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再上一个人就2700了，”罗刚眯着眼像猫一样的注视着凌晨街边的行人，心里盘算着。
今天的乘客虽不多，但基本都是远途，看来人们对有人驾驶司机还是可以慢慢习惯的。
自从六个月前，自动驾驶舵车频繁出现卫星通讯故障，导致大量事故后，政府迅速公布了临时交通法规，允许交通集团雇佣人类，在22年后首次允许人类进行手动驾驶操作以来，乘坐有人驾驶氢电舵车的越来越多了，这也让罗刚原先的对这个临时行业前途的担心小了许多。
这时，传来由远及近传来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一个穿裙子的中年女士从一处公寓楼出来，独自拖着行李箱向他走了过来，女士径直拉开滑动车门，坐在后舱圆盘座位里，在车前壁按了下目的地坐标点。
“您好，不好意思，这个车是有人驾驶的，您可以告诉我您的目的地，在我这里控制”罗刚对女士的无视已经习惯了，这种误以为车上无人的乘客，操作惯了无人系统。
“啊，抱歉，我以为还是那种无人的自动驾驶车呢？”女士看到了前舱的人，有点惊讶，然后告诉了他要去机场。
“好的，请您坐好” 罗刚像个机器人一样的标准回复着，然后按了下操作台的绿色启动键，便几乎再也不需要其他操作，扶着舵盘，直视前方，夜路上默默无语，女士闭着眼睛小憩，夜间开车，罗刚通常不会与乘客主动交谈。舵车十分灵敏，几乎不需要操作，只有在道路上需要会车时，罗刚才要小心的把手按在信号发送器上，以备按动。之前发生的卫星通讯故障，都是车辆交会时，信号应答失灵，造成碰撞，如果此时驾驶舱有人手动提前进行信号发射，就不会出现这个问题。氢电舵车的电机由光媒雷达操控，十分精密和敏感，加上一般车速只有60公里每小时，有人操作确实是杜绝事故的最简单办法。
自从当了舵车司机，每个月，罗刚有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收入，这让他的生活开始充满生机，他甚至开始琢磨是不是应该从下个月起，多给小薇点生活费。
现在40岁以下的年轻人几乎没有人会开车，从22年前，为了提高物流及交通效率，杜绝有人驾驶的危害，政府规定有人驾驶车辆为非法行为，智能道路全部实现了无人化驾驶，而之前也只有十八岁以上的成人才能驾驶车辆。
幸亏自己十九岁时学过驾驶汽车，否则连这个谋生技能，41岁的他也不具备了。现在的他还能清晰记得当年的那个少年，趁父亲不在，拿着钥匙，把车偷偷开出去,在荒路上练车的惊险，有一次，因为急于赶着时间返回，惊惶失措的他，在路口转弯时，还差一点迎面与另一辆汽车相撞，两车停下来时，相互间距只有5厘米。智能机器总是最安全，有人驾驶有时候真的是危险极了。
从机场返回后，又陆续的跑了几趟市区的短途服务，此时已是凌晨3点，罗刚看到电源提示器亮起了黄灯，便按动了最近地点充能按钮。舵车就不会再接受乘客的信号呼叫，自动驶向最近的AC充能中心。
城西区的AC充能中心，在凌晨时，车辆也并不少，虽然全市所有有人驾驶车辆，目前还不到1%，自动行驶车辆还是绝大多数，但这已经带来了管理混乱。所有的充能器都是全自动的，以前只适应无人车辆，而有人驾驶车辆因为对位较慢，极易发生与无人车的碰撞摩擦，需要在无人驾驶车辆好充完能量后，才能轮换过去。只要有一辆无人车临时驶进，有人车就要停止充能并避让无人车辆，所以，每次充能都需要小心翼翼。
排队等待了近25分钟，而充能只需要3秒。
罗刚再次把舵车从拥挤的队伍里，慢慢退后移出，他的操作技术已经十分娴熟，在和旁车间距只有1~2厘米的地方也能游刃有余。
当罗刚重新回到人流密集的第17街区时，黄色信号灯亮起，不过这次不是电源提示器。而是罗刚所戴眼镜内的芯片。
罗刚马上紧张起来，这个灯平时几乎很少亮过，会不会出了故障？。
“02951，罗刚，请立即到科学院093会议厅，有重要会议，需要你一起参加，收到请回复”一行文字出现在镜片视图区，同时还有会议具体时间和位置地图，同步一段熟悉的低沉男人的音频响起，让罗刚彻底紧张起来。
“收到，吴所长”罗刚迅即作出语音答复。
“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罗刚预感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
罗刚的正式身份是中国高能研究所987所的副研究员，夸克能研究领域博士，这个响亮而又深奥的头衔，并没有让他感到过光鲜靓丽。恰恰相反，研究夸克能理论的987研究所已经多年处于边缘地位，所里的项目经费到去年，基本都停了，平时只有所长和几个刚毕业的研究生还天天呆在所里值班，几年内很多人员要么调离，要么彻底辞职。当年罗刚博士毕业后，所长因曾读过他的论文，亲自到大学聘请他过来，并担任新专业研究员。那时研究所项目还很多，待遇收入也不错，罗刚一直被当成顶梁柱培养，所以他很感念吴所长的知遇之恩。然而，这几年时过境迁，国家的重要项目基本都是和重大军工有关的，987这样的纯理论物理研究所很难短期作出重大成果，在科学院总体经费拮据的情况下，只能接受经费缩减的安排。但除了夸克能理论研究，对其他领域，罗刚完全没有兴趣，而且自己除了研究和试验工作，其他社会领域几乎什么也不会，虽然目前所里工资还能勉强发放一半，但他还是不想辞去这个鸡肋般的工作。
国际上，东西两大联盟形成集团对峙，近二十多年全球的持续冷战，使各个国家的经济发展十分缓慢，以中国为首的东方集团各国均实施战时经济管控，这些策略保障了公民的正常生存条件，但也让个人的自由谋生十分艰难。加上由于智能机器的普及，大部分工作领域，早已不需要人工操作和值守，即使有一些维修设备的职位，也并不能消化多少劳动力。
这几年，微薄的收入，让罗刚狼狈不堪，他不但要负担离婚后，孩子的抚养费，还要照顾年迈的母亲。每个月的收入基本颗粒不剩，每天都在琢磨着省钱和挣钱的问题。
六个月前，因为近期持续的卫星通讯故障造成交通事故，无人交通集团发布了招募信息，将尝试把一批无人车辆改为有人监控驾驶，以便迅速解决交通短缺问题。首期就招募千名监控驾驶司机，这让年届四十的他捕捉到了机会。
就这样罗刚博士成了司机，每日增加的收入，让他体会到体力劳动的单纯和快乐，这种快乐也让他感受到自己的社会价值还有增长潜力。
“所里有新项目了？”罗刚琢磨着，如果真有项目了，那倒也是好事，有时候真搞不清自己的真实使命是在试验室还是在马路上了，但那样的话，司机的活恐怕就干不了了。
他把速度调高了两格，加速向科学院驶去。
已经是早晨6点，路上的车流开始拥堵。罗刚从街巷网路中选择了最少堵点的路线，全速行驶。半小时后，他看到了科学院那一片灰色的建筑群。
“专家在哪里？有人吗？谁是6908092会议邀请名单上的人？”科学院的大门口，生硬的值班机器人一字一顿的询问，观察探头略有疑问的扫视着罗刚驾驶舵车后部空无一人的乘客车厢。
机器人控制着入口起落架。
“我就是专家，”驾驶舱的罗刚指指自己，然后从眼镜上读出了邀请码。
邀请码和声音匹配，不会骗人，机器人控制着入口起落架升起，罗刚的电动舵车驶进了科学院大院。
吴所长已经提前到了，花白的头发，灰色的短袖衬衫，让他显得更加苍老了。罗刚和所长握了握手，他们几乎有一年多没见了。
吴所长几乎没有就会议的情况向他透露任何信息，其实他也毫不知情。只知道这个会议十分紧急，可能和国防部有关系。目前所里懂技术的，能够随叫随到的只有罗刚了。
093会议厅是科学院里一个世纪前的旧建筑，红砖的外墙，勾着白色的缝,爬满了长青藤，显得十分古朴亲切。清晨时分，太阳刚刚冒出地面，光线温暖而又柔和，几颗参天的梧桐树遮蔽着门前的小广场，树上的鸟儿唧唧喳喳的，叫得有些凌乱。
7点钟，科学院余院长已经入席，各研究所所长主要研究员也都悉数到位，会议桌前方是一排巨幕光屏，赫然列着国防部、航天部、科技部、科学院、南京天文台、天文天体所、等几个国家重要部位机构，会议视频流已经开启了半个小时。
7点10分，会议准时开始。
简单开场寒暄二句后，光屏上的中国国防部太空军总参谋长周国涛，用手势作了个示意，南京紫金天文台开始切换出了实时月球观测影像。
“这是北京时间今天3点29分13秒，地面对月观测站对月球拍摄的实时图像。”
“月球平均亮度为太阳亮度的1/465000，亮度变化幅度从1/630000至1/375000。满月时亮度平均为-12.7等。它给大地的照度平均为0.22勒克斯，相当于100瓦电灯在距离21米处的照度。月面不是一个良好的反光体，它的平均反照率只有9%，其余91%均被月球吸收。月海的反照率更低，约为7%。月面高地和环形山的反照率为17%...... ”
南京天文台赵台长皱着眉头摆了摆手,示意解说者略去无关紧要的知识性介绍，快速切入正题。
“凌晨3点27分19秒，我们收到正处于月球观测区的欧空局地面观测站，观测到的实时影像,月球在北京时间今天3点27分26秒突然遭到不明力量的巨大破坏,正迅速发生塌缩,约4个小时内，月球遭到完全破坏” 解说者加快了语气。
“最先崩塌的是月球背面南极-艾特肯盆地区域。然后扩展到整体，目前正在整体塌缩，塌缩速度达到每小时31%，4小时内月球基本被完全破坏，目前已观测不到，影像已经消失。”解说者再次重复了一遍。
“我国吴刚号、欧空局牛顿号和美国NASA的月球观测站，均在同时被摧毁”
“全球中微子月球信号反馈仪也发生故障，不能测到月球返回信息，目前原因不明”
光屏上,月球月面被放大得清晰无比，满是环形山和撞击坑的月球表面，像一种奇异的水果，似乎在南极上部开始蔓延的亮色裂沟黑缝的抽吸下，像被高压抽掉内部空气又被高温烤干的饱满果实，正在一点一点在迅速萎缩变成丑陋的烂核。
“月球轨道上的所有探测器几乎同时发生故障，和地球失去联系。目前，只有地面对月观测可以看到当前月球的变化情况。”
“连中微子也探测不到吗？”余院长皱起眉头，微微的摇着头问道，
“是的院长，中微子目前也没有探测到月球” 赵台长肯定的回答。
如果没有其他设备技术原因，那就说明此时的月球，磁场引力场已经异常，引力之大，连探测的中微子都难以挣脱。
“这可能是引力塌缩” 。余院长说出了与会专家似乎都有的共同判断。
“刚才,中国航天局已经决定在海南，紧急发射一颗探测卫星,将进行对月观测实验，预计最新结果，一天后就可以发过来” 总参谋长周国涛说到。
“大家都看到了？目前月球的变化超乎寻常，我们需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后续的对月探测进行之前，其实没有人知道月球发生了什么,大家一片沉默......
“各位专家,国务院要求我们,迅速查明真实原因,做好准备......,必要时,马上启动全国一级戒备和紧急动员。”周国涛提高了音调，强调了事情的极端紧急性，开始对全国各协作部门，安排布置任务。
一无所知的吴所长和罗刚对这次会议的信息，毫无准备，除了感到无比震惊的同时，罗刚心里也产生一个巨大的疑问，这样重大的天体事件，应该主要由航天、天文、天体物理相关机构参加，高能所尤其是夸克能研究所，被请到这里，能做什么呢？
他看了看吴所长，吴所长似乎也是一脸茫然。
“难道是......”一个恐怖的念头从罗刚脑子里突然冒了出来。
“这绝对不可能”随即，罗刚摇了摇头，理智迅速否定了这个由直觉产生的想法。
会议在两个小时后结束，像士兵们接到进攻的指令,各部门的人小跑着，纷纷冲出了会议室。
顷刻,会议室只剩下余院长、吴所长和罗刚。
“隔行如隔山，我今天请二位过来，就是想和二位请教下”余院长的谦逊是有名的，虽然时间紧迫，百忙缠身，他依然耐心的微笑着的对吴所长客套一下。
吴所长和罗刚连忙摆手，承让一番。
“月球塌缩的原因，有可能是奇异夸克物质造成的吗？”余院长又皱起眉头，慎重而又轻缓的直接问道。
“这个......，月球目前的观测信息还太少，我们还无法做出判断......”
“余院长，我看还是让罗刚也说说吧，这个领域他研究得比较多”吴所长看到余院长略有失望的神情，迅速把皮球推到了罗刚这里。
“如果是奇异物质，那后果将难以想象......” 余院长低着头,自言自语道.
“余院长，月球目前的观测信息确实太少，我们需要进一步的数据和大量观测图像，但按照这样量级的破坏力和破坏速度，这和仅存在于理论中的奇异物质造成的物质引力塌缩有很大的类似”罗刚直接说出了内心的担忧.
“这种奇怪的物质只存在于物理学理论预测之中,从未被人类发现和证实.它就像一种病原体——可以迅速感染并将正常物质转变成完全不同的东西。任何与这种物质接触的物质都会被它吞噬，在亚原子水平上改变，直到正常物质本身全部转化为非正常奇异物质。
但宇宙之大，任何可能性都有，或许，它可能已经存在于宇宙中某个角落，或者隐藏在太空的陨石中......”
“如果月球被奇异物质攻击,就会变成奇异物质构成的星体,塌缩成为一个微小的物体,地月距离并不远，如果有奇异物质从月球泄露到地球的大气层,那么地球也会发生连锁反应,会在极短的时间变成奇异物质，地球将彻底毁灭,然后是整个太阳系、接着是银河系......”罗刚渐渐停止了分析，这个后果太可怕了。
这时，余院长和吴所长都默默不语，似乎不敢催促他把他的分析继续进行下去。
“当然，目前人类还没有观测到实际现象，这只是一种假说而已......，发生这样的事几乎不可能。” 罗刚安慰两位院长，他自己也觉得的这样快的进行判断，有点鲁莽的过头了。
从科学院出来，神情严峻的罗刚知道，从这个早晨起，他的命运已经从此被彻底改变。夸克研究所将面临历史上前所未有过的最严苛的任务，他们的任务将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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