连续十日不早朝了,这些日子全国各地遇上的大大小小灾情疫情接连不断,有些天灾有些便是人祸,然而这些卷宗还未送上就已被莲家截下,就算送上了新皇帝桌上,莲华也让他没心思去看。
这夜里她将皇帝伺候安寝,只着了单衣,带着宫人去了新贵人的宫邸。
那夜里的月色很美。
跟莲华在法元寺里见到的月色一般美。
她亲手在新贵人身上,一步一步地重复着,未明在牢里受过的那些折磨,一直折磨到了天明时分,她看着自己血红的双手,笑哭出了声。
次年腊月,隆冬盛雪,莲华叛敌通国,将刚登基一年的皇帝毒杀在了宫房之内,并让莲家以兵符调兵,为敌国开出一条通顺大道,全国各地揭竿而起的正义之师集结起来,开始了战争连绵的日子,边国皇帝兵临皇城,她着大红盛装站在宫墙之上,金色朝凤步摇映着浩荡烈日,折射出绚丽的光芒。
“此女助孤夺得江山,是孤的皇后。”边国皇帝仰头望她,振奋的声音回荡在上空。
“拜见皇后……”千军万马,喊声洪亮,震耳欲聋。
莲华站在宫墙之上俯视着整个皇城,目光定在一个点后变得柔和起来。
她等这一天,好久了,未明终于可以重获自由了。
这年,莲华满二十岁。
五年时间,她做了三个皇帝的女人。
明国就此而灭,边国皇帝登基,改国号,梁。
动荡不安的国情一直未得到稳固,腐败的势力让这个国家更加飘摇,战事让人流离失所,夹杂着各样灾情疫情,民怨鼎沸,正义之师为首的起义军,第一句喊的就是妖妃莲华,人人得而诛之。
她正对着镜子描红妆,婢女跑进门的时候跌跌撞撞,一张脸苍白如纸,“娘娘,不好了,不好了……起义军已攻至城下,他们要大王把你交出来。”
莲华将婢女轻轻扶了起来,面上依旧是三分媚笑,“别紧张,我去就是了。”
她穿得很简单,很朴素,就如同那三个月她在法元寺的装扮一般,毕竟她唯一开心的时光也便是那段时光了。
她自己一个人沿着长长的宫廊往外走,以往热闹非凡的宫里,今日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宫门就在不远处,她已经看到了黑压压的脑袋,已经听见了壮士热血的叫喊声。
然后她看见那身素净的身影。
牢狱之灾让他神色消瘦很多,那双眼睛却依旧有神,仿佛对人间怀着无尽的希望。
“和尚,你是来送本宫的吗?”她兮兮笑。
“为何要通敌叛国,魅惑君王,弄得民不聊生,烽烟四起?”他的迷茫如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漩涡,浓得化不开来。
她不答,他忽然执过她的手,“起义军已在城下,娘娘,走吧。”
莲华怔怔,眸里忽地盈满了泪,“和尚,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他怔怔,只是靠近了一步。
她靠得更近了一些,犹如那天她戴着流光步摇,着华重宫服那般近,再那么一点就可以碰到他的唇。
他的手陡然被握起,手心一阵寒意,还没来得及回神,他握着的利刃就没入了她的身体,她的身子缓缓倾倒,靠在他怀里。瞧瞧,她就是这么恐怖的女人,一击毙命,位置都是计算得刚刚好,还有和尚脸上那样错愕不可置信的神情,真的是第一次见到呢,她想她也大概是眼花了,她似乎看到和尚的眼泪了。
也许是佛祖听到了她的祷告吧,让她死在他的手里,在她背负了那么多的罪孽之后,还能对她这么地心存善意,真是太感谢了。
莲华的笑微僵住,她似乎听见不远处的城门,缓缓而开。
“未明,再背着我……走最后一段路吧。”
“好。”她看不见他的脸,只有声音低低。
他的身后是千军万马呼啸而来,那个风华绝代祸国殃民的女子,最后一袭素净之姿,在他的后背上,闭上了眼睛。
莲华到死,都不忘为未明做嫁衣,那最后的一刻,只有他杀了她,才不会被她所殃及。未明最后出现在那里一定是因为想救莲华的,莲华怎么会不懂,她高兴又悲哀,只不过是她的人生,从进宫那刻开始,就由不得自己选择了,最后,唯一能选择的也不过是怎么去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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