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 90 章
雪下得很大。
天也黑了, 又没有路灯。
卡车的车灯倒是有，但四周白茫茫的一片，连路和田都分不清楚。
裴沐倒也去过林场，可这个情况下, 记不记路都起不到什么作用。
连下几天雪, 都没什么人出门, 路上脚印都没有，他只能开一段，就下去走一段，摸索一下路, 再上去开。
哪怕车里四处都紧关着，可毕竟没有热源，比不上家里的火炉和暖炕，颜昭穿了那么多, 还是手脚冰冷。
车子走到林子里的时候, 速度总算快了些, 毕竟森林的树和路的交界比较清晰, 总算不用那么频繁的下车看路。
颜昭一路上都没和裴沐搭话，只在裴沐问他冷不冷、渴不渴的时候，小幅度的摇头。
但是这会儿车上实在太冷了, 她几乎整个人都要陷进座位里。
“我们还有多远？”
颜昭没忍住打破了车内冰冷沉闷的气氛。
“冷吗？”
裴沐边开着车，颜昭这样轻的声音也被他捕捉到, 他把速度放慢，另一只手从车座后面拉出一件又厚又大的军大衣；
对比颜昭的体型, 简直像床被子。
颜昭本来就穿得多，动作十分笨拙，裴沐只能把车停下, 伸手过去，小心地把颜昭包好。
“还有十几里路就到了，很快。”
颜昭放下心，点点头。
披上的棉大衣其实没什么作用，颜昭的冷是因为身子冷，而不是热气散得快，但下雪天格外静谧，颜昭坐在一旁，即便又冷座位又硬，下巴也困得一点一点的，像是坐着都能睡着。
车往林子里没走多远，突然剧烈地崴动一下，再怎么都爬不起来。
裴沐拿着手电下车看了看，积雪覆盖下看不见深坑，车轮崴了进去。
他试了各种方法，都动不了，只能再次爬上车。
“颜颜，颜颜，天气太冷了，不要睡。”
裴沐喊的声音十分低缓，颜昭慢慢转醒，发现车没动，迷蒙的眨了眨眼；
“是到了吗？”
“还没有，车陷进坑里了，走不了了。”
“啊？”
颜昭漂亮的眼眸染上迷茫和担忧，“那怎么办？”
裴沐皱着眉头，显然也没想好对策，他倒没什么，主要是颜昭受不得冷。
“可能我们要走过去。”
这里离禹家村更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只能往林场走。
“我背你过去。”
他看得出来，现在颜昭的状态已经不太好。
但他也不能把颜昭留在车上去找帮忙的人，车上太冷了，若是自己不在，颜昭反而会有危险；
更何况，上次颜昭失踪的情况下，他决计不可能把颜昭一个人留在山里。
颜昭避开了裴沐伸过来的手，“我自己可以走。”
系统震惊。
这可是十几里山路，还下着雪呢！
‘宿主，你真打算自己走过去？你忘了我们还有积分？可以想方法把车子弄起来呀！’
颜昭在脑海里翻了个白眼；
她当然记得啊！
但这是攻略游戏啊，又不是生存游戏！
‘我没找你的时候，你学会闭嘴就可以了。’
土豆在脑海里做了一个给嘴拉拉链的动作。
雪下得很深很厚，浅的地方已经没过了脚踝，厚一点的地方，兴许都超过了膝盖。
颜昭深一脚浅一脚的，裴沐先是在前面带路，让颜昭踩着自己的脚印走，后面又担心颜昭滑倒，几乎是侧着身子走。
这样的情况下，颜昭想和他拉开距离都不行了；
先是没站稳的时候扶住了颜昭的手，再是要滑倒的时候揽住了腰；
即便是随后立马松开了手，小姑娘也逐渐垂下了头，不看他一眼了。
裴沐虚环在颜昭背后的手攥成拳，心中的无力感如同潮涌一般，但即便如此，他也牢牢守在颜昭的身边，不肯远离半分。。
颜昭走不了多远，一是体力的原因，二是因为她穿着一双棉鞋，在雪里走了这么久，都湿透了，脚几乎冻得没有知觉。
再一次栽倒前被接住，小姑娘没有再挣扎，而是就势把脑袋埋在了裴沐的胸口；
“还有多久到？”
少女的声音因为难捱的寒冷有些虚弱，又带着一丝委屈；
像是想要痛快的撒娇喊疼，但身边偏偏没有能接受她这样情绪的人。
这才走了不到四里左右的路，裴沐也知道颜昭到了极限，轻柔地搂住她，低声哄道，“还有一段路，我背你过去，好不好？”
颜昭像只栽进雪里的松鼠，埋在裴沐身前，一动不动；
“可是我好冷……”
“脚也疼……”
语气可怜巴巴的，又仿佛泄气一般，让人心都软塌下一块。
“脚疼？”
裴沐的第一反应是颜昭刚刚是不是崴到了脚；
但他小心翼翼地将人打横抱起，才发现颜昭的裤脚和鞋都已经湿透了。
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妨，他抓住了颜昭的手臂，摸到颜昭藏在袖子里的手——
简直冰得一点热气儿都没有。
怪不得颜昭在车上就一直缩着，他怎么能没想到小姑娘冷成这样？！
裴沐顿时把自己的外套打开，把颜昭两只都快冻僵的爪子塞进暖呼呼的外套里，又把军大衣披在自己身上，抱起颜昭时，颜昭全须全尾地，都被裹进了棉大衣里面，半点冷风都吹不到。
“我记得这附近有个废弃的巡防站，我们去歇一会儿，把你的鞋子和衣服烤干再走。”
颜昭因为实在难受，没有反驳裴沐的建议，但到底还是有些担心；
“那林场团长的媳妇怎么办？”
此时在裴沐心里，谁都比不上怀里的人重要；
“应该不是特别危急的病，若是实在凶险，我们没有过去，他们就知道送人去县城医院的。”
颜昭问裴沐的同时，也让系统花积分打探，确实没有什么大事，便不再说话；
乖巧地窝在裴沐的怀里，汲取暖意。
巡防站的房子破旧，窗户也有些漏风，但好在里面还有些干柴，毕竟现在冰天雪地，要找能生火的干柴也不容易。
裴沐点着了火，又把自己的棉衣脱了给颜昭垫着，抬手就握住她的脚，要把她的湿鞋拖下来。
颜昭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要缩回脚，却没能成功。
“裴……知青，我自己来。”
不知是火堆离得近，还是难为情，颜昭脸上浮起两团粉晕，连眼睫都急出了水意。
裴沐的动作顿了顿，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颜昭只脱了鞋，袜子没有动，也许是身边有他，所以有顾忌。
裴沐看了两眼，默默将火堆往她那边挪近了几寸，“湿袜子不能穿着，到时候会生病的。”
为了消除小姑娘的顾虑，他又补充道；
“我是真的拿你当妹妹看的，你不用担心其他，把湿了的衣服和鞋子脱下来，烤干之后，我带你去林场。”
“如果我之前的行为让你难受了，我向你道歉……”
“我确实不是一个好哥哥，而且十分自私，我想着我要离开这里了，到时候我会很舍不得你，所以不如现在就和你离的远一些，也许到时候，我们都要好受一些。”
“但是我忘了应该要去征求你的意见，我不应该这样对待把我当做哥哥的你，忽略你的感受……”
颜昭：‘……’
系统：‘怎么了，男主说得很感人、很真挚、很诚恳啊？’
颜昭：‘……你没发现什么不对吗？’
系统在脑海里复述了一遍男主的话，然后继续一脸懵；
它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啊！
颜昭叹了口气。
在系统迷茫的眼神中，低声开口；
“所以，你一直拿我当妹妹看，也把自己，当做是我的哥哥是吗？”
裴沐的心重重跳了一下。
可颜昭低着头，他看不出小姑娘现在的神情。
难道她知道了自己肮脏的心思？
裴沐心里兵荒马乱。
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因为小姑娘的一句话，陷入到前所未有的自我怀疑当中。
“颜颜……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裴沐过了好半晌，才问出了这句话，语气艰涩得像是刚一口闷完最苦的汤药。
他无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像是恐惧，又像是有什么莫名的期待……
颜昭慢慢褪下了自己被雪水浸湿的袜子，因为冷，脚背微微弓着，脚趾被冻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她小心的把脚往火堆的方向凑近一点；
但因为过久的寒冷，短暂的温暖也感觉不到了，只能感觉到细微又无法忽视的刺痛。
颜昭突然抬了脸，像是在笑，清亮的眼眸里篝火在跳动，但裴沐却一眼就看到了眼瞳处快要低落的泪水；
只不过在它快掉从睫毛摔下的时候，颜昭蓦然扭了头，再回头时，眼瞳处的水滴已然消失。
“没有什么，是我想太多了。”
“抱歉，一直以来给裴知青您添麻烦了。”
裴沐看到小姑娘明明很难过，却依旧笑着的模样，心如同浸在了冰水中。
他初见颜昭的那几次，小姑娘站在人群里，听到那些中伤她的话，就是像现在这样；
明明难受得想哭，明明很害怕，却还是努力展露笑颜，装作自己不在意；
好像这样，她就不会难受了，爷爷和哥哥也不会为她担心了……
他当时想，他如果有这样的妹妹，一定会好好保护她，不让她受人欺负，更不让她明明受了委屈，却连哭都不敢哭；
小姑娘那么可爱，她应该像地里的向日葵，充满着希望和活力，而不是枯萎在大家愚昧的恶意当中。
但他何曾想过，有一天，他也会让女孩受委屈，让女孩偷偷落泪，却装作一副没有受伤的样子，还想着向自己道歉。
“你不用向我道歉……应该是我向你道歉，颜颜，对不起……”
是他打乱了她平静的生活，给她带来这么多危险，让她承受了本不该承受的恶意；
又在给了她温暖和希望后，为了自己的私心，冷漠自私地抽身离去。
颜昭看着篝火，缓缓的摇了摇头，语气怅然，又好似解脱；
“也许吴婶婶有些话说得很对……”
裴沐反应了一会儿，才意会到颜昭说得人是谁；
——吴碧莲。
在那个恶毒女儿的嘴里，从来没有冒出过颜昭的一句好话，反而是一直戳小姑娘的伤处，诋毁小姑娘的名誉，没有半点长辈的做派；
这样的人，能说什么正确的话？
裴沐的心沉了沉。
他最怕看到的，就是颜昭因为那些愚昧的偏见而否定自己，甚至是伤害自己；
她比他见过的所有女孩儿都要优秀、可爱，她值得这个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
她会去一所好的大学，会遇到全心全意对她好的人，甚至……
裴沐按下心里传来的骤疼。
“颜颜，不是这样的，我……”
在他心里，他从来没有轻视过她！
颜昭突然侧了脸，“好像干得差不多了，我们准备走吧，耽误团长媳妇的病情就不好了。”
而裴沐从她眼里看到的，却是躲闪和逃避；
她不相信自己说的那些话了；
也许从今往后，那个勇敢自信地站出来，维护自己家人的颜昭；那个面对诋毁和恶言，也能好好生活的颜昭，都将不复存在……
心底的恐慌如同一场突然降临的海啸。
颜昭已经套上了袜子，从裴沐铺着棉衣的地方站了起来，伸手去拿火堆旁的棉鞋；
但还没来得及摸到棉鞋，身体被突然往旁边一拽，撞入了裴沐的怀里。
裴沐的眼瞳里，两簇篝火熯天炽地，仿佛要把触及的一切都点燃；
“不是这样的，颜颜……你很好！真的很好！”
“我这样躲着你，从来不是因为嫌弃你或看轻你；”
“更不是因为……我把自己当作你的哥哥……”
“而是……”
“而是我心思肮脏……”
“颜颜……”
裴沐的气息又滚又烫，就连抓住颜昭臂膀的手也像在火里烧红的烙铁；
“我躲着你，是因为我控制不住……”
“我怕我会伤害到你，你能明白吗？”
颜昭的眼里只有震惊，完全看不到其他的反应；
她认识的裴沐稳重、冷淡、严肃、信息，但唯独没有此刻的炽烈。
但深深掩埋的情意一旦冒了头，心底压抑许久的情绪就再也无处安放，此刻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无法自抑地汹涌而出；
陌生又激烈的情潮来得比梦里的任何一次都要激烈，裴沐紧紧揽着颜昭，隔着厚重的棉衣，他依旧能感受她身上甜美的气息，而在这股气息他，他除了喘，息，战栗，什么也做不到；
在吻上颜昭唇的最后一刻，他如同喟叹一般，说出了梦里重复过无数次的话——
“颜颜，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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